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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三合一)

  宴云河之前就有寻找盟友的打算,而他自认为自己和小皇帝之间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

  即便有了矛盾,也不是正值发展初期的现在,只因此时离小皇帝亲政还很遥远。

  而围绕皇权所造成的矛盾,只要证明自己对那皇位并不感兴趣,相信就能减少很多,之前他一直在为如何证明自己而苦恼,但楚静安发疯告白那天却让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而这个想法就是他邀请众人中秋商议的原因之一。

  “娘娘客气了,今日孤和大家相聚于此,只是为了郑重表明孤的立场,孤知道之前左相与右相对孤有许多误会,今日特来解开,左右二相都是大郑的中流砥柱,实不该因为一些莫须有的误会而与孤产生隔阂,咱们应胼手砥足,共同为大郑的发展而鞠躬尽瘁才是。”

  宴云河说完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也不看众人脸色,接着道:“自孤任摄政王以来,朝野内外无不认为孤会窃取皇位,虽是误会,但也是孤不对在先,是孤在初入洛城之时行事张扬所致。今日在此向诸位赔罪,还请诸位莫要计较孤之前的错处。”

  在场几人,除楚静安外,脸色都可以说上一句精彩,但无论何种神情,宴云河都能从几人细微的表情变化之中看出不信任。

  “而计讯一事,让我彻底看清了朝堂局势,若是任此发展下去,那整个朝堂只会两极分化,朝着完全对立的方向发展,到时,还有何人会认真为百姓做事,会将大郑的未来放在心上?”

  宴云河眼睛扫过路之言,“当时右相心中可还有家国百姓?即便不说当时,只说现在,右相心中又是何想法?”

  路之言神情复杂至极,他心中一时羞愧难安,有着被人点破的尴尬,一时又愤懑怀疑,想要质疑宴云河说这话的目的,但最终还是收敛了情绪,状若恭谨道:“臣现今只愿陛下平安,成长为一位明主。”

  他这话是面对着太后说的,显然是在对着太后以及太后背后的小皇帝表忠心,却对之前的想法闭口不谈。

  宴云河不再管他,转而又问楚海德道:“左相大人呢?如若我当时并未退出朝堂,此后事情将会如何发展,你可有什么设想?”

  楚海德虽知宴云河所言都在理,但长久以来互相作对的惯性仍在,口中并未赞同宴云河的说法,只说道:“未来之事尚未发生,臣不敢妄下定论。”

  而宴云河也不需要他们口头上的赞同,他之前的话只不过意图点醒在座几人,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很难取得诸位的信任,之前也说过今日是要表明自己,诸位可以不听我怎么说,但请几位务必要看我怎么做。”

  宴云河起身走出自己的席位,面朝殿门跪下,只当是对着天空立誓道:“我大郑忠王宴云河,今日在皇天先祖的见证下立此誓言,我宴云河必将此生奉献于大郑百姓,日后绝不娶妻,不留子嗣,若违此誓言,让我五马分尸、神魂俱灭,死后不入祖坟、不见家庙,必遭世人背弃。”

  他的肩背挺直,话语铿锵有力,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也能从他的语言动作之中看出他的真诚不作伪。

  “你……”太后惊呼一声,打翻了手边的酒盏,宴云河的誓言太过震撼,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后代子嗣开玩笑,更何况若是违反这个誓言,那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世人可以不信鬼神,但不会不敬祖宗,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毒誓也不是一般人能说得出来的。

  不只太后震惊到无言,就连楚海德和路之言都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也想不到宴云河竟能立下如此毒誓,古往今来的朝堂斗争哪有这样的?

  只有楚静安,他在静了一瞬之后,起身走到宴云河面前跪下,他不对苍天立誓,而是对着宴云河说道:“我楚静安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必以宴云河的誓言为自己的誓言,若有违背,愿承担和宴云河誓言同样的后果。”

  宴云河没想到楚静安会如此作为,惊讶过后,忙捂住他的嘴道:“你说的不算,我的誓言只需我自己为此负责,不关你的事。”

  楚海德却已是暴怒不已,他先前被宴云河的誓言震慑住,不曾注意楚静安的动作,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才让楚静安说出那一番话。

  他猛地起身,压抑不住怒火,对着楚静安怒吼道:“逆子!给我滚出去!”

