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道人影在雪地中艰难的前行,留下深深的脚印。
俩人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中间不知遇到过多少险情,几次死里逃生,终于到了九龙山。
“在走半个月,就该到了。”夏青放下背在背后的行李道,“三月底了,天气开始回暖。你会好受点。”
“咳咳。”夏怿前段日子着了凉,还没好清楚,“我没事,今晚就在这休息吧!”
离紫洋城越近,夏怿就越怕,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紫洋城外路边,聚着一群群的难民。夏青去打听后告诉夏怿,这些人是从别的城逃难到这里的。
夏怿从九龙山过来这半个月里时常能看到路边倒在地上的难民,老的,少的,小的,这几年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场景,心中还是悲痛难忍。
“少爷。”夏青站定,道,“我们到了。”
紫洋城破败荒凉,一路向里行,城内还留着已经走不动的难民在这等着断了最后一口气。
夏府,曾经碧瓦朱檐,雕梁绣户,如今断墙残瓦,破烂不堪。
夏怿一下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倒在地上。夏青在不远处查看找寻,听到声音一惊,回头看去,夏怿倒在地上。
夏青背着晕过去的夏怿,往来时看到的一处难民聚在一起的屋子跑去。
“有大夫吗?”夏青将夏怿放在地上,朝屋内的难民问道,“求求你们了,帮我看看。”
“我来。”一个中年人走上前来对夏青道,“我是大夫。”
“谢谢。”
中年人手指扣在脉上,眉头越皱越深。夏青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夏怿额头一直往外冒着汗,一张脸和死人脸没多大的差别。
“大夫,怎么样?”
中年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夏青借一步说话,“他是你什么人?”
“我弟弟,他到底什么?”
“听天由命吧!这世道,少活几年也少受点罪。”中年人叹了口气道,“贵弟就算能醒过来,也没几年好活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中年人摇头道,“要是好好静养,调养身体,还能多活几年,可是如今这世道,哎。”
夏青行礼,“多谢。”
次日,难民再次上路,屋内剩夏青夏怿,还有一个躺在角落里快要咽气的人。
夏青一点一点的给夏怿喂水,擦着他额头上的汗。好人为什么就没好报呢!夏青心想,如果可以,他去死。
他想起一回,夏怿带着他去田地里抓螃蟹,手被螃蟹夹了,他第一次看到夏怿上窜下跳的在那哭,哭完吸着鼻子在那儿烤螃蟹。
这人,对吃的,真是执着!夏青不禁笑了起来。
“青,笑什么,这么开心。”
“少爷,你醒了。”夏青笑道,“想起你以前带我去抓螃蟹,你被夹了手指。”
“那可是真疼,疼了我好几天,回去后又被我娘狠狠训了一顿。”夏怿眼眶湿润,他想回到过去,是打是骂都好,他只想再见一面。
“昨晚我回去找了一圏,没发现老爷夫人,他们有可能躲在城内的某个地方,也有可能和我们一样。”夏青默了默道,“没看见就还有希望,你养好身体,我们先在城内找,找不到我去别的地方找。”
“好。”
角落里躺着的人,在第二日断了气。夏青替她整理好衣服去外头挖了个坑将人埋了。
夏怿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怀里的小瓷瓶里还有四粒小药丸,要不了几年,夏青就得亲手将他埋了。那时候就剩夏青一个人在这世道流浪,他死了,谁来埋他呢?或许那时候这世道太平了,他和凌应又相遇了。
……
“这一个月,我们将西边找了个遍,明天我们去东边找。”夏青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在圏中画了几条线。
夏怿比起两个月前脸色好了很多,就是人一天比一天瘦。
“好。”
这是一处地窖,地不小。这两个月俩人一直住在这,白天去找人,晚上就回到这里休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紫洋城又下起了大雪。夜晚,俩人围着被子靠在墙边,冷,外面冷,地窖更冷。地窘没有得透风,不敢起火。
夏怿这些日子又咳起来。夏青心中担心,又没办法解决。
“青,差不多都找遍了,这些日子就不要往外跑了,等天气暖和了,去传送阵那儿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好。”
夏青起了火,烧了点水,让夏怿喝了暖暖身子。地窖没了火光,又恢复了黑暗。
头上偶尔会有脚步声,那是赶路的怪兽路过。
冬天比夏天难熬,时日也就格外的长。下雪还暖点,化雪那才叫折磨人。
