万千骸骨铺成的人类救赎之路上, 方池捧着自己的骨头踽踽前行,路没有尽头,只是在不断的向上。

  而上方有光。

  他走了很久很久, 在这条白骨路的尽头停下。

  转过头向身后看去, 数不清的人影,他在这些人中看到几个熟悉的脸孔,比如——向阳、祭天光。

  他对两人笑了下,两人对他挥了挥手。

  他把头转了回来,看着上方的光, 把手中的骨头放在路的最前方, 这条白骨路就和这道光连接到了一起。

  他听见了欢呼声, 身后的那些人影雀跃着,他们向着光明奔跑从方池的身旁穿过, 最后消散于温暖明亮的天光之中。

  *

  方池的身体一直跌入进本体树影最中心的位置, 像是沉入了水底, 在回归后的那一刻,他有一种完整了感觉,刹那间他对这颗星球了若指掌。

  他看到了天空中的太阳,真正的太阳,耀眼又夺目,温暖又灿烂。

  他看到了不夜城的塌陷旁,被冰封住的不夜城居民,从数量上来看,大部分的人都出来了。

  他看到了黑森林附近按下暂停键的战争, 子弹、炮弹被冻结在空中, 甚至是它们尾巴后的硝烟都被完全冻结住。

  坠落的尸体以及尸体碎块、血液, 等等所有的一切都被冰封。

  他也看到了那些藏起来, 没有参与这场战争的怪物,它们还保持着观望的姿态被黑冰冻结住。

  最后他看到了谢岁安。

  他跪在自己一跃而下的地方,像是卑微的、被遗弃的信徒。

  方池的心,痛到让繁茂的树枝都摇晃起来,谢岁安说他对自己的感情不够纯粹,在“中心”的那场危机时,他向自己道歉,说他犹豫了。

  在面对人类和方池这个选择项时,他犹豫了,他为此感到自责愧疚。

  此时此刻,方池也同样愧疚。

  他让谢岁安再次失去了自己,第二次。

  他们是同一种人,至少在本质上是相同的,所以他们相互吸引,他们也只会做出同一种选择,谢岁安会为了人类独自一人的活下去,方池会为了人类毅然决然的跳下来。

  他们就是爱着这样的对方。

  方池把自己的能量迅速送了出去,他的那些枝桠开始无尽头的生长,像是粘合剂一样去到这颗星球有裂缝的地方,可以看到上面的花苞在逐渐消失。

  想要治愈这颗残破的星球,即使是地心,也不一定会成功。

  时间没有了任何概念。

  方池一边控制着能力先去最危险的地方,一边有些奇怪,自己的意识居然还能保留,难道说地心在地表世界这么久后,其实自己的意识就已经是地心的意识了?

  他想不到答案,也没有心思琢磨这个。

  枝桠上所有的花朵全部都消失,才总算稳定住星球,没有继续崩毁。

  他松了口气后又看了看谢岁安,在这漫长无尽头的时间里,谢岁安成为了他全部的精神依靠,让他不至于变成一个缝补星球的机器,不至于迷失了自己。

  稳定星球后的修复过程是更复杂的,数量多到无法形容的裂缝,大的小的,都需要他把能量送到,而且要计算着不能多不能少。

  多了怕自己的能量不够用,少了又不起作用。

  这是一件无聊,仿佛又永远不会结束的工作,他从最开始看到夜空的新鲜,到现在他已经可以清楚的知道,谢岁安头顶上有多少颗星星了。

  有一天他担心起谢岁安这么跪着,之后会不会影响他行动。

  有一天他发现谢岁安脑袋顶上少了一颗星星,一定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坠落了,他想着自己错过了对流星许愿的机会。

  有一天他感受着修补裂缝的能量,正在一点点向上去,却是满肚子问号,这些是什么东西?

  后来过了好久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些是什么,当时的感觉就是挺茫然的。

  裂缝以他为中心,向外发散,现在才修补到不到一半,距离地表,距离谢岁安还有很远很远……

  又有一天他突然忘记了自己是谁,他感到恐慌,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他想逃离又不知道怎么离开。

  感应出现了错乱,掠过地表的一切,最后看到谢岁安的时候,心一下就静了下来。

  他知道他是谢岁安。

  谢岁安是他老婆。

  他是谁?

  谁是谢岁安的老公?

