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三十二日(穿越)>第32章 9月(3)

 

  卢良骏给易阿岚思考的时间, 从果盘抓了一把葡萄,悠哉吃完,才问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易阿岚缓缓抬起头, 表情还残留着意外和些许无措, 但他的眼神让阅人无数的卢良骏已经看出确定的意思。

  是个聪明有能力的人, 易阿岚的表现和卢良骏通过履历下的判断大差不差。

  易阿岚当然不傻,只是对于他从没接触过的东西不那么敏感而已。当卢良骏点透利害, 他也就知道如何抉择。三十二日因其对物质世界的完全复刻,决定了它不可剥夺的现实性,它不是无关紧要的游戏副本, 也不仅是少数人的争斗场, 而是地球上最高以国家为单位的利益体博弈。个人在这场空前博弈战里, 渺小得像枚果壳, 随时会被巨大的机器碾碎。

  不如跳上那机器。不仅仅是自保和匹夫有责,也为了站得更高看得更清楚,去追寻三十二日的谜底, 去选择吃下红药还是蓝药。

  易阿岚点头说:“我愿意加入。”

  “那就好。”卢良骏抚掌道,“今天3号,6号我们启程回北山, 这三天时间留给你做准备。另外你也请放心,从此时此刻起, 会有专业人员在绝不会打扰你的情况下,对你和你家人进行24小时严密保护。”

  易阿岚脱口而出:“这么快?”

  卢良骏微笑道:“小朋友,陈汝明恨不得让我马上就把你带回去, 知足吧。”

  “陈汝明, 原信息安全部部长,现三十二日紧急事务组副组长。”周燕安在易阿岚耳边小声提醒。

  易阿岚懂了。

  卢良骏站起来:“我该走了, 再不走老太太在楼下该急了,替我向老太太说声抱歉。”

  易阿岚急忙问:“三十二日的事情,我可以跟我家人说吗?”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之后,你在三十二日做的事,就要对她们守口如瓶了。”卢良骏很好说话地同意了。他们内部商讨过,三十二日的存在暂时不对大众公开,以免引起恐慌。但以个人为原点地局部扩散,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因此除非特别情况,对于吸纳进组织的成员家人,无须特意隐瞒,让家属了解一点情况,也有利于他们配合、支持国家工作。

  离开前,周燕安以手握拳,在易阿岚肩膀处轻轻碰了下,也许是种特别的礼仪,他笑道:“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易阿岚忍不住也回以一笑,这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温暖,大概是知道迷雾重重的未来还有人一起行走的可靠感。

  然而如何面对家人,尤其是母亲,又让易阿岚开始头疼。

  奶奶几乎是小跑着回来的:“岚岚呀,刚才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啊?”

  易阿岚安慰道:“那些是政府的人,不是坏人,让我去他们单位工作。”

  奶奶顿时喜笑颜开:“岚岚要吃公家饭了啊?”

  易阿岚苦笑点头:“具体做什么,等我妈回来,我再和你们详细说吧。”

  岳溪明回来得比平时要早几个小时,行色匆匆,回到家还来不及换鞋子,就高声喊道:“阿岚?怎么回事?今天院长找我谈话,要把我调到北山市军区医院工作,还说和你有关。”

  院长说得讳莫如深,他也不清楚具体缘由,只知道调职文书下得又快又急,总归不是正常调动。

  易阿岚对此已经思索了很久,说道:“妈,您先坐下来,我慢慢和您说。奶奶,您也坐好,别被吓到了。”

  岳溪明一怔,她先前还以为是误会,她儿子怎么会和她的工作牵扯上关系。这时看易阿岚并不意外的态度,她意识到,在她眼皮底下的儿子,只能在普通人中算优秀的儿子,有着天大的秘密。

  “要从第一次三十二日出现时说起,那时候还是5月底6月初,精确来说,是6月1日凌晨2:34分……”易阿岚说来也有些恍惚,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他们经历过四次三十二日,每一次,都是对人生的重新塑造。有难以统计的一些人,因为三十二日被彻底改写命运。

  最惨痛的无疑是在三十二日失去生命的那些人,比如,他的叔叔易晓山。

  这个故事哪怕无比吊诡,岳溪明和奶奶还是没有任何抗拒地相信了。不单是相信易阿岚,也是她们都知道易晓山在6月1日凌晨突发猝死,知道那天早上易阿岚反常地打过易晓山电话,以及她们看新闻都了解过的无法解释的作弊案、岳溪明医院里当初看似无理取闹的孕妇。

  奶奶不停抹着眼泪:“晓山,晓山,死得太冤了……”

  岳溪明垂着眼,复杂地问:“所以那次你说在南铁市面试……”

  “嗯。”易阿岚轻声道。

  “怎么不跟我说实话?”

