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雅清冷的房间飘散着淡淡白烟, 在这个房间呆久了,鼻尖地里的檀香味道变得浓郁, 本应该是安神的香味, 现在却让人的大脑有些发昏。
佛珠拨动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个房间里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江抚明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细长而明亮的双眼就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俊美的脸上是青春才有的胶原感, 元气十足,在搭配上他那一头有点蓬松的黑发, 乖巧中透着点雅痞,但是整体看下来就是一个好孩子模样。
或者说,如果单看对方平日的生活, 的确是个好孩子。帮助流浪动物、常年参加公益性服务、学习成绩优异、兼职打工自己赚钱读书等等。
但是有些事情,不能只看一面。
换个角度来看, 对方做的那些事情不过是为了包装自己, 帮助流浪动物只是一个噱头, 拿了真正有爱心人士的钱就不管不顾了,常年参加公益活动不过是为了奖学金, 打工赚钱也只为了偿还为了买名牌而借下欠款等等。
前面就是一个擅长说谎, 靠着欺骗、作假的伪君子。
的确有蛊惑人心的本事。
拨动佛珠的手指压在一颗佛珠上,苍白带着病态感的手指染上了红色,傅严亦眼眸下垂, 浓密细长的睫毛遮住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他坐在高位之上, 身后是一幅名师画的青山飞鸟图,栩栩如生的画让他仿佛是坐落在画间, 他身上是一件绸缎极好的藏青色长衫,将他的身材勾勒出来, 宽肩窄腰,偏瘦,特别是腰间,盈盈一握就感觉能折断一样。从香炉里冒出的氤氲白烟模糊了他的容颜,虚无缥缈之感越发严重。
跟个仙人似的。这是江抚明活了这么多年,第一个觉得能用上这句话形容的人。
“请您出去。”
半晌后,清冷低磁的声音才响起,声线没有任何波动,礼貌疏远,好似对他的走、留并不在意,只是佛珠拨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抚明嘴角勾勒着,目光落在对方拨动佛珠的手上,冷白的手指修长,手指拨动珠子时,手背上的青筋时不时浮现下,他手极嫩,就能拨个珠子,也能将手染红。
两个人的对话是慢的,像是慢节奏的电影。
盯着人看了半天后江抚明才慢悠悠开口,即使对方没有看他,他也依旧笑得温柔阳光,拉长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春感:“傅叔叔再见。”
话像是含在嘴里说的,黏黏糊糊。
傅严亦的睫毛在头顶的光下微微颤抖,他并未抬眸去看,整个人冷冷清清的,好似雪山山顶的那一抹最清冷的雪。江抚明也不恼,声音还是带着对长辈的尊重,他乖巧地起身,走时还将自己使用的杯子盖好,乖顺道:“傅叔叔,我下次再来拜访你。”
一阵窸窣的声音过后,紧接着而来的是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拨动珠子的声音由缓变急,最后猛地停下,在之后便无了声响,许久后,房间里响起一声虚无的轻叹声。
屋外。
江抚明一出去就与站在门口等了许久的林逾祁对上视线,碍于管家在场,他并没有当场发作,忍着脾气,上前亲昵地抓着他的手臂,打探道:“你和我爸爸在聊些什么呢?我爸爸没有为难你吧?”
