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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罗

  双方很快战至一处,因马匹受惊,北契骑兵的优势无法发挥,近身搏斗的武器也不如大郑士兵,虽体能上占优,但在兵器的加持下,这点优势已不算什么。

  无力招架的北契人中,大杀四方的阿狮兰就显得尤为瞩目,让楚静安一眼就注意到了。

  慕宏道:“看来阿狮兰今天是不打算再退了,他在北契人中素来有威名,被称为北契第一勇士,前年就是他带人南下劫掠,屠了好几个村子,边村之中说起阿狮兰来能止小儿夜啼。”

  楚静安随手招来身边的小兵,拿了他的长刀在手里,“既然如此,就让我来会会他。”

  慕宏并未阻止,与楚静安共同作战多日,他却仍未摸清楚静安的武力,一是北契兵对上楚静安最多只能撑过两招;二是有大炮开路,北契先失了心气,往往不到两刻钟就组织退兵了,于时间上也无法估摸楚静安的底细。

  现在,楚静安对上阿狮兰,他正好能看看这个年轻的将军能与北契第一勇士战到何时。

  阿狮兰杀的兴起,北契兵见他勇猛,渐渐靠近他身边,逐渐在小范围内稳住了局势,抢夺过大郑士兵的武器之后,更是再无顾忌,狠狠冲杀反击,发泄着这些时日的恐惧与怒火。

  就在阿狮兰觉得此时可以一战,正欲召唤北契兵聚拢反击,手中的长刀就是一震,本该被斩于刀下的大郑小兵一个翻滚,就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阿狮兰抬眼看去,眼前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大郑将领,此人正是楚静安,他挥动手中的长刀格挡住阿狮兰,坐骑腾云速度不减,眼看长刀的刀刃就要接着切入阿狮兰的前胸。

  虽然震惊于楚静安的伟力,但阿狮兰并未慌了阵脚,于马背上后仰避过刀刃,牵扯马缰回身就与楚静安再次交锋。

  楚静安神情未动,只说了句:“来得好。”就与阿狮兰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刀光闪动,他们二人战力非凡,误入二人战场的都被斩于刀下,以致再无人敢靠近,渐渐的,整个战场竟被二人打出一处空地,只余他们与胯下嘶鸣的战马。

  楚静安身上冒起热气,这是他重上战场以来,第一次被激发出了战斗的热情,之前的小打小闹连热身都算不上。

  热血涌动,亢奋的情绪在心底滋生,楚静安双目亮的骇人,这让他久违地回想起了遇到宴云河之前的自己。

  空荡荡的内心唯有在战场上的厮杀能填满,那使他沉迷的亢奋,是这世间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情绪,是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的证据,是几乎让他成瘾的良药。

  杀!唯有杀之一途,才是他此生唯一的道路,眼前的深渊不是终点,是他杀途的起始地,他生来就该是深渊之中的怪物。

  若是宴云河在此,他就会发现,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楚静安。在他面前的楚静安或许是安静的、木讷的、欣喜的、诚挚的,有着各种各样的样貌,但绝不是这种疯狂的。

  即便他表白那日所展现的,也只是疯狂之中的一点偏执,与此时的疯狂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一刻的楚静安好似脱去了伪装的外衣,他由人变成了凶兽,心中只有撕咬猎物这一个念头,而能制止这头凶兽的主人,却在遥远的洛城。

  “楚将军!”一声大吼在楚静安耳边响起,卷刃的长刀一击下去竟然没有杀死敌人,还能听到敌人的惨嚎。

  也正是这一个迟疑,才让楚静安听到慕宏的吼声,回过神来,他偏头一看,身后是倒了一地的北契兵尸体,其余的北契兵高举双手跪倒在地,犹在瑟瑟发抖,好似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恶鬼。

  “楚将军,敌人已经投降,咱们胜了,可以先休息一下。”慕宏小心翼翼地说道,楚静安之前的样子也吓到了他,那杀神一般的模样,慕宏征战沙场多年也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

  楚静安眼底的疯狂退去,问道:“阿狮兰呢?”

  慕宏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已经被将军斩于马下,咱们此战大胜,可以向朝廷献上人头领赏了。”

  “可有北契兵逃走?”楚静安脸上几点血迹,那是他之前厮杀之时被溅上的,在他说这话时,一点血顺着他俊朗的面容缓缓滑下,坠在他的下颌处,宛若玉面修罗。

  慕宏此时看他的样子,尚心有余悸,他不敢迟疑道:“应都在这里了,北契的马被吓坏了,不经用,一个人即便跑也跑不远。”

  楚静安随手抹过下颌,“那就派人去周围找找有没有漏网之鱼,剩下的打扫战场吧,尸体就地掩埋,记得把坑挖大一点。”

  慕宏连忙应下,安排后续事宜去了。

  楚静安抬手在胸前按了按,那里挂着的是一个木牌,宴云河送他的护身符。

  在他即将来雁城的时候,宴云河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时至今日,宴云河担忧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

  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之前满身的杀意因一个小小的木牌退的一干二净,他又变成了那个心平气和的年轻将军。

