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透明的水珠从额前没入发间,几声咳嗽后,洛清词悠悠转醒。
日光刺眼,她不受控制地皱起眉,黑幕缓缓分离,入目场景清晰起来。
此时的她躺在湖边草坪上,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四周空无一人。
她愣了愣,记得自己之前明明在水里。
她拂开挡在眼前的头发,转头四处张望,那位侠士呢?
“哗啦啦——”
在她起身之际,湖面涟漪渐渐扩大,一阵水花翻腾,底下钻出一个人。
双目如星,俊美至极,此时眉头紧皱,眼神带着一丝寒气。
看着十分不好惹。
如今这种状态下的她宛若惊弓之鸟,见状不自主地抱起双臂,是个下意识防御姿态。
眨眼工夫,这人就跳上岸,洛清词才发现,对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看身形是个男子。
那人抬起眼皮往她这扫来,洛清词立马后退几步。
不过片刻对方就把目光收回,神色毫无变化,似是根本没看到她。
见对方并无恶意,出于好奇,洛清词复又探头往二人那看。
只见那人把怀里人放下,神情变得有些烦躁。
她目光向下扫去,看清地上人穿着服饰,呆愣住了。
这不是救她的那位侠客吗?
恩公怎么了?
她快步走过去。
“公子,他怎么了?”
楚玄离低头没答话,把人仰面放倒,半跪于地按压许羿心口。
洛清词焦急地在一旁看,恩公浑身湿透,手指还有些发抖,她目光往上扫去,看到对方面容微微一愣。
水中待久了,许羿脸上的淤泥早已脱落,衣服也变得干净起来。
洛清词愣愣的看着他,恩公他……原来长得这么好看。
楚玄离手上越来越用力,不知过了多久,许羿才吐出一口水。
“咳……咳咳……”
他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声,弓着身子,仿佛内脏都要咳出来。
半晌,咳嗽声才终于结束,楚玄离拿开放在他背上的手,起身往后退去。
失去支撑,许羿倒回地上,意识慢慢恢复。
感觉到手脚的那一刻,许羿抬起胳膊遮住眼睛,缓缓喘息。
好似在逃避什么现实。
死前的一刹那,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不能接受。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但他可以确信自己从不允许失败,也没失败过。
他闭着眼,心里慢慢消化这件事。
“醒了还不起来?”
一道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
许羿呼吸声一顿。
“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紧接着,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随后就是一道“扑通”跪地声。
许羿愣了愣,手臂拿开起身,呆愣地看着面前场景。
他没死?
他没死!!
他怎么没死呢???
刚反应过来,目光就扫到跪在地上的女主。
他吓了一跳,身子朝后仰着冲对方摇手,“姑娘请起,不是什么大事。”
溺水前对方已经到岸,看这状况洛清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红着眼道:“小女子今后一定报答恩公。”
许羿没听见她接下来的话,此时他心底正在纠结自己为何没死,想到刚醒来时那道声音,他转头往左手边看去。
刚醒来的几句话间,楚玄离已经起身,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许羿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之前在水中……不是幻觉。
楚玄离……又救了自己一次?
他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被主系统派来拯救对方,怎么反而被他救了那么多次。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许羿从地上站起,“谢……谢谢。”
楚玄离没说话,转身往林子里走。
不说去哪儿,不说为何出现在这,许羿愣了愣,跟上对方。
看着前面人随风鼓动的衣摆,他神色变得有些莫名。
末了,许羿快步追上去,拽住人。
“你怎么找到我的?”
楚玄离扫向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神色一顿。
“我在你身上放了七里香。”
七里香方圆百里即可追踪,但遇水则化。
他继续朝前走,不冷不热道:“我等在对岸,香味没有了。”
许羿愣了愣,这才明白对方早有安排。
“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提?”
他心里有些无语,若他早先知道对方能找到他,一定不会提前跑路。
那他们这会儿都到真凶老巢了。
楚玄离顿了顿,他也没料到那些人会走水路。
“暗道里突然想到的,没时间提。”
他淡淡回答。
没想到他会回话,许羿又是一愣。
原因无他,眼前的这位教主大人,眼界高疑心重,独断专横,凡事都不会与人商量。
结果对方不但考虑过他,还留了后路,大老远跑来相救。
这人通常一天跟自己说的话超不过三句,这会儿话这么多,有问必答的,许羿莫名感觉,对方此时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他对他人情绪一向敏锐。
楚玄离是……在自责?
他偷偷看向教主大人,面无表情,步伐很稳,和平时并无不同。
对方会自责吗?
察觉到这股探究目光,楚玄离眉宇间变得有些怪异,加快步伐和他拉开距离。
许羿挑了挑眉,也加快了脚步。
楚玄离看向他神色莫名,随即头也不回往前走。
许羿复又跟上。
……
二人间距就这么一远一近地来回拉扯,他们没感觉,可苦了跟在后面的洛清词。
她脚程本就不如前面两人,况且他们还走得越来越快,没过多久她就有些跟不上。
“两……两位恩公,能……能不能等等我……”
她声音远远传来。
许羿闻声停下脚步,拽住前面人袖口,弯眼朝对方笑:“教主大人,咱们等等她吧。”
楚玄离停在原地没回头,站在树下眼皮跳了跳,不知为何,听着这声“教主大人”,他感觉有些奇怪。
“谢……谢谢两位恩公。”洛清词手杵在膝盖上,弯着腰气喘吁吁。
“休息会儿吧。”许羿看她这样温声道。
烈日炎炎,他们头顶这棵榕树非常大,树荫底舒适凉爽,微风和煦。
许羿撩起衣摆,一屁股坐在地上,摘石头旁的狗尾巴草玩,楚玄离抱臂靠在树旁,目光淡淡地看向远处。
洛清词左看看右看看,莫名觉得这两人氛围不太对,默默坐远了些。
她这一路为恩公添的麻烦已经很多了,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许羿手肘搭膝盖上,百无聊赖地抠着地,末了他突然抬眼,掂量着一颗小石子,朝对方扔过去。
“教主大人,走了这么远,您还没说到底要去哪儿。”
石子打在对方衣摆,楚玄离侧身皱眉,总算知道了那股不自在从何而来。
这人嘴上叫着“大人”,外表却没一点尊敬意思。
他转头看向对方刚要开口,但看到其身侧还在滴水的头发,停顿住了。
……
罢了。
他脸转回去,末了只是不耐烦地说了句,“回城。”
“那帮人怎么办?”
