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殷折都在江黎他们寝室里平静度过。
白天如果江黎不在,而有其他人在寝室的时候他就睡觉,如果所有人都出去忙了,他就收拾收拾,然后花费一点经验值出去溜达。
人多的地方殷折会隐身,人少的时候……看心情。
有一次,他心血来潮向系统要了江黎的行程,得知他会在下午五点回学校后,特意跑去校门口接人。
校门口人不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殷折还是隐了身。他亦步亦趋跟在江黎身后,对方走到哪他走到哪,几乎不看路,也懒得看。
但是又会在江黎即将到达寝室前飞快跑几步,先他一步到,再跳进窝里装作刚醒来的样子。
“喵。”
殷折每次都主动向江黎打招呼。
他作为猫的形态也不会长大,所以音色一直是软绵绵的。江黎听到之后总会淡淡应一声,他进门的第一件事情是洗手,心情不错时会擦干手上的水珠过来摸摸殷折的头。
有时候殷折在心里想,江黎是不是并没有那么喜欢猫,不然怎么跟其他舍友不一样,那些人见到它就跟逮不着似的,甩都甩不掉。
而江黎对于自己的照顾,更像是一种责任和纵容。
竟然连这么可爱的猫猫都没有兴趣,冷了吧唧的。
殷折撇撇嘴。
到了晚上,他照例会在江黎的床上睡觉。
很多年以前殷折的睡眠质量还算好,后来有了心病,防备心也越来越重,最终落了会在夜半惊醒的毛病。
每每醒过来,他都会对着虚焦的点沉默良久,有时候睡不着了,就睁眼等到天亮。
可最近不会了,在江黎身边他总是睡得很安稳,这几日甚至连梦都少做。殷折有些担心不做梦会不会也不涨经验值,为此特意去问了系统。
系统说没事,一切正常。
殷折总算放下心。
几天里唯一一次梦境是昨晚,来临之前也没有征兆。殷折在梦中陷得很沉,渐渐回忆起两个人一起养的小狗,它名字的由来,还有……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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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的名字是江黎起的。
当时治疗刚结束,过程太长又劳心费神,殷折躺在江黎的怀里,没什么生气,脸色也怏怏。
江黎在背后单手环着他,也在休息。但这人一闲下来就总要做些恼人的事情,他一会捏捏殷折的侧脸,一会揉一揉耳垂,非要惹出红来才罢休。
殷折忍无可忍,抓住江黎胡作非为的手,然后扬起下巴点了点不远处正在嬉戏的小金毛。
“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你起?”
“我不会。”
他听见江黎在背后沉沉的笑,靠近耳边时传来一阵痒意。
有些抵抗不住,于是殷折转过身来面对着江黎,凶巴巴道:“你不许笑了。”
声音带着恼意,本来在追江黎施术造出来的蝴蝶的小狗像是察觉到什么,它摇摇尾巴回头看,感觉状况有异就跑回两个主人眼前,吐着粉红的舌头哈气。
殷折伸手摸摸它的头:“好傻。”
江黎在一旁替它正名:“傻么?但它每次都能精准找到你的位置,不知道替我省了多少心。”
言外之意,眼前的某位经常一声不吭把自己藏进黑暗里,谁都不搭理,找起来很麻烦,更闹心。
殷折把脸转回来,正好落进江黎似笑非笑的眼睛。对视了一会,他像是终于找回了一点良心,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这样了。”
语气很诚恳,然后他就被江黎亲了一下。
殷折一惊,刚退下颜色的脸颊又红了,他摸着鼻尖向后仰一点身体,余光看见江黎一副得逞了的表情。
他后知后觉——江黎刚才根本没有要指责自己的意思,纯属是心思太坏没地方安放,换着法子让他心软,然后一不注意就趁人之危。
殷折:“……”
他面无表情:“小金毛,你看看你都跟了什么好主人,我真怕他哪一天把你卖了。”
江黎忍笑:“小金毛其实叫着挺顺口的,如果非要起一个特殊点的名字……不如改名小折。”
“或者折折。”
殷折听完了瞬间捂住江黎的嘴,瞪大眼睛威胁道:“你敢叫它小折试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觉得我像狗?还是它像我??”
江黎被捂的只剩一双眼睛露出来,轻微的鼻息打在殷折掌心,又热又痒。
他没说话。
“汪!”
但小金毛说话了。
殷折一滞,手上失力让江黎钻了空子,江黎偏开脸,尾音上扬跟着试探一句:“小折?”
“汪!!!”