夏青把夏怿赶到外头去晒太阳,别老窝在被窝里。他怕夏怿有一天突然在被窝里就起不来了,这世上他就在也没有亲人了。
哥俩有太阳时,就坐在外头的废墟上安静的背靠背晒太阳。
夏青心中煎熬,终于熬过了这个冬天。天气回暖后,夏怿咳的也少了,面色也有点红润起来。
对夏怿来说,找不找已经不重要了。他还能活多久!找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吗?那倒不如,给彼此留下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他能停,夏青不能停,夏青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凌应是他的希望。
夏怿跟在夏青的身后,收回了放在夏青后背的视线。
这几年俩人已经形成了默契,无需言语,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月光下。夏青,“我这边没找到。”
夏怿,“我这找到了几个。”
“先回去,准备好后再来。”
俩人开始在城内收罗能吃的,能用的,回到地窖内,打包好。
一切就绪,就等明日去传送阵试试看能不能用,不能用,俩人就得开两条路上路了。
清晨天还未大亮,俩人整装出发。走到一半,夏怿对夏青道,“青,我后背痛的不行,你帮我背。”
“拿来。”夏青,“估计是又着凉了,到了另一边,先找个落脚的地,我给你刮背去寒。”
“好。”
……
“就是这儿了。”夏怿指了指洞口道,“宽度刚好容一个人进去。”夏怿带头往前走,对后面的夏青道,“小心点。”
“嗯。”
里面没有任何的光源,夏怿掏出一颗发着淡淡光晕的鹅黄色灵石来勉强照路。这颗灵石是他前两日无意间找到的。
“还有两间。”夏怿在摆弄第三间的凹槽对夏青道,“青,这不行啊,是不是阵上有石头的原因,你把它搬开。”
夏青上了阵弯腰把上面的碎石往边上扔。夏怿把灵石放进槽里一转,传送阵一阵白光亮起。夏青脑袋一晕,回头望去,在消失前看到夏怿在对他笑,还有在夏怿身后站着一个像人形一样的东西。
传送阵白光消失,夏怿拿起一块石头将传送阵的一角翘起一小块灵石。
夏怿刚要站起身,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夏青掏出怀里的灵石放进凹槽里,传送阵没有反应,他知道夏怿在那边把阵弄坏了。
夏怿往后退,人形怪兽一步一步的向前逼来,嘴角流着哈喇子。
人形怪兽往前一扑,将夏怿扑倒在地上。夏怿手腕被石块划破,痛的他一机灵。怪兽伸出细长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下。
夏怿闭上眼睛等死,希望怪兽能给他一个痛快,千万别先咬腿,咬手的,死又死不了,还得痛一会儿才能死。
夏青坐在传送阵上,看着地上夏怿打包的行李,他根本就没有背疼,是早就想好的。
夏青解开包裹,翻出了一封信,果然,这家伙真是找揍。
青:
好多话想和你说的,但是墨不够,就简单的写几句吧。
好好活着,去找凌应,把你想说的都告诉他。
如果人家成家了,你就远远的看着吧。
以后要是有机会见到周明愉替我狠狠的扇他一巴掌。呵呵,开玩笑的,真要见到他,不要犹豫有多远跑多远。
保重。
别了。
夏怿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怪兽一口咬下来,睁开眼,看到人形怪兽正一脸疑惑。过了片刻,放开他,跑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夏怿站起身拍了拍布衣布裤上的灰尘,一活动,手腕又疼起来。还好,就一个小小的口子,流了一点点的血。
夏怿捡起掉在地上的灵石,回头望了一眼传送阵,离开了这里。
地窖内,夏怿生起火,煮起回来时找到的一小袋米。
这里,将会是他的埋葬处,等那天塌了,他就等于入土为安了。
地窖夏凉冬冷,夏怿在这待了两年,加上和夏青一起待的已经过去三年了。
夏怿五脏六腑疼痛难忍,吃了一粒丹药后,疼痛慢慢退了下去。小瓷瓶内的丹药只剩一粒,不出意外大后年的某一天就是他的忌日。
这两年,他每天都会在清晨出门,去城里替那些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挖坑埋葬。
脸上胡须长了老长,夏怿觉得挺好的,冬天还挺暖和。
这日他照常去准备挖坑埋尸体,在路上遇了一对母女,小女孩发着高烧。夏怿知道那里能躲人,比较安全,抱着小女孩往其中的一处走去。
“你们在这等我,我去找点吃的来。”
女人千恩万谢,一个劲的抹眼泪。
夏怿找了俩床被子一些零碎的东西,一些吃的。
夏怿打了点水,找了块布拧干放在小女孩的额头上对女人道,“外边往左走,有一口井还能用,去打的时候小心点。想煮东西吃白天起个火,煮好后立马把火灭了。”
“谢谢,恩人。”
“不用谢我。”夏怿道,“我帮了你,你帮了别人,别人又帮了别人,这也是希望。”女人点了点头,夏怿又道,“就你们母子俩吗?”
