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穿越重生>三十二日(穿越)>第26章 32日(15)

 

  易阿岚没办法安慰陷入自责中的简成了。

  这是简成生而为人的内省, 他该为易阿岚的遭遇痛悔,在痛苦中寻求哲学解脱,外人无法帮助他。就如同蚌肉中落进来一粒尖锐石子, 要用最柔软的人性时时刻刻去与它磋磨, 直到柔软变得坚硬, 或者石子变成珍珠,让光芒驱赶着人活一世的蒙昧。

  有时候易阿岚也会想, 如果真的死在许俊斌刀下,临死的那一刻他会怨恨简成、会后悔当初答应帮助简成吗。

  易阿岚不知道答案,也不愿去追根究底那么现实的东西。所以, 要好好活下去, 让所有怨恨都成为虚惊一场。

  易阿岚回到家, 开门时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心。练枪起了茧, 又在持续的训练中磨破柔嫩的新茧,尤其是虎口和食指位置。他这双适合敲击计算机键盘、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变得不再优雅, 但易阿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他握住拳,就仿佛握住了力量。

  推开门, 母亲岳溪明或许是因为调休,提早下班, 和奶奶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养生节目。

  易阿岚握住的力量霎时间像只不听话的鸽子,从他手心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易阿岚多么想和妈妈好好谈谈啊,在他与死亡对峙的这一段时间, 把两人年深日久积累的隔阂都摊开来晒晒太阳, 是暴晒而死还是自此沐浴阳光,都来个引刀一快的定论。

  要不然他死了, 有些事都还不明不白着。

  岳溪明转头看他,笑道:“回来了?外面热不热?今天同事送了我一个她老家种的西瓜,我和你奶吃了都觉得很甜,在冰箱里,你快去尝尝。”

  易阿岚心中支楞起来的对抗情绪瞬间被软化成随波而流的水草。无可争议,妈妈是爱他的,在她自己饱受情感背叛的痛苦中,仍旧悉心守护他二十年。但他注定要违背妈妈的一厢情愿,这将会给这可怜了半辈子的女人带来多大的打击。哪怕妈妈会因为爱他而不得不接受他的选择,但接受,不代表释然,她会永远活在易云山残酷的阴影之下,为儿子的幸福而开心,更为儿子的幸福而倍受折磨、不得安宁。

  易阿岚忽然想到,如果他死了,妈妈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脱?

  易阿岚回到房间,丧气地躺在床上。

  这会儿,那台放在桌子上很久的摄像机终于进入他的视线。早几天他焦虑重重,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根本无意去关心去了三十二日后正常世界是什么样子。现在,心头盘踞着超越生死的情感纠结,他只能躲避。

  易阿岚拿过摄像机,观看最新的拍摄视频。

  视频中,凌晨两点半,易阿岚坐在床上,神色郑重地等待三十二日降临。

  视频左上角的时间慢慢跳动着,两点三十四分的时候,易阿岚猛地挺直背脊,就像本来坐得好好的,突然被只毒蚊子咬了一样。接着就是漫长的茫然失措。

  观看视频的易阿岚疑惑地皱皱眉,两点三十四分是进入三十二日的时间没错,但他在视频中没有看到任何进入的相关迹象,只有从三十二日回来时,易阿岚露出了惊吓的模样。

  如果换个不知情的人来看,只觉得易阿岚就是好端端坐在那儿,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神经抽搐了一下。

  在易阿岚的自我感觉里,当进入三十二日时,他会有种陷入深度睡眠前的昏昏无知感。然而这一点,在视频里没有任何表现,里面的易阿岚精神抖擞,眼皮都没有垂下来过,眼神始终明亮有光。

  在易阿岚想象中,还以为会像影视剧里,出现类似于被鬼魂附身又离开的神叨叨的症状。

  易阿岚感到困惑,这让三十二日的存在显得更为虚无缥缈、无从捕捉,毕竟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很难会相信就在那么平平无奇的一瞬间,他们去往另外一个复刻世界度过了24小时甚至是48小时。哪怕是他们自己,为此疯癫怀疑世界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

  在晚上和周燕安远程交流的时候,易阿岚把自己的发现告知与他。

  周燕安想必也做过这样的观察,也有自己的分析。他认为可以把正常世界和三十二日看做两个有所关联的并行空间,类似于一些相互约束的物理装置,在时间维度上,一个开启,另外一个就关闭。

  而他们在往返三十二日时,可以比喻成要走过一条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通道时间既不属于正常世界,也不属于三十二日,呈现出来的直接感受就是精神上的昏睡,如同蹚过时间和空间被高度压缩的时空隧道,人的思维对这种异变的外界的感知是模糊的。

