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赵亭松透露了上学的事情, 林砚池平日的补习就抓得更紧了。

  林砚池心态好,不管遇到什么,他都能坦然应对, 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 心里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焦虑。

  终归还是因为赵亭松底子太差,他怕赵亭松到时候考不上。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本身就令人心情烦躁, 给赵亭松讲题的时候, 还有苍蝇蚊子在周围打转, 林砚池不胜其扰, 又去房前屋后割了些薄荷和艾草回来。

  他身上草药味重,蚊子都不喜欢吸他的血, 晚上睡觉的时候有蚊帐, 再放点薄荷在窗户旁, 驱蚊效果倒是还行。

  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今年却有些不能忍受了。

  赵亭松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骑着自行车去公社供销社买了蚊香。

  供销社的蚊香不是什么紧俏货,一个夏天进的货都不一定能卖完。

  赵亭松一个人就买了十盒, 售货员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

  一边觉得他出手阔绰, 一边又想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买个蚊香都能花这么多钱。

  夏秋时节,正是蚊虫肆虐的时候, 蚊虫吸血带有很多病毒, 上回前进村的疟疾就是由蚊子引起的。

  按理说, 这玩意应该在乡下很紧俏, 偏偏买的人却不多。

  说起来,还是因为贵。

  供销社一盒蚊香卖5毛,都能买半斤肉了,又不是什么必需品,乡下人哪舍得花这个钱。

  而且一盘蚊香就管一晚上,用完就没了,消耗太快,谁舍得花这冤枉钱。

  赵亭松买回家后,给沈红英和谢金枝都拿了两盒,家里的小宝贝不到一岁,正是娇嫩的时候,蚊子一咬就是一个红疙瘩,看起来都可怜。

  沈红英没要,把蚊香都给了谢金枝。

  她用那些做衣服留下来的小碎布,给家里人都做了香包,里面装上一些驱蚊的草药,作用还是挺大的。

  蚊香的味道有些刺鼻,不过驱蚊效果很好,点上没两分钟,身旁的蚊子果然少了很多。

  林砚池给谢金枝提了醒,让她晚上点蚊香的时候把蚊香放远些。

  家里孩子太小,闻多了也不安全。

  赵亭松以前也没用过这玩意,感觉很神奇,他拿出一盘蚊香细细看了看,问林砚池:“这是什么原理?”

  林砚池这方面不是很专业,不过大概原理他还是知道的。

  就是从除虫菊上面提取出除虫菊素,然后人工合成除虫酯,再加入一些添加剂,一盘蚊香就出来了。

  赵亭松兴致浓厚,捧着自己誊抄的那本草药百科问道:“这上面写了,艾草、七里香、薄荷都可以驱蚊,是不是也能做成蚊香?”

  林砚池点头:“按理来说是可以的,不过根据药效不同,做出来的效果也会有差异。”

  当初他也不是没想过制作蚊香来挣钱,不过去供销社转了一圈后,他就改变了这个主意。

  乡下的人忍耐力强,宁愿被咬也不愿花钱买这种消耗品。

  城里倒是卖得快,可他没这方面的门路,找不到地方售卖,就算做出来也没用。

  赵亭松将自己手里的书放下,握着林砚池的手道:“咱俩做这个试试吧。”

  林砚池狠狠揉了把他的头:“你题做完了吗,就想这些。”

  赵亭松就跟他当初上学时的某些同学一样,除了写文章做题没心思,其他的是什么都感兴趣。

  路边的蚂蚁搬个家,他都能蹲着看半天。

  买盘蚊香,他就要弄懂原理,还要自己亲自动手做,林砚池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

  真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一旁的赵春风听着忍不住道:“小林,你也别为难他了,他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

  现在都算好的,想当初,他和赵保国为了教赵亭松读书认字,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

  “小满逻辑思维和别人不太一样,普通的算术还好,他写的那文章,真是路过的狗听了都要摇头。”

  林砚池听到这个形容差点没笑出声来,不愧是亲哥,吐槽都这么精准。

  赵亭松脸红了红:“哥,你说什么呢,哪有这样。”

  在林砚池面前,赵亭松还是很要面子的。

  赵春风笑了笑:“没事的,我们家小满虽然读书不行,但还有其他的优点。”

  经赵春风这么一打岔,林砚池也没心思给赵亭松补习了。

  他将书放下,冲着赵亭松伸出了手。

  在赵亭松疑惑的眼神中,他道:“不是说要去割草药弄蚊香,还去不去?”