  楚静安却不顾楚海德的怒火,拉住宴云河的手,和他一同起身,对他说道:“这就是你不娶妻生子的原因吗?不过这些不重要,无论你要做什么,我总会和你一起的。”

  太后看楚海德暴怒的模样,忧心父亲的身体,也从高座之上走下,搀扶住楚海德的手臂,低声道:“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将大事解决之后再说。”

  之前宴云河所立誓言可是「此生不娶妻,不留子嗣」,若说不娶妻不算什么,那这个不留子嗣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个誓言显然如宴云河所说,是要表明自身,他在以这种方式来说明自己对皇位没有兴趣,不会对小皇帝的皇位造成威胁,因为不会有哪个皇帝是断绝子嗣的。

  楚海德很快冷静下来,他此时发作只会便宜了旁边的路之言,在他心里还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只能收敛了脾气,但也见不得那两人执手相望的架势。

  他冷哼一声道:“摄政王之前立下那番毒誓有何目的?”

  宴云河暂时将楚静安放在一边,对楚海德道:“就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要以此表明自己真真切切地对更进一步不敢兴趣,我此生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能见到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也一直在为这个努力。今日这个誓言出自我的本心,为免大家怀疑我的诚意,我愿将靖北军事宜全权交予兵部负责,此后再不插手靖北军诸事。”

  他们之所以忌惮宴云河,靖北军才是最主要的一环,只有宴云河放权,他们才会放下戒心。

  但在座的也都是老谋深算之人,自然知道这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宴云河愿意放弃靖北军,必然有他要图谋的东西。

  路之言时刻保持着警惕,此时他率先问道:“那王爷所求为何?”

  宴云河几乎又要无奈叹气了,为什么无论他说多少遍,这些人就是记不住呢?难道脑子都被原著的设定影响了吗?

  “孤求的是大郑国泰民安,若还要说的话,就是「发展」,孤要让大郑向前走,倒退或止步不前都不是孤的目的。”

  路之言敏锐地发现宴云河的自称变了,细想起来,宴云河立誓前后都是以「我」自称的,这里面显然也存在深意。

  “若这样说的话,那我也是这个目的,试问这朝堂上,谁不是心存此志?”楚海德一股闷气没有发泄出来,说话难免阴阳怪气。

  宴云河不以为意,“右相和太后也是如此想法吗?”

  路之言和太后当然不会否认,宴云河的目标是站在大义那一方的,他们惯来也是以大义为重。

  宴云河笑弯了双眼,在怀里掏了两掏,掏出一叠纸张,“既然如此,那咱们的目标完全一致,没什么好说的了,这里有一份发展计划,还请诸位过目,之后就要请诸位和孤一起建设大郑了。”

  三人接过那计划书,宴云河出乎意料的举动显然让他们惊疑不定,翻看计划书时也是认真无比,似是要从中窥见宴云河的真正目的。

  这份计划书很详尽,是宴云河做的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从农业到道路建设,从手工业到土地规划,虽没有具体到每一步该怎么走,但却划定了方向。

  若真按这份计划书走,几人都可想见,三年之后不说大郑改天换地,起码能填饱许多百姓的肚子。

  “这……”太后看完计划书,眼睛看向左右二相,似是想要听取二人的意见。

  路之言和楚海德俱都不语,他们从这份计划书中确实看到了宴云河的野心,但这野心却不是针对那至高之位。

  同时他们也看出,若让宴云河实施完这份计划书,那他将取得怎样的声望,到了那时,宴云河还会是如他所说的这样,不会期冀更进一步?

  “几位应该已经看完了,孤在此邀请诸位一起共襄盛举,共建大郑的未来。这些计划只凭孤一人是做不成的,须得齐心协力、团结一致方可。”

  宴云河瞧着几人面色,又道:“孤自认该说的都已说尽,之后也不希望有人从中阻挠孤发展大郑,若是有人胆敢如此做,那就不要怪孤不讲情面。若几位还不信孤,咱们也可签订契约,孤保证,这皇位从始至终只会是陛下一人的。”

  不等左右二相开口,太后率先道:“好!皇弟既然如此痛快,那哀家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今日就和皇弟签订这个契约,哀家和陛下全力支持皇弟建设大郑的决心。”