眼眸透出的兴奋,显示他对这个答案是迫切的,显然他这时要是回答出一些傅严亦在里面生气的话,肯定会逗得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少爷开心。
而江抚明并没有那样做,他露出一个腼腆的孩子般的笑容:“傅叔叔很好,并没有为难我,林林,我会努力让傅叔叔承认我的。”
江抚明说着表衷心的话,笑意未到底的眼眸看着对方变得难堪的神情,很满意对方因为他这句话而抽开的身子,江抚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与对方保持暧昧却有分寸的距离。
“他真的没有欺负你?什么都没有说,就单独地把你留在里面?”林逾祁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好在他察觉到了自己现在的行为奇怪,看了一眼在旁边陪伴着他长大的老管家,圆话道:“我担心你,我害怕我父亲对你做什么。”
江抚明笑着,大脑浮现出房间里那一张处事不惊的脸,想从对方身上看些其它表情去,可没那么简单。黑色的眼睛暗了暗,手指微微蜷缩,看着前面“稚嫩”的孩子,脸上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林林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处处愿意为我想,我会好好努力,取得傅叔叔的喜欢的。”
林逾祁想说的话被江抚明堵在喉咙里,明明很生气,但是在旁边管家的注视下,依旧配合着演这么一出恩爱的好戏。
这个管家是傅严亦带过来的人,小时候看着他长大,傅家这个家的大大小小事情都他在管,对傅严亦绝对忠诚,在他这里,就是傅严亦的人行监控,毕竟他所有的事情,对方都汇报给傅严亦听。他依旧记得某天他将杯子摔下,让他滚,而前面这个人则是让佣人来清扫,笑着看着他,让他按照傅严亦的指示回学校的读书。
那个时候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听从于他,不,更准确的来说是整个傅家的人,都不是他的人,只听傅严亦的,他对这感到痛恨。
他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觉得这样的环境越来越压抑,他不想别人提到他的时候,用的是傅家养子,或傅家小少爷称呼他,其实他父母出事的时候他还小,对爸妈的记忆没有那么深刻,他只是因为不想被别人瞧不起,才这么痛恨这样的称呼。人人都说傅严亦帮助了他们林家,帮助了他,对他很好,他要懂得报恩,要努力成长以后报答傅严亦。
但是他一直觉得傅严亦对他好这是理所当然的,傅严亦帮助他,是因为以前林家帮助他。听说那个时候,他父亲也让年幼的他进公司学本事了,而这个人却不让他去,就是怕他学到知识。就跟他朋友说的那样,这个人很虚伪,都是伪装的,其实是想名副其实的吞并他家的家产,限制他各种事情,别的富二代每次都有刷不完的钱,而他的卡还有上限,对方就是一个看重金钱的人,现在这个人做的事情就是为了把他养废。
他得不到佣人们的尊重,得不到朋友,每次出门比不过别的富二代,都是对方的错。
这样的想法不知道何时钻进他脑子里,他越来越痛恨,不,应该说是憎恨上了傅严亦,他从未有反思过自己,只从别人身上找问题。
他不会去想,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傅严亦是如何在面临家族继承人考试的时候,坚强勇敢的要将他养在身边,冒着被除去继承人,失去所有经营权的风险。不去想家里给他用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他喜欢的奢侈品牌衣服,都是新品一发布就送上来,吃喝不愁,卡里每个月有一百万足够他花销了。
傅家并不是富养孩子的家庭,反而家教森严,傅严亦读大学的时候即使被带回了本家,也是自己打工读的书,给他一百万,在傅严亦的眼里已经是溺爱了,他也不想让他变得太娇气,才没有多给钱了。
退一步来说,这钱都是傅严亦自己赚的,他也把人养大了,把他经营好的公司给对方就可以走人了,毕竟将人养这么大,欠下的恩情早就还完了。
要不是对方平时表现太失败,经商一点头脑也没有,傅严亦出的题目一点都没有答上,让对方报考金融,结果跑去学传媒,这真的让傅严亦放不下心里,才一直没有离开,想等着他在大点懂事些。
再说夺他家公司这个事情就更可笑了,但凡去看看当年的报纸,就知道林家当时已经宣布破产,股市崩盘,员工大面积跳槽,已经千疮百孔了,是傅严亦力缆狂澜,倒贴给救活,也是他一点点养起来的。说句不好听的,林家这个公司算在傅严亦头上一点都不为过。
林逾林脸上挤出一抹生硬的笑容:“嗯,我会一直好好对你的。”说出这句话后,大概是被自己恶心到了,他一直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表情古怪,看来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江抚明没有再说下去,他怕对方忍不住反胃,那两个人的关系就暴露了,露出温柔的笑容,点了下头。
看起来就是一对恩爱的小情侣。
老管家将一切收入眼底,客气地走过来,笑容可掬,脸上堆着皱纹但是并不可怕,声音苍老,但是说话有条不紊:“林少爷,江少爷,先请去客厅等候吧。”
“小雅,带人去客厅。”
江抚明可以不知道客厅往哪里走,但是林逾祁肯定是知道的,说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赶人走。