“以后还有机会。”
许羿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见对方脸色不好,最后还是选择把嘴闭上。
林间又陷入一片寂静,洋溢着阵阵松香,夹杂时不时的鸟鸣。
许羿继续摆弄手中的狗尾巴草,没过一会儿,他看楚玄离突然神色不对。
“怎么?”
话音刚落,远处的灌木丛就传来“沙沙”声,树叶不断掉落,几缕轻风突兀袭来。
许羿后背一凉,下意识感觉到危险。
他直起身,没待动作,楚玄离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
他拎起人跳到树上,不过瞬间,许羿坐过的地方就出现数枚飞镖。
楚玄离眯起眼,冷冷看向树下,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片刻后,几丈外聚集出一帮人。
都是熟面孔。
他挑起眉,眼底有些意外。
昆仑山,天地门,玄武堂,还有一些自己叫不出名的……
这些人在天麓山顶时都遇到过,看其人数,恐怕潘阳城附近的武林门派都来了。
几乎大半武林正道。
看到熟悉的叔叔伯伯们,洛清词心中一喜,起身朝他们那边跑去,她刚刚没看到对方朝恩公出手,面上带着喜色。
“楚玄离,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叫不出门派的人说道。
声音浑厚有力,震撼胸腔,远处洛清词听清后,神色一愣。
楚玄离?
那个魔教魔头?
哪有楚玄离?
她放眼望去,这才看出气氛不对,树上树下的人对峙而立,神色皆是不妙。
她反应过来,表情震惊:他们说恩公是楚玄离?
“楚教主托徒儿给贫道带话,贫道特来赴约。”
为首人一身灰色道袍,唇上两撇八字胡,双目有神仙风道骨。
昆仑派掌门谢正林。
“谢伯伯!”
洛清词远远跑来,焦急道:“谢伯伯!你们刚刚说什么?”
“洛丫头,”谢正林看到对方有些讶异,“你怎会出现于此?”
“此事——”
“谢掌门不用多问,”其中一人突然出声打断,看向树上之人咬紧牙关,“定是被这魔头掳去,和那孔家女一般!”
洛清词微微一愣,立马开口反驳,“不不是——”
“我的女儿!”后面一个锦缎华服穿金戴银的中年人挤到前方,手指颤抖地指向楚玄离,拧起的皱纹仿佛老了十岁。
“你……你这魔头,还我女儿!”他颤声道。
“谢伯伯……”
“丫头你先退开,伯伯们有事要说。”一个身着劲装面容威严的人看向她,气质沉稳不凡,正是玄武门掌门。
“楚玄离,”他复又看向上空,沉声道:“你未免太过嚣张。”
楚玄离神色淡淡地睨着他们,“怎么?”
“怎么?”感受到他的轻蔑,玄武门掌门面露怒色,“上回让你侥幸逃了,这回老夫必不会放过你!”
楚玄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轻嗤一声,在一片寂静中尤为明显。
底下人皆是一愣,最后无一不面露愠色,七嘴八舌听不出谁是谁。
“魔头,我们今日必为民除害!”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高某要替死去的百姓讨回公道……”
“……”
“各位!”孔家老爷颤着身子走到前头,回身朝众人举手,试图止住大家愤怒。
“若今日魔头伏诛,慰我女儿在天之灵,我孔家必会重重答谢各位!”
语罢他向众人深深鞠躬,声音颤抖,字字泣血。
“孔老爷还请放心,就算您不说我们今日也不会放过他!”
人群中的一句话后,众人纷纷拿出武器,四下散开,包围这棵榕树。
楚玄离摇头嗤笑一声,随手摘了几片树叶掷下,六片树叶整齐的陷在众人脚前,入土三分。
“不怕死的话尽管来。”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
许羿转头看向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楚玄离面目陷在树荫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抬袖背手,运功正要跳下地面,却突然被身旁人拽住手腕。
掌心温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许羿定定地看着他,心里十分复杂。
全天下的人都在误会他。
即使深陷重重包围,这人神色也依旧没有变化。
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是木头吗?
话少到这个地步?
明明根本不是恶人。
除去性子奇怪,他没有一点符合江湖传言里的魔教魔头。
许羿沉默地看着底下众人,这些人在树下怒目而视,满口仁义道德,有些甚至不停咒骂。
不讲证据,不分青红皂白。
所谓正道……
面对这些恶意诬陷,群起而攻之,楚玄离那天在天麓山,也是这样吗?
弄得伤痕累累,坠落悬崖。
许羿不禁有些生气,这人在自己面前的神气跑哪去了?
他拧起眉,从未像现在这样,想拥有武功,替对方教训这些人一回。
但即便没有武功,打架上帮不了忙,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任务对象被误会欺负。
何况对方救了自己那么多次。
许羿垂眸看着这些人,脸上突然绽开笑容。
“我说各位大侠。”
他紧紧拽着想要挣脱的人,眼底毫无笑意,“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是不是太不要脸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