  赵亭松笑着搭上他的手:“去。”

  除虫菊是外来物种,他们这是没有的,薄荷艾草夜来香倒是随处可见。

  林砚池没做过蚊香,身边可以参考的东西很少,不过这个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难。

  综合起来,也就研磨,融合,定型三个步骤。

  先把驱蚊的草药晒干,然后用药房的制药工具,把草药碾碎成粉末,根据药性等比例加水混合,最后趁粉末未干时,搓成蚊香的形状。

  说起来倒是很简单,不过赵亭松按着他说的步骤做出来还是失败了。

  不是水加的太多不成型,就是成型晒干后散架,着实有些打击人。

  赵亭松一手拿着供销社买的蚊香,一想拿着自己做的蚊香,认真瞧了瞧。

  两者比起来,差距很明显,他们弄的这个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他道:“应该还差了什么,把这些粉末粘起来。”

  林砚池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居然还把这样重要的一步忘记了。

  “榆树皮可以。”

  赵亭松眼睛亮了亮:“我知道这个。”

  书上也写了榆树皮的作用,他一时没想起来,现在林砚池说了,他立马就知道该怎么用了。

  果然,后面加入了榆树皮后,很容易就定了型,而且也没有那么容易裂开了。

  虽然没供销社卖的那么好看,但点燃之后的熏蚊效果还不错,味道也没那么刺鼻。

  这下家里蚊香用完了,都不用去供销社买了。

  赵亭松把蚊香带回家里,心里有点小骄傲,这可是他一手弄的。

  赵保国笑他:“啥你做的,肯定是人小林弄的。”

  林砚池摇摇头:“这回还真是小满哥做的。”

  他是嘴强王者,赵亭松是动手达人,他负责理论,赵亭松负责实际操作,两者缺一不可。

  赵保国有点难以置信,问赵亭松:“你这脑袋瓜啥时候这么聪明了。”

  连蚊香都让他给做出来,这还是他那傻儿子吗?

  赵亭松道:“都是我媳妇教的。”

  林砚池踩了踩他的脚,当着长辈的面,瞎叫什么呢。

  赵亭松嘿嘿一笑,小声道:“你跟我见了父母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两个孩子感情好,当长辈的看着也高兴。

  赵保国张了张嘴,有些话想说,转而想到最近广播里播放的内容,又闭了嘴。

  赵亭松和林砚池都沉浸在成功制作蚊香的喜悦中,也没人注意到他的脸色。

  这段时间的补习,把赵亭松打击得体无完肤,这回可让他找到自信了。

  制作蚊香的原材料山里多得是,后面几天,赵亭松书也不看了,就专心弄了起来。

  林砚池告诉他这个不好卖出去,赵亭松也没在意。

  他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供销社的蚊香太贵,整个夏天如果都要点蚊香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实在。

  这期间,林砚池又接到了陆学林的信,北城是全国政治中心,国家有什么重大消息,那边的人都要知道得快些。

  陆学林又在报社工作,他的消息肯定比一般人灵通。

  信里的内容很直白,陆学林让他做好准备,说高考恢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当天晚上,林砚池就把信拿了出来。

  赵保国也不觉得意外:“广播里老早就在说了,我们国家现在人才紧缺,单靠那几个工农兵推荐名额,根本培养不出什么人才,还是得让大家都读书才行。”

  他也猜到高考要恢复,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沈红英道:“小林学问这么好,要是高考恢复了肯定得考吧?”

  她看了赵亭松一眼,有点为两人的以后担忧。

  一个是下乡知青,一个是乡下种地的,又是两个没名没分的男人,说散了那就散了。

  偏偏这俩娃都是那种认死理的,心意一个比一个坚定。

  这要是分开了,得多难受啊。

  这样想着,又听林砚池道:“我想小满哥跟我一起考。”

  赵保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舍不得分开,但这也不是说考就能考上的,小满他能识几个字就不错了,你让他考试,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自家儿子,没人比他更希望赵亭松能有出息,但做人也不能太异想天开,他一个脑子受过伤,发育比别人差,还没上过学的人若是都能考中,那让其他那些人情何以堪。

  十年浩劫之后恢复的第一届高考,困难程度可想而知,赵保国就是再爱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

  与其让林砚池充满希望又受打击,还不如现在就给他说清楚。

  林砚池道:“都没有试过,谁能知道结果呢,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给小满哥补习,他比以前进步多了。”

  该说的赵保国都说了,他喝了口茶道:“你们两人的事,我们当父母的不搀和,小满他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商量着来,我明天去趟知青点,把这事跟那边的知青说一下。”

  他们做长辈说多了,那就是在给两个孩子施加压力,有些事不该插手的时候就不要插手。

  未来是他们自己的,当爹妈的也不能什么都大包大揽。

  这种事情家里人也给不了什么重要意见,沈红英她们都没再开口。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砚池躺在赵亭松怀里,一边拨弄着他的手指,一边问他:“你老实告诉我,你想跟我一起上学吗?”

  从他语气里,赵亭松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只得老老实实回答:“我想跟你一起,但我不想上学。”

  “是因为小时候那些事吗?”