  “哈哈,娘娘真乃女中豪杰,果断干脆不在左右二相之下。”他的面色转而认真无比,坚定道:“娘娘放心,孤必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陛下是我的亲人,我爱护他的心并不比娘娘少一分。”

  太后眼眶微微湿润,似是终于松下了紧绷的心弦,“有你这一句话,咱们永远都是一家人,以后,还要请你多照顾下你侄儿。”

  宴云河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陛下聪慧非常,必成一代明君,我再想不到还有谁能比得上陛下。”

  二人已经进入相互吹捧模式,只等之后商议契约具体条款,太后想得明白,这份计划于国于民有利无害,而宴云河几乎就差明言,他不会独占此功,邀请众人参与显然是想分功的。

  而只要宴云河交出靖北军的掌控权,那悬在皇宫头上的剑锋也会拔除,如此占尽好处的事,此时不趁机答应,以后等宴云河后悔了,那不知还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达成目标。

  尽管心中仍有疑虑,但宴云河的让步显然也打动了路之言和楚海德,有太后应诺在先,他们也没有拒绝的立场。

  宴云河端起酒壶,为几人一一斟满酒,之后举起酒盏,朗声道:“饮下这杯酒,之前恩怨一笔勾销,此后咱们戮力同心,只为将美好的愿景早日实现,请!”

  几人俱都应和,满饮杯中酒,之后就是起草契约,几经商讨,他们终于定下了最终的条款。

  楚静安代为起笔,一式四份交予四人签下,此事前前后后花费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等事情一结束,宴云河有种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的感觉,浑身都松快不少,只想撸起袖子干大事。

  而左相也终于能腾出手来教训儿子了。

  楚静安跪在祠堂之中,楚海德决定不能再放任儿子无法无天下去,请出家法要惩治这个逆子。

  左相夫人虽然被儿子伤透了心,但对儿子的感情却也不掺假,见丈夫要动真格,不放心地赶往祠堂,免得楚静安真受了什么损伤。

  吴氏一到祠堂就见楚静安背上已沁出了血痕,她惊呼一声,上前拉住楚海德执着棍棒的手,眼含泪水道:“莫要再打了,再打下去就要伤了根本了。”

  楚海德挥手隔开吴氏,怒道:“今日就打死这个逆子,我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吴氏见拉不住丈夫,转而张开双手护在楚静安与楚海德之间,哽咽道:“静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为了生他受了那么多苦,怎能让老爷说打死就打死,你要是打死他,就先打死我吧,省得我过后再伤心欲绝。”

  楚海德还要拉开吴氏,手刚伸出来就被吴氏抱了个正着,吴氏哭红了双眼,悲切地喊了声:“老爷。”

  楚海德看着妻子的泪眼,就不忍心用力推开缠住自己的妻子,只能怒道:“你知道这逆子做了什么吗?你就知道护着他!”

  吴氏道:“我这个做娘的怎会不知道,但静安他都已经这样了,好不容易有个放在心上的人,我怎么忍心再让他回到之前的那个样子?老爷,你可怜可怜咱们儿子吧。”

  即便被楚海德挥舞着棍棒打,楚静安也不曾发出一丝声音,但听了吴氏的话之后,他却情不自禁小声叫了声「娘」。

  他按住胸口,那里有一种情绪正在滋生,人生第一次,他好似明白了被母亲爱着的感觉,包裹着心脏的坚冰仿佛融化了一角,看着护在自己身边的吴氏,他竟生出一种愧对母亲的情绪。

  吴氏虽然生性柔弱,对丈夫言听计从,但相应的,楚海德也对妻子爱惜非常,自吴氏生楚静安伤了身体难再受孕之后,也坚持不纳妾,两人十几年的夫妻,吴氏自然知道该怎样劝楚海德消气。

  “你就让静安试试吧,他还这么年轻,总不能这样一辈子,说不定他继续尝试下去,人渐渐就好了呢?他之前的样子,我是再也不想看了。”吴氏紧紧抱着楚海德的手臂,她在人前向来严格要求自己,从不与丈夫做些亲密动作,此时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楚海德想到宴云河那日的毒誓,长吁一口气,“罢了罢了,你莫要再哭了,我这个当爹的也管不住这个儿子了,随他去吧,反正断子绝孙的也不只我一个。”