  方池是谢岁安的老公。

  所以自己是方池。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是谁,然后记忆如潮水般恢复,他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有一天真的会忘了自己,也忘记了谢岁安。

  他必须再找些其它的事情做,一个时刻提醒他是方池的事情。

  他想了想既然自己还留有意识,那么当治愈了这颗星球,如果他还在的话,他必然不会留在这里。

  所以他决定根据接收的地心的记忆,学着他的方式,让自己离开这里。

  他的那些枝桠修补着裂缝一点点向上,地表世界上数不清的日升日落,那些包裹着一切的黑冰正在逐渐褪去颜色,变的透明。

  时间在这颗星球上完全静止,又好像一直在流动。

  直到某一天,天空完全变成了澄净的湛蓝色,悠哉的白云飘着,黑色的冰块彻底变成白色的冰块,一声来自地底的叹息带走了虚最后的一丝能量,也吹起了这颗复苏星球上的第一缕风。

  这缕风吹动了天空中的白云。

  吹动谢岁安身前的一块小小冰屑,“咔嚓”的一声脆响,那块冰屑离开后,下方的冰南风独家面出现了一道裂缝,一颗嫩绿的小小的树牙钻了出来,唯一的一片小叶子仰了起来,像是人仰起了头,看着谢岁安那张连泪水一起冻结的脸。

  斗转星移,日月不停轮换,小小的树牙一天天长大,虽然很缓慢缓慢,但也逐渐有了茂密的枝桠,和谢岁安有一般高了。

  与此同时,方池感受到他的能量有些不大够用。

  而修补工作还剩下大概四分之一,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办法,就见那些被冰封住的怪物或者兽化、植物化的人类,一点点变回了人类的样子。

  没有了各种奇怪的耳朵和尾巴,也没有了鳞片,和能变成枝桠开花的手臂。

  地心女神赋予人类自救的能量被收了回来,经过转换后,继续治愈着这颗星球,就连那些没有参与战争的怪物,也变成了最普通的动物。

  有花脸的小猫咪,有雪团子一样的小狗,有红艳艳的鲤鱼还有盛放的玫瑰,一切都在默默的恢复成这世界原本的样子。

  沉于地下的海上升至地面,泛起白色的浪花。

  谢岁安身前的树还在一点点生长,他的枝桠终于可以触碰到包裹着谢岁安的冰块,轻轻的,轻轻的……

  方池在心里反复念着他的名字,生怕自己忘记了他。

  心疼的看着谢岁安身上的伤口和血迹。

  又过了很久很久,某一天这颗星球上下起了一场太阳雨,一场不带腐蚀性质的真正的雨,细密的雨水缠缠绵绵,温温柔柔的落下。

  一道道彩虹挂在天上。

  夜晚漫天繁星,绚烂如童话世界。

  高大的树木,枝桠如云遮挡在谢岁安的头顶上,安安静静的陪伴着他。

  当裂缝终于修补到最外围一层,方池用他一点点的私心,分出了一点点的能量,钻进了谢岁安的身体,治愈了他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

  当最后一个裂缝被修补,那棵高大的树木上,最靠近谢岁安的枝桠上开了一朵纯白色的花,花瓣绽开,方池的那具身体像是飘落的花瓣缓缓落到地上。

  天光全部都照了过来,方池缓缓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珠茫然一闪而过。

  蹭的起身来,到谢岁安身边又单膝跪下,抬起的手因为过于激动迟迟不敢落下。

  过了很久很久,眼泪的酸涩让他有了动作,缓缓低下头,阖上那双被深情和思念装满的眼睛,颤抖着亲吻上谢岁安的头顶。

  当他碰到那层冰时,天地寂静。

  以两人为中心,无形的风推了出去,霎时间席卷整颗星球,身后那棵高树的枝桠晃动了起来,紧接着是咔嚓咔嚓的碎冰声,重叠在一起。

  就像是这颗星球破开了蛋壳,彻底获得了新生。

  方池嘴唇下的冰层出现无数的裂缝,他合着眼泪,念出了他重复百遍、千遍、万遍、万万遍的名字:“岁安……”

  又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发出过声音而失声。

  手小心翼翼的放下,紧紧抱住谢岁安。

  冰层碎裂成细密的颗粒,这颗星球上弥漫起了一层白雾,又突然一起下沉,落地的瞬间成了一簇簇的水流,顺着地势向附近的矮处流去,形成了一条条小溪,形成了湖泊,形成了一条条干净的河。

  那些炮弹、子弹哑火掉落。

  花脸猫咪和雪团子小狗,歪着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后,花脸猫咪忽然抬爪子:“喵~”吓的雪团子小狗跳出老远。

  红鲤鱼被小溪冲入湖泊,野玫瑰在岸边绽放,曾经几近腐烂枯死的植物,在冰层消融后变得翠绿,生机勃勃。

  突然浓重的湿气,让这颗星球再次落起了雨,噼里啪啦,有风有雷有闪电。

  还有被按下播放键恢复自由的人类,茫然又狂喜,疯狂又悲伤的吼叫、蹦跳,又哭又笑。

  他们在雨中狂奔,跌倒在有着青草的地面,沉醉的嗅着那勃勃的生机。

  “方池!!!”