  “我怕你们担心。”

  岳溪明偏过去脸暗暗叹息,回过头来不再追问:“后来呢?许俊斌呢?”

  “我……”易阿岚张了下嘴,第一次,真话被他坦诚说出来:“我杀了他,注射的毒药。”

  奶奶顿时大哭出声,伸过手来揽住易阿岚,拍着他的背:“别怕,别怕,他该下地狱的,你立了功德的!你叔叔泉下有知,也要欣慰你替他报仇,他在地下会好好保佑你嘞!”

  易阿岚彻底绷不住,开始哽咽。这或许是他在家人面前选择说出事实的理由,无论他做了什么,在亲人眼里,只要他是为了自己好,那都没有错,他永远是那个善良的孩子。

  等情绪恢复,易阿岚注意到母亲眼眶也是红的,眼里满是疼惜。

  然而想到易阿岚经受的那一切,岳溪明越是心疼,就越是不能接受,关心的话语忍不住带上责备:“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妈啊!你生命有危险,都要一个人去抗吗?要是,要是出了意外,你都不管我、不说一句话就走了吗?”

  “我是怕……”

  “你怕我担心?”岳溪明抢断他的话头,哽咽声明显,“都那种时候了,做妈妈的还不去担心,那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好值得去耗费担心的呢?你不是怕我担心,你是不敢面对我的担心。”

  易阿岚无力辩解:“我没有,妈。”

  奶奶惶恐,但对他们母子之间固有的隐性对抗束手无策。

  岳溪明激动的声音变得微弱可怜:“阿岚,是不是我这个妈妈做得不好?是不是我给了你太多压力?是不是……”

  一些话在她喉尖颤抖,像站在高高悬崖边,在狂风中颤抖。

  易阿岚不敢正视她烛光一样的眼神,却好像在期待些什么。

  好半晌,岳溪明闭上眼睛,喘出一口痛苦的气息,将悬崖、狂风似的话语都生生吞了回去,继续默不作声地侵蚀五脏六腑。

  她又是一个温和的母亲:“今天来的那个事务组,能保证你的安全吗?”

  易阿岚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暂时逃过一劫的庆幸,轻声说:“能。正常世界有国家政府保护。三十二日里人不多,如果行动也是和别人一起。”

  “就是那个周燕安?”

  “嗯。他以前参过军,很厉害。”

  岳溪明点点头,眼神有些麻木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易阿岚:“妈妈不是不识大体,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不去拖累你。我们收拾收拾,三天后跟着你去北山市吧。只要你一直好好的,妈妈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心里在说,所谓的三十二日,如同生与死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将本来就不贴近的他们分隔得更远了。

  易阿岚依旧活在她们的维度里,在他感知到的时间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正常世界,但他生命的重心必定要往三十二日倾斜了。那一个短暂、让人迷惘的世界,足以颠覆广博而美好的现实。

  易阿岚本就好久没在南林住过,高中时代的人际来往早已淡漠,既然母亲和奶奶都跟着他一起去北山,那就没什么好留恋的,除了简成。

  易阿岚想,总归要和简成说一句再见,他们也许没有几次能够再相逢的机会了。

  易阿岚在开车去简单科技的时候,一直想注意卢良骏说的会严密保护他的专业人员,只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简成在公司,只是暂时有点事。他的秘书已然认识易阿岚,微笑着让他稍等片刻。

  很快,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就从内打开,简成和一个差不多年纪、长发黑裙的女人一起走出来,两人都面带礼节性的微笑。

