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许羿把信递给对方,“你自己看。”

  贺无双接过信,看完后一脸惊讶。

  信上写着的除了归城日期,还有另一件事——萧寒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靖国皇帝,使他们主动派使臣前来求和。

  看对方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许羿解释道:“他和镇北将军的女儿是旧识。”

  “费诏?”贺无双曾在战场上与此人交过手,眼底疑惑又诧异。

  关于这两人的事,许羿并未跟他多说,毕竟明面上他不该清楚这些,只把那晚的事跟对方简要讲明。

  “费诏死了?!”贺无双显然很震惊,“陈国的手已经伸到这么长了吗?”

  因一些历史原因,陈国国力一直不昌盛,当今君主也是出了名的无用,再加上靖国这几年内忧外患,众臣根本没心思在意其动作。

  “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许羿把信收好,“事实到底是怎样除了真凶谁都不清楚,但对我们来说这无疑是好事。”

  如今靖槐两国的矛盾是朝廷上最难解决的问题,朝臣每天探讨的问题根本上都是围绕着这一点,若真能促成两国建交,对萧寒来说,这将给他在朝堂和民间带来巨大声望。

  贺无双皱眉没说话,看上去并没对这个消息感到开心。

  看他这样许羿挑起眉,他依稀记得当年那场仗,贺家父子就是败于对方之手。

  “战场是战场,”贺无双沉默片刻,开口道:“费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死于小人之手……太过可惜。”

  他收起了往日吊儿郎当的神情,正下语气道:“我贺无双不是不辨是非之人,贺家的仇归谁,我很清楚。”

  许羿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明日你见到萧寒,记得把你这句话原模原样告诉他。”

  “为何?”贺无双转头奇怪地看向他。

  “若我没猜错,槐国北境的少将军也会跟使臣一起过来。”

  “你说的那个镇北将军的女儿?费云初?”

  许羿挑了挑眉,在书桌旁坐下。

  “我很早听闻南槐北境如今是个女将掌管,”贺无双摸着下巴道:“想不到竟可以见到真容。”

  他在一旁絮絮叨叨,许羿自顾自写信,写完后准备起身出门。

  “哎等会儿——”贺无双下意识拦住他,直到这会儿才想起什么,“嘶……我听你这意思,你明儿不打算去接应承章?”

  “他一个挺大的人,”许羿折着信纸的手一顿,“我去接应他作甚?”

  “可是你们……”

  在他说出让自己头疼的话之前,许羿立马打断他,“我明日另有安排。”

  语罢不待对方反应,他皮笑肉不笑道:“有劳贺兄。”

  *

  翌日,康宁宫中。

  文晟负手在屏风前踱步,表情十分严肃。

  “行了,”太后斜倚在上座叹了口气,“你都快给本宫转晕了。”

  文晟缓缓叹出一口气,转身抑着情绪道:“臣早提醒过,萧寒此人不得不防,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这朝堂的水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要成大事,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文晟语气越来越重,“你当初但凡早点跟我商量,都不至于让他得逞。”

  “商量商量,”太后神情渐渐变冷,柳叶眉下的目光利如箭矢,“本宫跟你商量的时候,你哪次不是让本宫等。”

  “之前那孽种不在,无论是宿儿还是文家,得到的好处都不是一星半点儿,你当时不说,现在反倒来责怪本宫了?!”

  太后越说越生气,随即拍着桌子起身,“我看这次时机就刚刚好,南槐不是要派使臣过来吗,进了我眼皮底下,此事能不能成还不是我说了算。”

  此事的文晟也逐渐冷静下来,不禁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太后冷笑道:“南槐使臣不日进都,你派人去招待。”

  “娘娘三思,”意识到她要干什么,文晟躬身行礼,不免汗颜,“两国关系好不容易缓和,若在这上面做手脚……况且,这对朝廷的风向也不好。”

  太后攥起指尖,面色越来越难看,下一刻,她把面前桌案上的东西一扫而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和那许之钦一样!都是废物!”

  水果被打飞,撞在伫立着的人头上,文晟一动没动。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

  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再开口时语气已经缓和,“那兄长觉得,本宫该怎么办?”

  “依臣来看,我们先把使臣们迎进来,之后的事从长计议。”

  不知想到什么,太后转头闭上眼,“兄长只有五日时间,若到时候依旧想不出好的办法……”

  她睁开眼,眼底一片暗光,“那本宫就以自己的办法给我儿铺路。”

  语罢太后起身拂袖离去,在她走后,文晟长叹一口气。

  近半年来,太后脾气越来越不好,在朝廷中也越发不加收敛,对此情况他早已习惯,每当出了什么事都是他兜着,只不过这次的事有些棘手。

  如今事情搬到明面上,看得出萧寒也不再打算隐藏锋芒,文晟思索片刻,召来等在门口的侍卫。

  “你派人伪装进槐国打听打听,”文晟沉声吩咐道:“当今圣上在槐国时的经历,认识什么人,都一一打听清楚。”

