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简到底是老将, 虽然猝不及防,但还是组织起了有效的抵抗。

  只可惜他遇上了正在发疯,并且疯的不轻的颜徵。

  大概带着面具一身黑甲的颜徵太过显眼, 石简一眼就看到了他,并且拿上了他的双锏准备冲过去来个擒贼先擒王。

  颜徵之前没有跟石简交过手, 却知道石简天生力大无穷, 在战场上以一敌多都不曾落于下风。

  是以颜徵疯归疯,他还是谨慎的, 为此他甚至不惜将战场代入人多的地方。

  哦, 确切说是赵国士兵多的地方, 他还特意把自己人都赶跑。

  他就不信在自己人多的地方,石简还敢不管不顾!

  然而他大概低估了这种常年带兵之人的决心。

  这种人已经见惯生死,见惯敌人的生死也见惯自己人的生死。

  在必要的时候, 他们能够冷静的衡量得失,并且不顾别人的生死。

  颜徵以为石简会在意,然而石简却觉得牺牲一部分人, 但能抓到颜徵或者杀掉他,活下来的人更多。

  石简的双锏抡一圈下去, 数十人当场吐血身亡。

  颜徵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不管不顾, 本来以为拿这些人当挡箭牌,他是暂时安全的, 然而很快,他前面那些人全部倒下, 他此时想要再躲避周旋也来不及, 只能被迫放弃手中长矛,拔出青金剑迎上去。

  石简在战斗状态下完全就是个凶兽,看到颜徵拔出一把剑仓促迎过来, 脸上浮现出一抹嗜血的笑意,大喝一声:“死!”

  颜徵面具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双手握剑打算以硬碰硬架住对方的双锏。

  因为他的身后是他的将士,他做不到像石简那样无视这些生命。

  只是能不能拦住他也不知道,他能做的大概就是拼尽全力吧。

  在青金剑与双锏接触碰撞出火花的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韩熠曾经给他放过的烟火。

  那些烟火看上去的确算不上精致,然而却是出现在他黑暗人生中的一道光。

  颜徵只觉手上一震,一阵大力压来,就在他握紧手,准备咬牙硬抗的时候,忽然之间那阵即将把他压折的压力又消失无踪。

  颜徵手中的长剑挥舞出去,石简没有伤到颜徵,他手中的双锏同样也没有。

  在那一瞬间几乎用出全力的石简只觉得手上一轻,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跟颜徵错身而过。

  等石简站稳身形之后,只觉得手中双锏的重量不对,他抬起来一看发现……双锏几乎只剩下了一个手柄,而剩下的部位则静静的躺在死去的赵国士兵的身上。

  石简看着手中的手柄一阵发愣,断掉的地方切口十分光滑。

  他这柄双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兵器,在七国之间都排的上名。

  可是只一个照面居然就被对方砍成这样,那么对方手里的那把武器……

  石简看着颜徵手中那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起眼的青金剑只觉心中十分茫然,秦国的武器已经进步到这个地步了吗?

  颜徵此时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知道自己手中的青金剑锐利,但之前都是跟青铜刀剑比试,像是双锏这样并不常见的武器却没试过。

  而双锏的打造也比刀剑困难许多,重量也不是一个等级的。

  颜徵回过神来之后,抬起剑指着石简问道:“降还是死。”

  石简看看手中的断锏,再看看因为兵器落后而几乎被压着打的手下将士,叹了口气,将手中断了的武器往地上一扔,叹了口气阖目说道:“都住手吧。”

  他的声音不大,也因为失意而十分低沉,只是无论是附近还是远方的战场,似乎都听到了他这句话。

  兵戈碰撞的声音逐渐减少,有很多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只是看着石简空着双手,一脸失意,而对面的人虽然带着面具看不清脸,但那把指着石简的剑却表明了一切。

  石简的手下都有些茫然,不知道主帅怎么就要认输,只不过当他看到对面那冰冷的反着寒光的兵器之后,不约而同的都松了口气。

  这种来自装备的碾压是最容易让人心生绝望的。

  阿呆刚刚一直护着颜徵,为他赶跑周围的人,此时站在颜徵身边问道:“郎君……”

  颜徵放下手说道:“押下去,带走!”

  阿呆此时才看到颜徵双手虎口迸裂,鲜血直流,顿时惊道:“郎君!”

  颜徵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回去再说。”

  这一场战争从头到尾也不过一顿饭的时间,然而其中经历的心理历程却十分曲折。

  在跟石简正面对上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今天要交代在了这里。

  然而结局大概是谁都没想到的。

  回到营地之后,军医过来帮颜徵裹好了手,颜徵就让他们先去休息,而后拿起那把青金剑细细擦拭。

  青金剑依旧是沉默朴素的模样,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些许特殊。

  颜徵将青金剑擦拭干净之后,忽然笑道:“又被阿熠救了一命。”

  加起来这都两条命了,该怎么还呢?