  “我今天还有朋友在,就不送你了。”简成看到易阿岚,对那个女人说。

  女人笑道:“简董客气了,下次见。”

  那女人被简成秘书送走,简成转过身来对易阿岚笑了笑:“找我有事吗?对了,我说要给你的谢礼你想好了吗?就算你想要简单科技的股份,我也不会反悔。”

  易阿岚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告别的,我要离开了,去北山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简成脚步一顿,僵硬了片刻,脸上又挂起笑容:“北山市好啊。”

  易阿岚很感激,简成没追问他去北山市干什么,就像之前也没追问过许俊斌最后怎么了。简成心里都清楚,但愿意体谅他的感受,什么都不说。

  “谢礼就不用了,我也不想要钱。其实帮你的同时,我自己也学会了很多。”

  两人走进简成的办公室,这里还是之前简徐明在的装修风格,几乎没有改变。

  简成忽然问:“刚刚那女孩你看见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易阿岚想了想:“长得很好看。”

  简成说:“我可能会和她结婚。”

  “啊?”易阿岚惊讶,“那恭喜你了,只可惜不能参加你的婚礼。”

  简成看着他的表情,苦笑道:“商业联姻罢了。她是青云资本的大小姐,很有追求,也很独立。我父亲曾经拒绝过青云资本的早期融资,但他的突然去世,导致简单科技股价动荡,资金链流转出现一点断层,为了能让传感器计划继续进行,我不得不寻找外界资本的帮助。或许她和她父亲现在的打算是,以联姻的名义对简单科技注资,再慢慢蚕食简单科技,鸠占鹊巢。”

  易阿岚说道:“但你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的,对吧?”

  简成笑了:“谁都说不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博弈。只是一想到婚姻被拿来做这种事,就感觉很无力,哪怕我和她真的很努力把婚姻当成真的,去谈论音乐、绘画、哲学、文学,寻找共同的爱好,但除了都对萨特的存在主义有所认同外,其他的都大相径庭。”

  易阿岚没说话,不知该说什么。

  简成低头,随手整理着办公桌上的东西,像是随便找来一个话头:“阿岚,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我父亲在三十二日里通过无人驾驶的行车记录仪就能认出你?”

  易阿岚一愣:“你不是说,他参加过你的毕业晚会,那时候我在做毕业演讲。”

  看不清简成是什么表情:“那也很多年前了,六年了。”

  六年时间,对于忙碌的简徐明而言,他见过的人,大大小小至少有上万,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让他记住,记得这么清晰而久远。

  易阿岚沉默,他在等简成继续说。

  简成依旧像是在忙自己的:“当时你在台上演讲,我和我爸坐在第三排,看得清楚,听得也很清楚。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我对我爸说,我喜欢他,喜欢台上的这个人。”

  易阿岚眼皮猛跳了一下,表情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爸听了后说,他在工作中接触到很多老板都是同性恋,他不反对,而且台上这个人长得好看,演讲条理清晰、观点独到,能代表毕业生演讲说明他很优秀,一定不乏追求者。他配简成,是绰绰有余的。”

  简成的话语短暂地停歇片刻,抽丝一般地将回忆从血肉里抽出来,带着埋藏多年的痛:“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可你不是简成,你是简单科技的简成。”

  简成这才看着易阿岚:“直到今天,我才深刻明白我父亲的话。我不是简成,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这栋气派大楼、日夜不停的工厂、分布各地的分公司、上下十万个员工,都成了我的一部分。它们拱着我站在荣耀的高处,又拖着我走向某些路途的步伐。阻挠我追求爱情的从来不是性别,而是阶层。”

  易阿岚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虚落在一个无意义的点,似乎永远不打算回应。

  他终归还是开口了:“她知道吗?刚才那个女人?”

  简成没回答,但他沉默的态度已经给出了答案。

  “告诉她吧。”易阿岚说,“就算你们双方都清楚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真心情意,还是要结婚之前告诉她,你曾经喜欢过一个男人。就当是,我索要的,帮你一场的谢礼吧。”

  简成看了易阿岚许久,眼眶浮现易阿岚看不见的水光,他点点头,看到眼泪滴落在纹路细腻的办公桌上,郑重地说:“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