  王永年提过一次,赵亭松刚入学的时候,因为尿裤子被人笑话,从此再也不去上学了。

  那时候他年纪小,本来满怀着希望进入校园,想结交新的朋友,哪知却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出来。

  赵亭松当时是何种心情,林砚池不得而知,反正换成他自己,心里也会记一辈子。

  连他这种会自我调节的人都很难跨过去,别说赵亭松这种闷葫芦了。

  很难说这事有没有给赵亭松留下阴影。

  这事丢脸,赵亭松不太想提,听他这么问,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除了这事,还有个原因,就是他觉得自己真的考不上。

  赵亭松这个人,傻是傻了点,但他自我认知还是挺清晰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们全家也就林砚池觉得他在读书方面有天赋。

  若真有天赋,他以前也不会傻乎乎被人骗了。

  现在人是聪明了点,但考试这事,哪里是聪明就能行的。

  村里拉了电线,现在屋里都有灯了,林砚池翻身趴在了赵亭松身上,借着灯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说不上难过,但也不见得开心。

  林砚池不知道其他的恋人会怎么处理这种问题,大概是帮助另一半解开心结,让他能够坦然的面对过去的不堪。

  但林砚池不是那样的人。

  赵亭松平日里基本上什么都听他的,却在这件事上有他自己的坚持,那就证明他是从心里就不愿意上学的。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非要去强迫他。

  扪心自问,难道就因为赵亭松以后不上大学,自己就会嫌弃他,或者甩掉他吗。

  林砚池心里的答案很肯定,他不会。

  林砚池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让赵亭松跟着自己去上学,也不全是为了赵亭松好,更多的是希望赵亭松能一直待在他眼皮子底下,最好一刻也别离开他。

  他和赵亭松之间,他才是那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他在这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林砚池什么都没说,赵亭松却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

  他双手拥着林砚池,把他的脑袋摁在了自己的肩窝处,像哄小孩一样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他,打趣道:“别的知青回城,家里男人都担心得不行,怎么到我们这却反过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林砚池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圈牙齿印后,才松了嘴。

  看着赵亭松肩膀上的牙齿印,他又有点心疼,替他揉了揉,故作凶狠道:“别以为不上学就能轻松了,我跟你说,我以后还想住大别墅,开小轿车,你都得给我买,在家也要努力。”

  赵亭松宽慰着他:“你别难过,现在政策一天一个样,说不定以后是怎么回事呢。”

  他在这些地方倒是敏锐。

  林砚池突然就没那么焦虑了,各有各的道,能上大学固然是好事,可赵亭松不喜欢,他也不能逼他。

  高考恢复,紧接着就是改革开放,两人顶多异地一年,他也不必过于失落。

  不过赵亭松这智商,又不上学,就算改革开放了,他又能干出什么名堂呢。

  看来这个家还得靠他。

  “试试吧。”

  林砚池正在思考未来,又听赵亭松这样说道。

  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试什么?”

  “等考试日子确定了,我跟你一起报名。”

  林砚池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不想上学,怎么又要报名?”

  话音刚落,眉心忽然轻轻皱起,赵亭松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位置,一下又一下揉着他,差不多时候,就慢慢顶了进去。

  他亲了亲林砚池的嘴唇,道:“说了要听你的,你想我考,我就去考。”

  林砚池还想说什么,赵亭松却开始用力,弄得他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

  十月份的时候,高考恢复的消息正式登报,考试时间定在了12月10日、11日两天。

  林岗村这边的知青早就有所耳闻,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其他地方的知青知道得慢一些,都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边高兴他们终于迎来曙光,一边又觉得复习的时间太短,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

  林砚池提前买了书复习,觉得差不多后,他又把手上的书借给了知青点的人。

  林岗村剩下的这群知青都是老实本分的,能帮一点算一点。

  消息彻底放开后,赵保国便吆喝村里人和知青报名,这回高考没有学历和年龄限制,只要觉得自己行的都可以报名试一试。

  除了知青,村里没几个报名的,大部分的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有几个能参加高考。

  赵亭松对赵保国道:“把我的名字也添上吧。”

  赵保国瞅了他一眼:“你觉得自己能行啊?”

  赵亭松道:“行不行考了再说。”

  林砚池跟他复习了这么久,不管能不能考上,他都应该去试试,好歹也算给他个交代。

  高考恢复的消息公布后,日子就过得飞快,知青点的知青们感觉自己还没怎么复习,考试的日子就到了。

  这些题对林砚池说不算太难,他复习的时间长,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不知道赵亭松那边怎么样。

  等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他问赵亭松:“感觉怎么样?”

  赵亭松摊摊手,没说话,结果已经很明显。

  林砚池笑着戳了戳他头:“真是个蠢蛋。”

  赵亭松笑了笑:“我爹常说,家里有一个人聪明就行了,两个人都太精,反倒坏事。我考不上没关系,我媳妇考上就行。”

  林砚池道:“还没出结果呢,你就知道我能考上。”

  “肯定能。”

  在赵亭松心里就没有林砚池干不成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