  “老爷,都是我的错,你莫要怪静安,我明天就给你张罗几房妾侍,再生个儿子就不会这么伤心了。”吴氏泪水掉个不停,嘴里还说着要给楚海德纳妾的话。

  楚海德忙解释道:“夫人,我不是在说你,纳什么妾?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说出去要让人耻笑的,夫人就歇了这个心思吧。”

  “呜呜,是我害的老爷断子绝孙了,我愧对老爷。”

  “快别哭了,这是什么大事?明天咱们就去族里抱个孩子,不知道多少人想当我楚海德的儿子呢,各个都比这逆子强。”

  二人边说边出了祠堂,吴氏冲身边的大丫鬟使个眼色,拉着楚海德回了房,而大丫鬟在他们二人不见身影之后,忙指挥几个小厮抬走楚静安治伤去了。

  宴云河几日不见楚静安,也不知他出了何事,就让人去传了个话,不久就知道楚静安被打的消息,他找出最好的伤药,又让御医去看了楚静安的伤势。

  虽然担心,但他实在无法厚着脸皮去楚府,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关心一下楚静安了。

  “若是左相这一顿棍棒能将这小子打醒就好了。”无人的时候,宴云河喃喃自语着,想到当日立誓的情景,他的心中就是一跳。

  于他本人来说,一个毒誓不算什么,他受了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

  即便现在穿越了,骨子里还是不信鬼神的,只会觉得必是什么高科技或者神秘力量导致自身穿了。

  但楚静安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个毒誓他显然是当真的,正是如此,才让宴云河有手足无措之感,他不想楚静安一辈子绑定在自己身上,但又会被他炽热的情感感染。

  “他现在还年轻着呢,再等等吧,说不定等他好了,自己就会淡了。”宴云河只能将一切都交给时间。

  而这一等,就等了三年。

  计蕴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册进了书房,他将书放在书案上,封面上赫然是《真理》两个大字,而封面上的字全都是简体,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从头阅读起来。

  “放大镜能点火是这个原因啊,下一篇是光的折射……嗯,上一期说的是光的漫反射。”计蕴自言自语两句,之后就咬着食指认真读了起来。

  他专注时总不自觉做出这个小动作,虽然被苏墨老师纠正了几次,平时已看不出,但全身心投入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真理》是洛城第一技术学院于前两个月推出的月刊,只在学院内部传阅。

  但因为计蕴乃是苏墨的弟子这一原因,出新刊前,他事先让人为他留下一本,别人也都愿意给他做这个人情,而从第一次阅读开始,计蕴就深深地为这本书里蕴含的真理所着迷。

  如今这本《真理》在外面可是被疯狂追捧的,许多人为了一睹里面的内容不惜考入技术学院,而原本被诟病为破坏学风的第一技术学院,也一跃成为格物一道的指向标。

  而《真理》至今也不过才出到第三期,但其里面的内容却涵盖了方方面面,机械、生物、数理等等,前三期都有所体现。

  发表这些内容的作者各个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曾担任天工大赛的评委,目前都居住在洛城新区。

  随着《真理》刊登的文章,他们的声名也随之广泛传扬,致使新区那边的房价一日一个价格,围绕学区的住房建设又被提上了日程。

  别人不知道为何《真理》能让这么多能人异士为其写文,但计蕴却是知道其中一些内幕的,摄政王宴云河曾交给这些人一部奇书,而他们正是根据这部奇书才开拓了思路,取得如今的成就。

  洛城第一技术学院可是摄政王主持创建的,他要以一种新形式办个刊物,这些人如何会不支持?

  之前计蕴不知这奇书为何物,虽有些好奇,但并不心动。然而《真理》一出,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对其「惊为天人」,此后更是曾废寝忘食阅读过,以至于让苏墨告诫了他好几次,所以现在看的时候,计蕴都是偷摸着来的。



  “被我抓到了,你又在看杂书。”舒星的声音在耳边乍起,沉迷阅读的计蕴这才惊觉有人进了书房。

  “我只是看一眼,看完就会认真读书,好师兄,求你莫要告诉老师。”计蕴佯作哀求的模样,可怜巴巴地看着舒星,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叫比自己年纪小的舒星一声师兄。

  舒星已长成一个小少年的模样,听计蕴叫他师兄,就背着手教训道:“不是老师不通情达理,你明年就要科考了,怎能在这个时候分心?老师都说过了,等你考完,随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你怎能这么不自制?莫要辜负老师的良苦用心。”