  谢岁安哑着嗓子不清楚的嘶吼在雷声中响起,他还活在失去方池的那一刻,活在那份无助绝望之中,下意识的向前扑去。

  方池满脸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紧紧的抱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我在。”

  所有的语言都变的苍白,谢岁安陷入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想要推开他,想挖开他身前的这块土地,把他的大狮子从里面挖出来,他在底下一定很孤单,很害怕。

  “岁安,我在这,我在这。”

  谢岁安用力的推开他:“闪开!我要方池!我要方池!”

  他的嗓子彻底没了声音,毕竟是这么久没有动过的身体,并不太灵敏也有些使不上力气,他推不开挡在他身前的人,就像他推不开那些怪物,眼睁睁的看着方池被带走。

  谢岁安感觉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他死死抓着方池的肩膀,身体却是一点点无力的向下滑去:“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把方池还给我,还给我……”

  要绝望到哪种地步,才会让那朵高岭之花,让一辈子身居高位的城主谢岁安,不顾一切的卑微的去求别人。

  方池的心就好像被人用刀一寸寸、一片片的削下,疼的他几乎窒息。

  哗啦啦的大雨仿佛要埋葬这一切,埋葬人类悲伤的过去,迎接新的明天。

  方池捧住谢岁安的脸,不顾对方的挣扎,强势的吻了上去,血腥味的吻刺激着灵魂,勾起了身体的记忆,谢岁安逐渐安静下来,推开他的手一点点抱紧他。

  方池感受到他冷静了下来,这个吻也变得温柔起来。

  谢岁安睁着眼睛,眼神清澈狂喜,看着近在眼前的方池激烈的吻了回去,甚至压倒了方池。

  两人一路滚到树干旁,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落雨。

  方池抓着谢岁安拽他衣服的手:“岁安……”

  谢岁安看了他一眼后继续拽,两人幕天席地,当大狮子久违的再次回到家时,谢岁安终于冷静了些,抚摸上方池的脸颊,带着些委屈:“方池,你回来了吗?”

  方池忍着冲动,不停的亲吻他的脸颊,亲吻他的手:“我回来了,对不起。”

  谢岁安搂住他的脖颈,语气哀求:“不要再离开我。”

  “我不会再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当分别太久,以为必死后重逢的快乐,只有一种方式能够表达的清楚,也只有这种方式更加能真实的感受到彼此。

  谢岁安这次不再把自己变成葛戈,却比每一次都热情都疯狂,两个人又从树干下滚到了别处,他习惯性的去摸方池的狮子耳朵。

  结果并没有摸到,反倒在方池的脸颊旁摸到了一个正常的耳朵。

  他怔了下:“耳朵呢?”

  埋头苦干的方池抬起头,一边啃咬他的下巴,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修补星球的能量不够,我就把所有人的能量都收了回来,所以人类已经变成了正常的人类,无法再兽化和植物化了。”

  谢岁安懵了会儿,方池瞄着他:“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期挺麻烦的。”

  “真的不能兽化了?”倒不是谢岁安不相信,就是兽化或者植物化在这几百年来,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突然不能,还挺奇怪的。

  大狮子逞了会儿威风,方池才漫不经心的说道:“真的,不信你试一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看谢岁安,咬着他的头发丝玩儿。

  谢岁安这一阵的心情起伏比较大,再加上这个时候被大狮子闹的有点晕,而方池的狮子耳朵确确实实没了。

  以至于一向多思多虑的脑袋,一点没多想,试着兽化了一下。

  方池刚刚勾起的嘴角,在看到那只汤圆似的小肥啾时,彻底僵住,脑袋里不是一万只草泥马奔过,而是一万只小肥啾,啾啾啾啾的飞过,脸面还夹杂着谢岁安的脸骨碌碌滚了过去。

  大狮子都不威风了。

  变成小肥啾的谢岁安也懵了,不是说不能兽化了吗?