  晚些时候,慕宏正清点俘虏,楚静安将他唤了过去,对他道:“不用清点了,都杀了吧。”

  慕宏只顿了一下,接着就依命而行,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大郑和北契来来回回打了这么多年,双方早已是血海深仇,只死在北契手下的平民百姓就比今天的俘虏还要多,他丝毫不同情这些俘虏,因为对敌人的同情,只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尖刀。

  夜晚的草原上燃起了篝火,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边,有人会摸出几个红薯埋进火堆,这样临睡前也能吃上又香又甜的夜宵。

  不知是何人带头唱起了一曲民谣,是北方特有的浑厚腔调,给人苍茫辽阔又激情澎湃的感觉。

  楚静安听了一会儿,渐渐听出这是首民谣要表达的是对北契的痛恨,以及誓要打败北契的愿望,他并不会唱,所以只在一旁安静听着。

  忽然,他听到混杂在歌声之中的哽咽,是他身后的小兵,这声音像是会传染,越来越多的人泣不成声,楚静安抬目看去,就连慕宏也眼泛热泪,在篝火的照耀下,漾着水光。

  发觉楚静安在看他,慕宏一个高大的汉子忙偏过头拭去眼角的水意,对楚静安道:“让楚将军见笑了,大家也是一时情难自禁,今日这一场打的太痛快了,将军或许不知道,之前边关的战士不容易,压抑久了,难得放肆一回。”

  楚静安道:“无妨,大家的情绪也是需要宣泄的,战时不能饮酒,等到大胜北契之后,我请大家喝个痛快。”

  慕宏见他全然不似白天在战场时的样子,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之前楚静安与阿狮兰大战几十回合之后,阿狮兰渐渐不敌,很快就被楚静安一刀斩于马下。

  他看过那刀口,干净利落,阿狮兰那合不上的眼中还残留着疑惑。

  但当时的楚静安却并未因对敌之人身死而欣喜,他甚至都没多看阿狮兰一眼,转身就对其余北契人举起了屠刀。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仿佛自己刀下斩的不是活人,而是什么瓜果,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犹疑,直到北契人被他疯魔的样子吓得再无战意,纷纷跪地投降。

  他这边略微走了个神,那边楚静安已经道:“慕偏将懂得北契的语言吗?”

  慕宏回过神来道:“略懂一些,能听不能说。楚将军是想学北契语?依我看,完全不用学,这北契早晚要并入大郑的版图。”

  楚静安道:“不是我想学,是我需要一个懂北契语的人,最好是对北契民俗也熟悉的人。”

  虽不知楚静安的目的,但慕宏也并不推拒,“靖北军中是有精通北契事的人,我这就发信让人过来。”

  楚静安等他回来,闲聊道:“靖北军中精通北契诸事的人多吗?”

  慕宏道:“之前也就是够用,前些年才多培养了几个,让他们扮作商人,和北契交流,取得北契的情报,这次北契计划南下也是他们探得的消息。”

  慕宏没说清的还有很多,他们让人潜入北契正是摄政王的主意,几年前,摄政王就对北契一事非常上心了,那些假商人以钢刀作为切入口,成功取得了北契王室的信任,但这种钢刀其实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易断。

  当然,这个易断是和大郑几经改进之后的兵器相比,作为秘密武器,新式钢制兵器一直未曾投入战场,所以,这些年北契也一直没有察觉到兵器上的问题。

  他只知道楚静安是左相之子,不知他和宴云河之间的关系,故而在一些事上做了隐瞒。也因为自从兵部接管靖北军以来,摄政王就开始避嫌了,他当然不能对着左相之子说摄政王如何如何,这样岂不是平白惹人怀疑?

  “这样啊。”楚静安似是若有所思。

  不几日,楚静安要的精通北契事的人就赶上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几枚炮弹。

  据他所说,来时慕将军再三叮嘱要省着用,因为几位将军不知节俭,浪费了许多炮弹。

  虽然阿狮兰已败,但战争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在行军途中,楚静安也从通译口中了解了不少北契的事情,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遇到了草原上的第一个部落聚居处。

  这是一个小型的部落,但即便是这个规模不大的部落,里面也是阶级分明,高贵的部落领袖以及低贱的奴隶,完全以血脉来区分高低贵贱,这就是北契现有的制度。

  虽然北契人大多骁勇善战,但一个小部落面对大郑的军队还是毫无招架之力,他们不懂,为何没有收到大王子的音信,就遇到了深入草原的郑国兵。

  厮杀之后,靖北军又得到了一批俘虏,就在慕宏以为楚静安还是会坑杀这些北契人的时候,楚静安却选了另一条路。

  通译以北契语对着跪下的奴隶们高声道:“天神的子民们,你们不是被天神抛弃的人,也不是生来就为了赎罪的,天神拥有最博大的胸襟,他一直深爱着信仰着他的子民,平等地俯视众生。

  但却有不轨之人曲解他的意思,以天神的名义奴役他的子民,这些人就是以北契王室为首的逆贼。”

  “天神不忍他的子民受到欺骗,同时也是为了惩戒逆贼,特让我郑国作为天神使者来帮助你们,顺便处罚逆贼,现在,杀了这些逆贼,你们就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