  计蕴天赋高,之前虽有心思重这样的表现,但几年的平稳生活,到底消解了他不少戾气,又有苏墨在旁耐心引导,如今也算是即将成才了,只等明年科考一举成名。

  自父亲计讯去世之后,苏墨的出现无疑填补了计蕴生命中的空缺。

  所以计蕴对苏墨非常尊敬爱戴,此时听了舒星的一席话,心中难免羞愧,恋恋不舍地合上《真理》,将其递给舒星。

  “是我的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分心了,这本书就请小师兄代我还回去吧。”计蕴拍了拍舒星的肩膀,像是托付给他一个大任。

  舒星郑重道:“你放心,只管将它交给我,我必不让它损伤一毫。”

  留下忏悔之后认真读书的计蕴,舒星抱着《真理》出了书房,但他也并未去还书,而是找了个角落,兴致勃勃地翻开书册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看到日头渐西,他也不觉时间流逝,直到头上挨了一下,抬头就见是贺念正站在他身旁,他忙以袖掩上书册,似是想要隐藏。

  贺念道:“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看什么书,仔细伤了眼睛,难不成你也想配一副眼镜戴戴?”

  舒星并不怕贺念,笑嘻嘻道:“就这一次,贺先生不要告诉老师,我一直挺注意的。”

  “小滑头。”贺念弹了下舒星额头,抽出被舒星掩在袖子底下的《真理》,“学院那边不是说早就已经被借光了?你这本是什么时候借的?”

  舒星揉了下额头,也不出卖计蕴,只道:“我去的早,图书室的人也认得我,我让他给我留了一本。”

  “哦。”贺念合上书册,将其塞进自己的大袖之中,“你现在还小,正是需要认真学习的时候,莫要看这种书移了性情,这书我就没收了。”

  舒星目瞪口呆,赶紧扯住贺念的袖子,“贺先生,这书我还要还回去的,你没收了,我怎么跟人家交代?不要让弟子成为失信的那个人啊。”

  贺念将自己的袖子拉回来,“放心,我会帮你还回去的。”

  “可……”可借书的那个不是我啊!

  不等舒星的话说出口,贺念已经摇着手走了,只剩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舒星原地挠头。

  贺念揣着《真理》找到苏墨的时候,苏墨正在挑灯夜读,读的不是别个,正是最近风靡洛城的《真理》一书。

  “有其师必有其徒。”贺念啧啧感叹道。

  苏墨头都不抬,随手往身旁的椅子一指,示意贺念自己坐,贺念也不客气,坐下之后,也掏出《真理》读了起来。

  许久之后,苏墨合上书册,揉了揉眉心,微微叹息一声。

  贺念道:“此时叹气未免太早了。”

  “难不成要等真的赶不上别人时再叹气吗?”苏墨屈起食指敲了敲桌上的《真理》。

  贺念不以为意道:“每人都有其擅长的专场,你又不精研格物一道,何必与他人攀比?”

  苏墨挑了挑灯芯,回道:“非是攀比,乃是学无止境,《真理》之中蕴含的知识太细了,小到一粒微尘都有说法。

  即便有人将其标为杂书,也不能阻止人们对它的狂热,再发展下去,其必能与现在的经典相提并论,说不定还要对各种典籍造成冲击。”

  他指向封面上的「真理」二字,“以往咱们说起真理都是圣人之言,如今这真理二字包含的又岂止圣人的言论,而是世间万物,圣人的道理不也是从世间悟得的,这《真理》走的是圣人之道啊。我等若不思进取,枉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了。”

  贺念却道:“我以为你早已看清形势了,如今正是改天换日的时期,这《真理》只不过是其中一环而已,你现在走出去,看看百姓吃的用的,如今以何为生,就应知道,摄政王所说的时代变革是什么了。”

  苏墨回想当初与宴云河的亭下之约,如今字典最新版已经编撰好了。

  但他与宴云河的约定却仍未停止,词典正在筹备之中,这个的工作量相比字典要大多了,所费功夫岂止三年两年?