  依他看来,萧寒即使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孤身前去的情况促成此事,这其中必有什么人帮忙。

  对方在槐国为质时全天下都把他当成弃棋,他也并未在他身上多加关注,但现在情况有变必须好好查明,如果真的是什么关键性人物,那很可能会成为此事的突破口。

  想明白这一点,文晟脸上的阴云也少了些,大步离去,出殿时刚好和一人碰上。

  对方穿着一身墨蓝常服走来,身形高挑,看模样像哪个世家出来的公子。

  能来后宫的人不多,面对这张生面孔,文晟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的名字,正是之前太后气头上提到的人。

  “许公子。”文晟拱手道。

  许羿也大老远看见了对方,挑眉原模原样回了个礼,“见过文丞相。”

  “不敢当不敢当。”文晟后退一步,低头道:“论品阶公子不必向臣行礼。”

  许羿笑了笑,“很早前就听过文丞相的事迹,在下只是敬佩。”

  “许公子这是要去拜见太后娘娘?”

  “娘娘自在下入宫起就照顾良多,离宫这么长时日,回来当然要去拜见一番。”

  文晟听出他话里的隐台词,自对方封号起,他就一直想见见这个埋藏在萧寒身边的“棋子”。

  “太后娘娘现下正在休息,许公子有什么事不妨和臣说。”

  许羿嘴角笑意一顿,心底琢磨起来,若是可以他并不想和这只老狐狸打交道,但对方却没给他犹豫的时间,走过他身边侧身道。

  “请。”

  看得出这人是铁了心要试探自己,许羿维持着脸上笑意随对方而去。

  两人找了御花园中的一座凉亭,文晟率先开口,“对于这次南下之行,许公子感觉如何?”

  “文相就别再取笑在下了,”许羿在凉亭外栏坐下,摇头笑道:“想必文相也清楚外面的人是怎么评价我。”

  文晟拱手道:“委屈公子了。”

  “为太后娘娘办事不委屈,”许羿不甚在意地说着,抽出之前写好的信递给对方,“关于这次南行,还有陛下的事,都一一记录在上面,还望丞相帮忙转交。”

  对于他的开门见山,文晟微微一愣,随后不紧不慢地召来宫女,吩咐对方给他们沏一壶茶,才低头看起信件。

  “公子既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文晟看完后收起信纸,意味深长地注视对方,“又怎会让此事促成。”

  知道他说的是萧寒去槐国的事,许羿轻笑一声,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扯着嘴角道:“陛下要去槐国,我没那个能耐阻止,况且说到底他也并不信任我。”

  文晟皱起眉。

  许羿不经意地把玩起茶盖,神色间看不出在想什么,“这场南行我只不过是幌子。”

  文晟不自觉地摩挲起茶杯,眯眼道:“此话怎讲?”

  许羿把之前跟萧寒的约定全盘托出,只不过隐去了自己的部分,将一切说成对方为了使太后放松警惕的计谋。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你我,包括太后娘娘,都被对方骗了。”

  见对方脸色渐沉,许羿渐渐正下神情,“不过这未必不是个好消息,文相心里清楚,陈国这么多年隐藏实力,讲和对于靖槐两国而言最好的选择。”

  “但这样一来对齐王很不利,”文晟拧起眉,如今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正被对方带着思路走,“朝堂上好不容易有了些苗头,现在支持齐王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关节点不能出事。”

  “文相若是担心这个,”许羿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神情高深莫测,“我倒是有一计。”

  他将之前想好的话娓娓道来,在收到萧寒信件的一刹那,他就意识到二人之前的合作约定已然不成立,他没法再以“宠妃”的身份待在萧寒身边,太后也不会再相信他,若想继续待在对方身边,必须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

  两人谈完话天色已经变暗,茶水也逐渐见底,文晟没再说话,即使没有表情,许羿也还是能看出对方赞成自己之前说的。

  他拱手冲对方笑道:“文丞相,若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语罢他拍拍袖子起身,文晟眯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反复琢磨之前的对话。

  亭顶的花瓣簌簌下落,晚风吹来,天变得有些凉。

  “该回去了,相爷。”一直候在亭外的侍卫上前道。

  “文九,”文晟又叫人沏了一壶茶,放下茶盏道:“依你看这位许公子怎样?”

  文九微微一愣。

  “文府侍卫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文晟抿了一口茶,“不必忌讳,但说无妨。”

  文九顿了顿,整理着措辞道:“信但不可尽信。”

  “他是个聪明人,”文晟摇头笑道:“此人若尽心归顺,是个不可多得之才,但若如有异心……”

  后续的话他并未多说,突然看向对方,“送消息出去,召全部能用得上的人手回城。”

  文晟拂袖起身,茶盏也随他动作掉落于地,一阵碎裂声响起。

  “我那妹子说的没错。”他背对夕阳而立,面目陷于阴影,看不分明。

  “一直这么等确实不是个事,这朝廷也该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