大家族都有这习惯,话里藏话,风度想要,理也想要。
林逾祁知道反抗无用,跟着去了客厅,这会儿也不能说走,只能留在傅家,等傅爷亲自发话才能离开,这让江抚明有种掉进虎穴的感觉,生死由不得他。
不过好在江抚明并不觉得如何,相反面带笑意地跟在带路的人身后,左看看,右看看,林逾祁对他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眼底带着轻视。
看屋子的布局,江抚明对傅严亦的性格有了一个初步的搭建。
房子整体风格并不张扬,低调沉稳,偶尔有亮色的古玩也是摆放在合适的位置,琳琅满目的古董摆放,各个不菲,无论大小,那都是稀罕玩意。不过人的偏好就是把喜欢的东西摆在眼前,估计一些心爱的玩意并没有摆出来。
傅严亦出生于一个古老而又隐世的家族,家族如千百年大树底下的根,错综复杂,他家当年出事,家族人为了保他,才将他送到千里之外的北方,断了一切的联系,只为保住他。他们家是古板的,固执的,都已经是新时代了,他们家族还保留着繁琐复杂,甚至已经被时代抛弃的家规,他们家也依旧还在用。
傅家不只是一个能有钱就能概括的,百年历史,传承继承,靠得可不单单是钱,这权、势 、名、人脉、威望,那是一个都少不了的。商业帝国遍布全世界。
而傅严亦就是他家族最年轻的继承人。
有些稀罕的“小玩意”对傅严亦来说那可太平常了,他在南方的家里,这些玩意就更多了,这是他从小摸着玩长大的,对他来说,说不上珍贵,南边的家中,用的瓷碗,那可也是大有来头的。
而江抚明对这些倒是不知的,他只知道傅严亦来自一个大家族,至于那个世家有多厉害,他就没有查到资料了,书中含糊了这一段。
江抚明想着初见傅严亦时的感觉,他越看越觉得这个房子跟主人搭,看似内敛,实则处处都是锋芒,皮肤白的宛如冬夜的初雪,手指却能红成那样,脑海中莫名想到对方眼角下的那颗小小的红色泪痣,嘴角的笑容加深。
系统看着江抚明这个样子,啧啧啧了几声,道:【你对他动心了?】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了。
好家伙,上来就能直接遇到自己老婆,可没把人乐疯。系统在一旁看戏是看得津津有味,一但接受江抚明失忆也能准确找到自己老婆这个设定后想,26就学会躺平了,甚至还学会了看戏。
嗯,反正他现在是个废系统了,躺躺。
江抚明听到系统话,脸上的表情保持着,笑了笑,答非所问道:【应该更符合原主人设。】
之后就什么话也没有说了。
系统哼了声,瞥了一眼江抚明,跟着老狐狸在一起这么久了,他还不了解他吗。
装吧,狐狸尾巴都开始摇了。
说不是一见倾心,他都绝对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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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烟袅袅,空气中的檀香味道被更淡更温和的兰香给覆盖,烟雾飘到后面的青山飞鸟图上,与画融为一体,好似画中景出来。
齐管家将有安神效果的香点好,便将原来撤下的香炉,让佣人带出去。将香炉的盖子合上,用专业的工具将手擦干净,端起茶水,对着剩下的佣人说道:“先出去。”
随着他声音落下,房间里的八个佣人飞快从房间离开,井然有序地退场,脚步很轻,步伐保持一致,一看就是专门训练过的。在傅家,佣人也是精挑细选过的,这里当佣人的工资是很高的,自然要求也多,都是拿钱办事。
齐管家来到傅严亦的身边,给他重新沏了一壶新茶,这是上好的嫩茶叶,今天清晨刚摘下就空运过来的顶级茶叶,香味很淡,带着甘甜。
淡淡的茶香飘入鼻尖,傅严亦紧绷的眉头微微放松,他一手手肘靠在木椅上,头发垂落在一边,手指拨动着念珠,眼睛闭着。他身来就是一副精致的容颜,从小到大都美得不像画,闭着眼睛的他,看起来就真的跟一幅画似的。
齐管家拿起刚沏好的茶,水声缓缓落下,打破这里的沉寂。
“傅爷,徐医生外派研讨结束了,明日回国需要让他来看看吗?”管家的声音伴随着水声一起,水声停,他话也跟着停了。
念珠拨动的声音停止,傅严亦缓缓睁开眼睛,淡声道:“你安排吧。”
漆黑的眼眸满是清冷感,他的眼睛就像是冬天的山一样,层层叠叠的雪将其覆盖。
管家将倒好的茶双手递了过去:“好。”
他家这位爷,小时候文武双全,可惜出了那次意外后,身子骨彻底差了下来,目前的医疗水平没有办法治疗他的疾病,只能维持,他这位爷得的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太吵太闹不行,下雨天不行,大热天不行,这些都能让他病发。
他只能靠药物维持住,但是药都是有毒的,自然会有副作用,副作用就是吃多了晚上入睡困难,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现在换了新的药,但是也还在过渡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又会带来哪些副作用,具体的只有医疗世家出来的,这位爷的主治医师徐医生知道了。
傅严亦接过管家递过来的茶轻轻呡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散开,甘甜回味,有阳光透过树林间的缝隙照进去的感觉。
大脑突然浮现出一张笑颜,傅严亦拿杯子的手一顿,眉眼被雾气遮住。
管家以为是新茶不符合他的口味,道:“傅爷,明日我让人再换一批新茶过来?”