  而那时的摄政王尚且年轻稚嫩,被逼迫着主动退出了朝堂,如今的他却老辣了许多,早期尚有政令不通的情况存在,现在在朝中已是说一不二,在民间的声望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而这也是苏墨的另一层隐忧所在。

  他不知宴云河如何将朝堂上下拧作一团的,但当他个人声望超越皇上的时候,无疑是朝堂动荡之时,不知摄政王意识到这一点没有,只希望他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

  宴云河当然不曾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再次打开留言区,寻找着学妹的留言。

  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家禽养殖大全》。

  这些年他致力于让人填饱肚子,如今小麦、玉米、红薯、土豆都已得到推广,丰富了主食之后,就要在给百姓的菜谱上上色了。

  第一家养殖场已经在筹建之中,事前的准备工作当然要做好,白天他被各种事物缠身,只有晚上这个时间才有空誊抄这些。

  今年秋收刚过,各地粮食产量不日就要上报,以前两年的经验来看,今年产量绝对会再创新高。

  但与此同时,粮价也将处于历史最低点,这于农民来说,绝对算不上好消息。

  所以,下一步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除此之外,税收也该往下降降了。

  自古以来,只有往上涨的苛捐杂税,哪有主动降税的朝廷?他只不过稍微漏了个口风,就有许多人上赶着反对。

  无非是动到了他们的蛋糕,但宴云河改革税制的决心也是无人可挡的,此时正处于两边拉扯的阶段。

  宴云河这几日见的官员多了,应付起来颇费了些时间,所以,他现阶段只想尽快将此事解决。

  次日早会结束之后,各部尚书加左右二相和宴云河齐聚一堂,宴云河也在这个小朝会上正式提出了改革税制的想法。

  户部主管此事,尚书邹近同不得不开口道:“王爷为民着想的心臣也是感佩的,但咱们朝廷的支出近年也多了不少,下调税收只怕会入不敷出。”

  三年来,各地兴建了无数水泥厂,只修路一项的支出就几乎花了户部的一半税收,更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新项目,邹近同不信摄政王会不清楚这些事,冒然提出降低税收又有什么好处?

  宴云河却道:“近年几种新粮的产量屡创新高,导致粮价频频下跌,谷贱伤农,咱们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孤正打算筹备粮食加工厂,且建立大郑粮库,由朝廷出面收购百姓手中的粮食,把控粮价。”

  几个大臣一惊,邹近同道:“王爷是想整治粮商?”

  宴云河道:“整治什么的另说,孤只是想建个全国粮仓而已,这有什么不对?难道你们愿意将攸关大郑生死的命脉交给唯利是图的商人?”

  “那王爷所说把控粮价,可有什么具体章程?”这几年他们和摄政王共事,早已习惯在做一件事时拿出一份计划书,或者是可行性报告,税收乃国之大事,相信这次摄政王也不会例外。

  宴云河却并未拿出什么计划书,只概括两句道:“把控粮价嘛,无非是在粮食价格过低时以合理的价格收购百姓手中的粮食,当粮价过高时,再以低价出售粮食,调节粮食市场,做到无论谷物贵贱,百姓都能吃得起粮。”

  这种市场调节的手段是最基本的,之前也有过开仓放粮的,但官方高价收粮还是首次有人提出,这种亏本的事也要做,倒让人惊异。

  “这是要由朝廷行商贾之事?”礼部尚书付成邈皱眉质疑。

  宴云河道:“调节市场怎么能简单的以「商贾之事」四个字概括?邹大人,你可听出刚才孤所说的话中所蕴含的能量?”

  户部是与钱粮打交道最多的部门,在宴云河刚说出这个设想时,他就已经明白宴云河的想法,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冒险。

  邹近同道:“若是将大郑当作棋盘,王爷的设想无疑会成为执棋的那只手,但恕下官直言,咱们朝廷并不富裕,而这只手非豪富之家不能执棋。”

  宴云河赞同道:“所以,孤也提出建立粮食加工厂,一方面不会造成陈粮囤积,一方面也能开源,三年以来,大郑已经建成了贯通南北的平坦大道,是时候让货物流通起来了,而只要动起来,就有源源不断的财富积累。”

  他又转向工部尚书问道:“祁大人,孤听闻轮胎已有成品,何时能带孤去见识一下?”

  祁阳舒忙道:“随时可以,这次的成品历经三个月还依然能跑,磨损并不严重,相信能够符合王爷的要求。”

  作者有话说:

  献上我的肝,感谢各位支持的小天使们,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