女人摇头说道,“我丈夫带着我们娘俩一起跟着一群人逃难,昨晚遇到了怪兽,我带着孩子只一路的跑。”女人说着又流下了泪,“也不知道我丈夫他,他是不是还活着。”
夏怿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娘。”
“小雨,你醒了,吓死娘了,还好遇到了恩公了。”
“谢谢叔叔。”
夏怿摸了摸她的头道,“先把粥喝了。”
小女孩喝完粥又睡过去,夏怿,“烧已经退了,这几天可能还会复烧几次,问题应该不大。”
“好。”
“晚上休息的时候把洞口用东西堵上,天色晚了,我先回去,明早我再来。”
“谢谢恩人,你小心点。”
夏怿一路小心往家走,快到时,发现他家上面有一只怪兽正蹲在那。夏怿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躲在阴影处的角落里。等到了下半夜那只怪兽才离去。
这两年,怪兽已经少了很多。魔族的人除了几年前在青田城见过一次,就再没见过他们的身影。夏怿猜测,可能都聚在一起攻打仙门去了。
不知夏愿如何了,仙门被攻破了吗?夏怿翻身望着黑暗,梅姨,三旺,凌夏凌应他们怎么样了?还有那些在魔族的人族?
夏青现在会在那儿呢?
仙门一年前出了叛徒,与魔族里应外合在昆仑山大阵上打开了一道口子,仙门伤亡惨重。仙主重伤,魔帝也好不到那儿去。
魔族堵在仙门的大门口,仙门各派心中憋屈也无可奈何。两家三天打个小架,十天打个大架,都希望有朝一日能灭了对方。
……
小女孩的病,已经好了。夏怿问她们有什么打算,陈夫人告诉他,会在这等她的丈夫,她想信她的丈夫还活着。
夏怿找吃的时候都会多带一份给她们母子。一个月后的一天,夏怿去看望她们时多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是陈夫人的丈夫,见到夏怿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磕头。
陈夫人抹着泪道,“我丈夫是个哑巴,他说不了话,就只能磕头给你道谢。”
夏怿将人拉起来,让他别磕了。男人比划了两下,陈夫人道,“他说,要的。”
男人又要磕,夏怿赶忙将人拉住,让他坐下来。
陈夫人道,“我们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准备过几日离开这里。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夏怿摇头道,“不了,明日我给你送东西来,路上或许能用的到。”
三日后,夏怿送了他们一段路,“一路多加小心,保重。”
“谢谢叔叔。”
“谢谢恩人。”
一家三口往城外去,那里有一群难民,与他们会合后,前往不知终点的方向前进。
能去哪儿呢?夏怿站在废墟上,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哪里能让人族在这艰难的世道里安心的睡上一觉,好好的吃一顿饱饭。
春去秋来,天气又开始冷了,夏怿一年中最难熬的日子来了。
“咳咳咳咳,咳咳……”
夏怿挖着坑,将尸体放进去,又把土盖上。坐在石头上,喘着气。
里面还一具尸体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夏怿坐了一会儿,抡起锄头又挖了起来。身体入冬后越来越笨拙了,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把坑挖好。
夏怿进屋把尸体整理好,搬到外头,放进坑里,盖好土,在边上坐了一会儿,回屋去看那个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的人。
夏怿掀开盖在那人身上的破草度,脚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我去给你煮点米汤。”
那人拉住夏怿的衣角,死死的拽着,嘴巴一张一合,夏怿趴下耳朵听他道,“给,给我一,一个痛快,求,求求你。”
良久,夏怿深吸了一口气对那人道,“好,你吃饱了,我送你。”
那人松开夏怿的衣角。
夏怿熬了一碗浓稠的米粥,吹凉了,一口一口的喂那人喝下去。
外边,他已经挖了一个坑。
坑内,夏怿将人移了出来,跪在那个的身侧。那人两眼无神的望着天空,露出了笑容。
夏怿拔出腰间的匕首,闭上眼睛,手起刀落,那人无神的双眼里满是解脱。
夏怿紧咬着牙关,他不知道这样做,对还是不对,但是他知道一个人受着折磨在等死,是有多么的难受。
轻微的泣声从夏怿的喉咙里发出,眼泪滴在血里。那人咽了气,带着解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天空飘起了雪,白茫茫的一片。
半夜,夏怿发起了烧,咳个不停,嘴里都是血腥味,嘴唇染上了一层腥红。半梦半醒间他见到了尸山血海,听到了惨叫声和凄厉的哭声。
谁来给他一个痛快!
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他面前,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带着他往前方走去。夏怿浑浑噩噩的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进入前方一道白光中。白色的身影放开了他的袖子,“谢谢。”白光散去,夏怿睁开眼睛,外面天已经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