“你看。”江黎偏回脸,鼻尖轻轻蹭蹭殷折的手心:“它一直很喜欢你,自然会喜欢这个名字。”
“喜欢个鬼……”
殷折当时的表情很难描述,五雷轰顶间有一种被迫认了干儿子的感觉。
但无论怎么说,罪魁祸首都是江黎,他在震惊之余感觉身上的力气又回来了,便张牙舞爪要去把人揍一顿。
江黎任由他闹,手臂却始终揽着他的腰没松开。
殷折再闹也就是表面功夫,何况心里也舍不得,没折腾一会架势就软了。他眯着眸子靠回江黎身上,嘴里念叨一句“我困了”就再次陷入沉睡。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相处都是这样。
殷折的身体不太好,起码从他本人的观点看,再怎么治疗也会不可控般走向油尽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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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殷折没想到,最终把小金毛送向深渊的人会是他自己。
那段时间他暂时不用去峡谷崖边压制藤蔓,魔力在之前已经消耗太多,现在已然经不起一分一毫的损耗。江黎早就向他的父亲表示,如果还想要这个皇子,就让他退出计划,还他一条生路。
当时殷折不在场,自然不知道江黎的态度有多强硬。风雨欲来,他面上一惯挂着的谦和消失,取而代之的愠怒伴随着压迫感,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捏了把冷汗。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在位者说话,除了江黎。
但他也有底气敢。
计划终止了,殷折获得了一段短暂的安宁。只是他没想到,那群族人会盯上自己身边的小金毛,明明只是那么一个不起眼的生命。
小折因为和他在一起待了太久,已经沾染了他身上的一部分气息。
这些气息也可以看作魔力的体现,魔力归属于殷折,而小折是一个生命体,这就意味着它可以化作殷折血管里流淌着的血液,代替他去安抚莱幽峡谷的恶灵。
但那群人不会单单只割小狗的血管,它在殷折和江黎的眼里是宝贝,在旁人那儿根本不算个东西,直接扔下去就好了,能抵一时是一时。
殷折没能保护好它。
江黎赶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小狗原本一直是两个人之间秘而不宣的存在,为什么会被旁人知晓,他没有来得及去查。
他心疼,可他更要先去看看那个人。那是他在经久前遥不可知的一面里,就捧在心尖上的宝贝。
……
殷折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空间里,他没有流泪,眼底空空的。
他心里的痛苦远远超过眼泪。
深重的懊悔像刀割一样,殷折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腐烂的人生不值一提,但那都没什么,直到他伤害到另一个生命。
愧疚和恨意像一把刃剑,死死抵住他,尽管已经血肉模糊了,却还要使劲磨他的骨头,直至穿孔才罢休。
好疼,殷折忍着不出声。
江黎找到他,把人带出来,他一遍遍顺着殷折的脊背,想让他的自责少一点。
他不停在殷折耳边道:“相信我,殷折,我会努力让它回来的。”
“放轻松,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爱它了,你看,我们一直把它保护得很好,现在只是短暂告个别,以后还有机会可以再见……”
“殷折,你要相信我……”
但没用了,那只小狗成为压垮殷折的最后一棵稻草,他不能自控地将责任全部归结到自己身上。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苟延残喘,在离别之前尽他所能,能压制怨灵就压制,因为那就是命运。
他曾觉得幸运,因为想见的人现在还能见,还能看,以后……留不住的念想就放在心里,然后带进坟墓,也足以让他安定。
可现在殷折觉得,他自己就是黑暗本身,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黑雾,他死得其所。
从小和他在一起的玩伴早就消失了,翻遍整个斯莱辛都找不到,最爱的母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他,想见一面大概比登天还难,他也许还有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
算了。
殷折恍惚间发现,好像所有自己好不容易遇见的心爱之物,最后都会离他而去。
他也终于在那一刻,明白了自己的归宿。
殷折拽住江黎的袖角,抬起头,颤抖着看向他。
他眼睛里的光芒本就少之又少,现如今,那点残余的火焰像在风中摇曳的烛火,一阵飓风来了,带走光亮,袅袅轻烟也迎风消散。
尘埃里,殷折好像看见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江黎一袭白衣,容貌矜贵,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不同,有一股傲气从他的骨子里透出来,是他即便看不清楚也能感觉到的。
自己独行已久,从没想过这样一个人会走到自己身边,全无恶意与他道:“深呼吸,我可以救你。”
所以殷折记住了他。
第一次见面不算愉快,他打不过人家,还掉眼泪了,幸好没被发现。
不过后续的见面也不算顺利,殷折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地位高、能力强大的人为什么要答应父亲的要求来治疗他,明明可以做到事不关己的,他这么厉害,办法总比困难多。
是落了什么把柄吗,或许跟我说说,我能帮你摆脱。
不过……江黎身边的小狗还挺可爱的,比他话少,比他乖,不像他,有时候还气人。
怎么办,有点舍不得赶你走了。
往事明灭,殷折的眼睛眨了眨,又想起他跳下悬崖的那一次。
当时他被救上来后还很郁闷,郁闷江黎为什么要救他,因为就算死了,直接用他的魂魄将恶灵封印了不就好——
奇怪,江黎为什么要生气啊,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生气。
干什么呀,我都没怪你,我父亲也不敢怪罪你,你反倒开始摆脸色了。
……
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江黎了。
殷折回想起自己心意袒露的那一刻,竟然还有点替那个时候的他开心。在之后的不久,某次,他撑着下巴看江黎给自己治疗,没心没肺的,装作心不在焉的,突然冒出来一句浑话。
他问江黎,我死后,你会难过吗。
他其实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问,后来才明白……原来是按捺不住,犹犹豫豫还是想要那一丁点试探。
烟气散尽,殷折从记忆里回过神。
他不应该再迷恋了,殷折想。
他是一个胆小鬼。一次意外已经发生,殷折根本不敢想,如果下一个意外再次出现,如果那个意外出现在江黎身上,会怎样。
他不敢想,光是想想就难过。
耳边的喧嚣逐渐远去,殷折抬头,看见江黎的眼睛红了。
他依旧注视着江黎,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血里,良久,心里终于做下决定。
他伸手碰碰江黎的下巴,明明心中酸涩一片、不能再舍不得了,嘴边还是轻描淡写吐了另一句话:
“江黎,你带我逃出去吧。”
——江黎,你往前走,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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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鬼殷宝想要放手了。
关于第16章,江黎为什么在走廊里等殷折时会有熟悉的焦躁感……
其实是因为某人不省心,他曾经费心思抓了很多回。
ps:我知道这章有点刀,为表歉意我先哭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