  这样想着他又将放着韩熠所有来信的漆盒拿了出来,依稀又闻到了那股花香。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打开,那边阿呆站在门口低声问道:“郎君可睡下了?”

  颜徵正好将漆盒放到一边说道:“进来吧,可是有什么事?”

  阿呆面色凝重:“郎君,刚刚清点了一下,赵军的粮草的确不多,虽然之前并未哗营,但再这样继续下去也是迟早的事情,而当初我们人数不多,轻装前行,粮草也不多,只怕不能支撑这么多人行进。”

  颜徵低头看了看放在案几上的舆图,如今他们距离大部队已经有上百里,这几天他连战甲都没卸一直在追击石简,如果不是石简停下来,他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原本以为终于拿下石简应该能松口气,结果没想到居然要面临这种事情。

  颜徵开口问道:“还能坚持多久?”

  阿呆说道:“按照俘虏的待遇,加上我军的消耗,最多也就坚持三天。”

  三天……如果让下面人知道了这个结果,那哗营的就是他了。

  颜徵说道:“所有赵国的伤员一律丢下不管,无论轻重,而后回报统计。”

  阿呆愣了一下,应了一声继续下去统计。

  颜徵继续给自己上药,这几天他身上的伤口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救治,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红肿发炎,亏了他出发的时候,韩熠给他带了一堆瓶瓶罐罐,比他爹准备的都全面。

  过不多时,阿呆回来说道:“伤员都去除的话,大约能够坚持十日。”

  颜徵沉默,当初他近乎不眠不休追击石简,都还用了十五日,十日是不行的。

  他想了想说道:“我去给蒙将军写封信,让他派人送些辎重过来。”

  阿呆没有再说什么,反正他家郎君的判断都是对的,至少从出征以来到现在都是对的。

  然而这世界上大多时候事与愿违,颜徵想要跟蒙先求援,然而他跟蒙先中间夹杂着一队赵军,也就是说他们两个被分割开,想要汇合就只能绕路。

  就算是派脚程最快的斥候也要三日才能到,送个信三天,蒙先要分派辎重,辎重运输可不是三天就能搞定的,无论怎么算十天都不可能到他手上。

  然而信还是要送的,不过这一次不仅仅是给蒙先送信,还要给剩下一个距离他相对比较近的褚世英送信。

  褚世英在秦国算不上什么有名有姓的将领,他之所以能够出来带兵,说白了其实跟颜徵一样算是走后门——他是之前太子之位最有竞争之力的三公子的堂兄。

  只不过颜徵自己有舆图并且还熟知地理,所以能够直接带兵单走一路,而褚世英不行,只是三公子母族势大,好歹也给他弄了一个领头当当。

  只不过领的是后勤队伍,还是一小部分后勤队伍。

  而蒙先虽然是整个队伍的指挥,但在特殊情况下褚世英是有资格分派辎重的。

  但在联系不上蒙先的情况下,颜徵能做的就是让褚世英先给辎重,若是蒙先问罪,那就他来来负责好了。

  派去找蒙先的斥候去了就没有了音信,而派去找褚世英的斥候两天之后回来,却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褚世英不肯派遣辎重。

  对于这个结果颜徵不是特别意外,他这次非常直接,掏出了太子手令交给斥候说道:“拿着这个,再去一次。”

  太子手令是颜徵出发之前颜子荐给他的,颜子荐纵然偏心也到底担心儿子,军中情势复杂,虽然他这个太子现在根基不深,但到底是太子,总是有震慑力的。

  哪怕是褚世英也不可能面对着太子教令还敢硬顶着说不派。

  颜徵看着阿呆送上来的各种账目,顺手就将自己的供应减半,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但是能安抚军心。

  然而两日过后斥候再回来的时候,却带来的是褚世英依旧拒绝的消息。

  褚世英的原话是:粮草紧缺,要优先供应主力。

  颜徵听后居然轻笑了一声,然而他这个笑声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一旁站着的阿呆都忍不住缩了缩身体。

  阿呆犹豫了一下说道:“郎君,要不然我们的伤员也……”

  说到这里,他就有些说不下去了,那些伤员伤重的姑且不算,轻伤的就这么放弃……他也有些于心不忍。

  颜徵垂眸,原本放在案几上的手逐渐握紧,过了半晌才说道:“赵军……年……三十以上者,体弱无用者,分批……分批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