“不用。”傅严亦冷声说道,刚才想到的事情着实让他不愉快,望着杯中的茶水,最后还是没有喝,放到一边。
“傅爷这是有烦心事。”齐管家的声音温和,他是看着傅严亦长大的,虽然分别了一段时间,但是他回家后也都是他跟着。
“小林少爷是会懂你心的。”齐管家认为他还在为小少爷谈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男朋友感到心烦。也是,傅家往上几代都从未出现过男男恋爱这样的事情,傅爷烦恼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对象还是个不好的人。
手中的珠子因为按压发出摩擦声,并不好听。
刚想遗忘掉的人又出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那并不是个良人。”傅严亦的声音格外的冷,眉眼间带着冷意,“更何况品行不端,还是一位男人。”
一条条,都是踩在傅严亦的雷区上。
想起对方轻浮的话语,那张对谁都能笑得灿烂的脸,即使被戳破谎言依旧能对答如流的样子。
“不知羞耻。”
清冷的声音冷硬地说出四个字。
管家难得见自家爷这么生气,估摸着小少爷的这位男朋友不讨他爷喜,心里大概知晓,这桩事情恐怕是成不了。未来他就知道,这事情还真成不了,因为小少爷的这位男朋友,必须得成为小少爷的前男友。
“傅爷,傅老三又邀请你今夜过去,这是他来这边后第三十二次邀约。傅老三那一派的手脚不干净,南下那边的产业已经有人动了。如今你不在南边。”管家的话没有说下去。
傅老三是傅严亦的大伯,没少给他下绊子,当年他家的事情肯定有他手笔在,为人底子不干净,但是做事却意外的干净麻利,但是他的儿子却没有学到他半点“可取之处”,做事荒唐处处留痕迹。
傅严亦现在是傅家的掌权人,但是傅家实在太大了,他又常年不在南边,自然有些不自量力的人想要试探他的权威。这都是些小角色,根本不用他出面。
可他大伯那一家,他到要亲自看看也可以,毕竟新仇旧账一起算,他这边的证据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在他们死前去看看他们想玩些什么名堂也好。
“安排车。”傅严亦说道。
“是。”管家点头,之后他会安排后面的一切,无需傅严亦多操心。
“傅爷,今天要留那两人吃饭吗?”大概是知道两个人让傅严亦不喜,管家这次连名字都没有说了。
傅严亦摆了摆手。
跟了他十多年的老管家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点头后便退下。
这饭自然是没有两个人的份,两人在客厅里坐了几十分钟的冷凳子,连一碗饭都没有吃到,属实是待客不周了。
林逾祁为此却感到非常开心,傅严亦的这番举动,让他认为自己激怒到了他。他本来见傅严亦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都准备终止这个计划,让他没有想到是居然成了。
两人出来的时候,过度兴奋的主角受喋喋不休,一会说江抚明和他之间的互动不够亲密,说之后要更亲密一些,一会又问江抚明是不是说了什么,激怒到了他的父亲。
江抚明想起自己对傅严亦说的那些话,嘴角勾起,含糊道:“不太清楚。”
什么不太清楚,其实心里可太清楚了。
林逾祁没有起疑,他还没有将江抚明放在眼里,只把对方当工具人,指手画脚道:“你除了要和我更亲密一点,回答我父亲的话上要更大胆一点,可以更热烈些,称呼上也可以更大胆一点。”
大胆一点...
江抚明听到他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笑出了声来,阳光下的笑容明媚,风吹起他的发梢,轻声道:“嗯。”
更大胆、更热烈,那他父亲到时候的确会生气。
生气时,就对方那么单薄的身子,估摸着全身都能被气红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