  他歪着头,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珠看着方池:“怎么回事?”

  虽然方池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他的像个球,但还是看了眼他两条爪子上的戒指,确认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谢岁安也反应过来了!

  他被骗了!

  瞬间恢复人形:“你骗我!”

  向方池抓去的手却在看到对方的表情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转身就想跑,被方池一把就抓了回来。

  大狮子重新回家。

  谢岁安闷哼一声,连忙解释:“其实我是有原因的。”

  方池没说话,他背对着方池也看不到他的脸,但他很清楚的感知到对方的愤怒。

  方池的手从他脸颊旁伸过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转了过来。

  虽然这个动作看着凶狠,但实际上他的手根本没用力气,意外虽然是真的意外,但哪里还舍得弄疼他,哪里还舍得对他生气。

  谢岁安这个时候也不管不顾了,委屈的瘪瘪嘴:“老公~我错了~亲亲~”

  方池凑过去亲了他一口:“你自己说你骗我多少次了,一个葛戈不算,居然连像个球都是你……”

  “我不是故意的。”

  方池哼了声:“对,不是故意,只是有意!”

  把谢岁安转了过来,谢岁安短促的叫了声,脚趾都绷紧了起来,一时失神。

  方池:“赌约,我又赢了。”

  谢岁安连呼吸都喘不匀了,向方池伸出手,方池瞬间明白他的意图,抓住他的手把他抱了起来,让他可以看见自己。

  “你想要什么?”谢岁安说着揉了揉原本狮子耳朵在的地方,有些遗憾,而且大尾巴也没有了。

  方池笑了下,充满侵略感:“我想要你生头小狮子。”

  他说着,谢岁安的手底下突然冒出了狮子耳朵,毛茸茸的狮子尾巴也甩了出来,谢岁安还没反应过来就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了。

  雨逐渐小了起来,俩人为小狮子努力时,各个地方的人类也都在尽情的,用自己的方式庆祝着这一场新生。

  雨水孕育出了新鲜的生命和希望。

  等太阳出来时,这颗星球焕然一新,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植树造林,他们认真规划,在地面盖起房屋。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和汗珠。

  至少现在人类是记住了教训,格外珍惜爱护这颗星球。

  高树的枝桠上,方池靠着树干,谢岁安靠在他的怀里,两人望着从海平线上升起的朝阳,风轻轻的吹过,拂动谢岁安的发丝,又被方池温柔的掖到耳后。

  “方池,我保证我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没关系,要是再让我找到一个,咱们就不止要生小狮子,还要生小肥啾。”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明天会继续更新番外。

  这是我目前为止写过的最特别的一本书,之前一直写的都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纠缠,这本书的内容要多一点,嘿嘿~我写的很开心,希望宝子们能看的也开心,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呦~

  再推下我的主攻预收:古板叔叔总是对我脸红

  心机钓系年下攻 x 古板大佬禁欲受

  俞隐大学毕业那一年,隔壁的房子住进了他爸爸的朋友,他本来以为又会是一个谢顶油腻大叔。

  对方第一次登门拜访,他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一身深色风衣搭配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对方投过来的那一眼,让他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

  高高兴兴的跑下楼,抓住对方苍白削瘦的手,又甜又乖巧的叫了声:“莫叔叔。”

  自那以后他就以学习为名,整天围着莫惊闲。

  俞父不禁感慨,儿子终于长大了,都开始主动学习了,为此还特意拉下脸面去和莫惊闲说:“老弟,你就可怜可怜哥哥我,好好教教这小子。”

  莫惊闲虽然觉得俞隐有些吵闹,但还是应下了。

  *

  俞隐会在下雨天的时候,顶着雨跑去给莫惊闲送伞。

  会在和朋友出去玩儿时,随时给他发消息照片。

  会在半夜敲响莫惊闲的门,只为了给他放一束烟花。

  会靠近莫惊闲的耳边说悄悄话,每天变着花样的夸奖他。

  会为莫惊闲和别人打架,也会为了他收敛自己的爪牙。

  阳光灿烂的大男孩把我喜欢你的事都做尽,却不说一句表白的话。

  一向隐忍克制的莫惊闲,看着趴在他腿上撒娇耍赖的男孩子,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俞隐,你是一个年轻人,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快,所以……”

  俞隐装作听不懂的问道:“所以什么?”

  莫惊闲红着脸:“所以你愿意接受我的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