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亭松见林砚池面色难看, 抬手搂住他,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徐大勇不是个爱在背后说人是非的,尤其是这样难堪的事。

  他把兜里的烟拿出来, 起身道:“我出去抽支烟。”

  张桂花虽然嘴巴不怎么严实, 但也没什么坏心,看到林砚池这样,她安慰道:“不管谁对谁错, 都是他们的事, 小池子, 你别放在心上。”

  嘴上说得容易, 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么大的事情, 林砚池一时半会是接受不了的。

  叹了口气, 转身就进了厨房。

  徐东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 这些事他也是头一回听说,震惊程度不比林砚池少。

  在他的印象中,林华清一直是个又温柔又耐心的长辈。

  他小时候顽劣, 每次张桂花拿着扫帚抽他的时候,都是隔壁的林华清过来劝的。

  现在听到这样的事,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得干巴巴地劝道:“砚池, 你别难过。”

  林砚池摇了摇头道:“没事。”

  事情和他想象中偏差很大,但他毕竟不是原主,除了有些唏嘘外, 也没多难受。

  可能是知道他心情不好, 等他吃完饭离开的时候, 徐东家里也没过多挽留。

  一家三口送他出门, 没想到会撞见了李翠梅。

  看见林砚池,李翠梅眼里有几分意外,但是很快就趋于平静。

  林砚池和徐东关系这么好,他又是个识礼数的,回来必定会到他们家拜访。

  李翠梅这几天没事的时候就到徐东家门口转悠,没想到还真让她给撞上了。

  张桂花看到她又想骂几句,不过到底是顾忌着林砚池的面子,只哼了一声,看见徐大勇想和李翠梅说话,拉着他就进了门。

  徐东平时再没有眼色,也知道他们母子俩这会儿有话要说,对着李翠梅尴尬地点了点头后,跟着离开了。

  赵亭松本来还有点疑惑,看到大家都是这样的反应,他差不多也明白了眼前的妇人是谁。

  “我去那边等你。”他主动松开了林砚池的手,走远了些。

  这还是林砚池第一次见到李翠梅,她和原主记忆中一样,哪怕上了年纪,仍然比同龄人显得漂亮年轻。

  林砚池之前还以为她改嫁后,会在林博远家里过得步履维艰,现在看她的气色,就知道她过得还不错。

  能委曲求全十几年,在关键时候给林华清致命一击就足以证明李翠梅并不是那种柔弱的小白花。

  就算是二婚,她依然能过得风生水起。

  这点上,林砚池倒是佩服她。

  知道李翠梅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换做往常,林砚池高低得叫她一声妈,给她上演一番母慈子孝来恶心她。

  不过现在他倒是觉得没必要了,他从小就没父母,这声“妈”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的。

  何况他都知道了李翠梅不喜欢自己儿子的原因,也没必要拿着这事来攻击李翠梅,这样下作的事情林砚池做不出来。

  在李翠梅斟酌着如何开口的时候,林砚池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回来不是来找你们的,拿了你的钱,我肯定按你说的办。我不是那种主动挑事的人,只要林博远安分一点,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但你要是管不住他,就别怪我说话不算话,都是要脸的人,事情闹大了,恐怕就不是你那两百块钱能摆平的。”

  李翠梅想说的话都被林砚池堵了回来,她没想到林砚池竟然会这么果断。

  她看着林砚池的神情有些复杂:“你好像变了很多。”

  林砚池哂笑一声:“你去乡下/体验两年,看你回来会不会变。”

  这话带有明显的怨气。

  李翠梅不欲逞口舌之快,只道:“希望你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

  林砚池道:“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理解我的意思,从今往后,我肯定不会再和你们家来往,但北城我肯定是要回来的。”

  李翠梅道:“这我管不着。”

  她还没这么霸道,只要林砚池不在她跟前晃悠,回不回北城她不在乎,这回来找林砚池也是因为林博远一直在家里闹。

  她还以为林砚池是故意来报复她的。

  现在看来,都是林博远那蠢货自己闹的。

  两人在这方面达成了共识,倒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看着林砚池的背影,李翠梅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的前半生都被林华清耽误,后半生不能再毁在林砚池手里。

  这个儿子越大就和林华清越像,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李翠梅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虽然不喜欢林砚池,但这些年也从未迁怒过他。