  这让易阿岚振奋了些,这说明他和许俊斌肯定同一时刻在三十二日清醒,不会出现他还在昏昏欲睡而许俊斌已经清醒的绝境,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易阿岚要抓住的是清醒后那几秒的反应时间。

  尽管如此,随着8月31日的临近,易阿岚还是无法避免地高度紧张起来。

  简成没有放弃继续寻找许俊斌,投入大量金钱到海外雇佣私家侦探、退伍兵,甚至想用商业手段和皮特对话,从而从皮特那里得知许俊斌的下落,但最终不过大海捞针罢了。或许不断地付出,能让他稍微好受些。

  简成想在31日那天晚上陪着易阿岚,但易阿岚拒绝了。

  他如果活着,按简成的时间刻度算,那么一秒钟之后就在正常世界易阿岚就能打电话报平安;而万一出了意外,易阿岚在正常世界心脏骤停猝死,搞不好会让简成惹上说不清楚的麻烦,他身边连续两个人心源性猝死,是个人都要怀疑是不是他干的了。

  简称听了,沉默点头,接着有些悲哀地说:“我哪怕站在你身边,也难以想象三十二日,我只不过眨眨眼,你就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天,我永远不会懂你们的感受。这大概是有史以来,人与人之间最不能跨越的鸿沟了。”

  易阿岚不得不承认,是的,三十二日只有短短一两天,却彻底改变一个月,让他异化,不能再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

  易阿岚对简成说:“这是你的幸运。”

  简成苦涩地微笑:“也许是不幸。”

  易阿岚一定是不幸的,他躺在床上,等候命运降临,妈妈、奶奶这两个他仅有的亲人都在另外的房间酣睡,但他无法去告别。

  他将要孤独地踏上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征程。

  易阿岚又一次看了眼手机,已经是9月1日凌晨两点,没有外来消息。简成怕干扰他,按捺住了许许多多可能无用的交代。与周燕安的交流记录还停留在昨天晚上,周燕安详细说了很多,也安慰鼓励了很多,把昨天当成了今晚来嘱咐。易阿岚猜测周燕安今天一定有重要事,无暇顾及他。

  周燕安的确十分繁忙,在傍晚时,他就进入了一个摆着许多设备的圆形大厅,这些设备包括脑电波监测、人体红外线侦测等在目前科技范围内所能探查到的所有人体生物波、电磁波监测机器;包括当前最为先进的临床血液分析仪,将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别采集周燕安进入三十二日前和离开三十二日后的血液样本,进行全面的对比分析;还包括对外部空间的辐射探测仪、红外紫外监控,试图捕捉到三十二日出现时任何一丁点的异常现象。

  在这些仪器之间,是物理、化学、医学等领域的专业人士,在仪器之外,是神色凝重的各部门高级官员。他们都将要共同见证三十二日的出现和离开。

  易阿岚在时间抵达两点三十分的时候,就排除掉任何杂念,如周燕安说的那样,脑子里只想着要保持清醒,只想着那一套被他练得无比纯熟的反击动作。

  当昏睡感来临,易阿岚被迫地感觉迟钝而模糊,但每个脑神经都在竭尽全力地疯狂跳跃:要集中注意力!要清醒!要快!要攻击!

  如果他走向三十二日的过程能够具现化,那么他的身体一定是在不断地反复地不知疲倦地攻击。

  攻击!

  在进入三十二日的一瞬间,易阿岚的肢体动作远比思维来得更快,在他还没看清许俊斌那张脸的时候,膝盖已经屈打到他的下/身,在他劈开许俊斌握刀的手后,许俊斌吃痛的叫声才传到他耳里。

  许俊斌整个像煮熟的虾子蜷缩起身,捂住痛苦难耐的下/体。易阿岚趁他痛得只能哀嚎的这段时间,快速而沉稳地后撤挪出许俊斌的身体覆盖范围。

  但事情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易阿岚的右胳膊还是被刀锋波及到,划出一道长约一分米的伤口,鲜血很快流满了整个小臂。

  易阿岚来不及去关心右臂上的伤,忍着痛从运动外套那宽大的口袋中掏出枪,对准了许俊斌,然后才缓缓地站起来,右脚肿痛得很厉害,几乎不能用力,只好把重心放在左脚上。

  这时候,离他们来到三十二日才过去了仅仅十秒钟。或许是这一个月的练习使得易阿岚的反应和意识上升一个层次,也或许是面对死亡的急迫性让他灵敏度异常飙升,这十秒钟对易阿岚来说,仿佛时间被拉长,他快而不乱地完成各个急救动作的衔接,节奏流畅,终于使自己逃出生天。

  而许俊斌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捂着痛处,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甚至在枪支对准他之后,他也没意识到这有多严重。

  安逸之于许俊斌,危机之于易阿岚,使得你强我弱的境地立刻整个颠倒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