  就是改嫁,她也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个儿子,一直供到了林砚池十八岁才让他下乡,自认也算仁至义尽了。

  现在终于能够彻底解脱,回家的路上,李翠梅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把原主这边的家庭问题解决干净,林砚池也算是松了口气。

  林博远自私功利,却沉不住气,以李翠梅的心计手段想要拿捏他,其实是很容易的。

  以后他应该不用为这家人发愁了。

  外面人多,赵亭松也不好说什么,等回了租房,他才搂着林砚池,把他的脑袋摁在了自己肩上:“现在没人了,想哭就哭吧。”

  林砚池道:“我为什么要哭?”

  他好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有动不动就流泪的。

  赵亭松道:“我都听见了。”

  赵亭松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将心比心,若是他的家人说要跟他断绝关系,他肯定会特别伤心。

  这样一想,他看着林砚池的眼神更加心疼。

  “你好可怜。”

  林砚池:……

  虽然这看起来是个事实,但这大傻子也没必要说得这样直白吧。

  “但是没关系,你还有我,以后我的爸妈就是你的爸妈,我的哥哥嫂嫂就是你的哥哥嫂嫂,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林砚池靠在他的肩膀上,轻笑了一声:“听你这么一说,我跟你在一起,实在是占了大便宜。”

  赵亭松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也松了口气。

  他嘴笨,要是林砚池哭起来,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害怕林砚池是强颜欢笑,后面怎么的几天都一直观察着林砚池的情绪,就怕他哪天没忍住崩溃了。

  林砚池没法解释什么,只好随了他去。

  两人又在北城待了几天,大城市的物资多,很多东西家里边都没有,眼看着要过年了,林砚池和赵亭松又在商场里买了很多东西。

  离开的时候,徐东和陆学林又来送了他们。

  他们不知道未来的发展情况,心里有些惆怅,这一分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陆学林其实好几次都想开口问林砚池想不想回城。

  他有门路,能给他找到接收的单位。

  就是赵亭松不太好办。

  好几次话到嘴边都没说出口,仔细想想,以林砚池的本事,他若是想回城,有大把的机会。

  偏偏他一直都没提这事,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陆学林给了林砚池一份报纸:“昨天出来的,送你一份当纪念。”

  林砚池拿起来瞧了瞧,是他那天参加研讨会的报道,上面还有他的照片。

  北城医院的研讨会基本占了一页报纸,上面一共放了四张照片,有两张都是林砚池的。

  林砚池还是头一回在报纸上看到自己,别说,还真挺稀奇的。

  这报纸上的文字,介绍研讨会的没多少,大篇幅都在讲他,弄得跟他个人专访一样。

  林砚池道:“你这也整得太高调了。”

  什么“英雄出少年”“中医终于得到了传承”“林岗村的小神医”这类的字眼多不胜数,整得也太浮夸了。

  林砚池自己看着都脸红。

  陆学林不觉得有什么:“你好不容易来一回,我可不得跟你弄个大排场。能上报纸是很光荣的事,你们那小县城的领导看到了,还不得好好捧着你。”

  林砚池知道,陆学林这是在替自己铺路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跟李翠梅那边断了关系,但是能得到这样真心的朋友,又如何能说他不是幸福的。

  林砚池有点感动:“谢谢你啊,学林。”

  陆学林道:“你也不用客气,我以后要你帮忙的地方多了去了。”

  他和林砚池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也不用点破,彼此就心知肚明。

  送走林砚池和赵亭松后,徐东道:“我怎么感觉你和砚池背着我有什么小秘密。”

  说起来,这俩以前在村里的时候,说话也是云里雾里让人捉摸不透。

  陆学林心情还不错,听他这么说,笑道:“我和他能有什么小秘密?”

  “这我哪知道。”

  他就觉得陆学林怪里怪气的。

  不仅仅是他,林砚池和赵亭松也怪,具体哪怪他又说不出来。

  反正感觉他们四个人,就他一个稀里糊涂的。

  陆学林看着他,眼底晦暗不明,。

  说他傻吧,他又能敏锐的看出不对。

  说他不傻吧,答案都摆在他面前了,他愣是都不带看一眼的。

  陆学林故意带着点试探说道:“我家里最近叫我去相亲呢,我觉得有点烦,你觉得呢。”

  徐东道:“烦什么呢,这不挺好的,我想去相亲都没人跟我相呢。”

  他现在还是修车厂的学徒,没正经工作,想找个对象都不好找。

  明知道是这样的回答,陆学林唇边的笑意还是凝固了。

  徐东没感受到他的不高兴,自顾自地说道:“哪家姑娘?漂不漂亮啊?你整天臭着个脸,别把人姑娘吓跑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给你把把关?”

  说完,又摇了摇头:“算了,万一人家看上我怎么办,朋友妻不可欺,我还是不去了。”

  陆学林一直告诉自己要温柔,听到这话实在没忍住。

  “真是傻逼。”

  徐东被他骂了,也不生气:“就你这德行,能有姑娘喜欢你才怪了。”

  也就他心大才能受得了他。

  ……

  临近过年,林岗村的好事是一桩接一桩,林砚池走了没多久,书记又带着电力公司的人来了。

  拉电杆这事是赵保国去申请的,邻近的几个村都已经通了电,他们村继续这样黑灯瞎火的过下去也不像个事。

  通电的事情上头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前两年,他们村里的人太穷,通了电也交不起电费,也就没答应。

  这两年大队的财务要宽松很多,也该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邻近过年,村里的活也少,看着远处升起的一根根电线杆,村里人都开心得很。

  这一年村里的变化是真的大,又是修路,又是拉电线的,年底分的钱也比往年多了些。

  今年先进又是他们村得了,听说公社还给奖励了钱,支书拿着钱去外面买了肉,说是等林知青和他们家小满回来,队里就安排人做大锅饭,大家一起吃个痛快。

  以前还从来没这样过,这日子可真越来越有盼头了。

  村里人没事就在村口这边转悠,三三两两的,一边看远处的电线杆子,一边闲聊。

  “林知青进城得有二十多天了吧,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是不回来了?”

  “不能吧,小满一起的呢。”

  “小满一起的又怎么样,林知青那么有能耐,难不成他不想回来,小满还能绑着他回来不成。”

  “这也说不准,我看村里好多知青都走了,林知青毕竟不是我们这地方的人。”

  “地里药材还种着呢,他肯定不会走的。”

  “希望吧,我们村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好了些,林知青要是走了,万一日子又回到从前怎么办。”

  他们也没其他意思,就是舍不得。

  林砚池不仅会治病,还给他们弄了个活干,一年下来工分都多挣了好多,大家心里都挺感激的。

  这次他走了这么久,大家心里实在惦记。

  “诶诶诶,别说了别说了,你们看,那是不是林知青和小满。”

  远处缓缓驶过来一辆驴车,等林砚池和赵亭松下了车后,村里人异口同声喊道:“林知青,欢迎回来。”

  林砚池被大家的热情吓了一跳,他挠了挠头:“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回来的?”

  徐嫂子笑了笑:“我们天天都在这等林知青呢。”

  徐嫂子长得很喜庆,说话也和和气气的,明知她说的是假话,林砚池心里也觉得舒坦。

  有上了年纪的人看着两人胀胀鼓鼓的包,打趣道:“小满呐,你这是把整个城里的东西都搬回来了吗?这次跟林知青出去长不少见识吧,外面咋样啊,是不是比我们村大多了?”

  赵亭松道:“是挺大。”

  那岂止是比村里大,整个县城跟北城那边比起来,也是渺小得很。

  林砚池从包里拿出几包糖和瓜子递到徐婶子手中:“大物件的东西不好买,只能给大家带点小玩意,徐嫂子,这些东西就拜托您给大家分下去,要是不够,您再找我拿。”

  瓜子糖果在这时候也算很珍贵的,而且这还是从北城带回来的,那就更珍贵了。

  徐嫂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既然你这么信任我,那我肯定会把这事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也不用再拿,这么多已经够了。”

  徐嫂子这个人林砚池还是了解的,圆滑能干,不贪小便宜,把东西交给她分,林砚池信得过。

  “难为林知青还记得我们。”

  “今年过来,林知青来我家过吧。”

  “来我家吧,今年分的粮多,可以吃细粮。”

  面对大家的热情,林砚池一边婉拒,一边笑。

  他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日子过得一直很舒心,嘴上没说,心里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