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光这才讶异道:“祖母?”

  那这么说的话, 眼前这位应当算得上是太皇太后了,怎么会住在宫外如此普通的一个房子里?而且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上了年纪的几名老妪,这跟宫里的待遇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太皇太后慈祥地瞧着沈浮光,道:“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沈浮光对这位和祥的祖母也是喜欢得很, “我叫沈浮光, 今年十九了。”

  “浮光啊, 比我家喻之还大了两岁。”

  晏喻之道:“一岁半。”

  太皇太后笑道:“现在都算的这么清楚了。”

  沈浮光看向晏喻之,仔细算的话,他的确只比晏喻之大了一岁零几个月。

  此前很少讨论年龄的问题, 没想到晏喻之这么在意。

  “喻之,祖母要跟浮光聊聊天,你去后院瞧一下福禄。”

  晏喻之道:“好。”

  沈浮光疑惑的微微一歪头, 福禄是人还是什么?

  太皇太后直接拉着沈浮光坐下了,道:“老身记得京城内姓沈的人家不多啊,你是哪家的?”

  沈浮光道:“大将军府, 我爹是沈圻川。”

  “原来是圻川的孩子,老身当初离开京城时, 他还只是个副指挥使,居然都当上大将军了。”

  沈浮光:“您这些年对京城内的事一概不知吗?”

  太皇太后沉沉地叹了一声,“老身告诉过喻之,让他掐断了城内通往这边的所有消息,喻之每次来时,都只是同老身叙叙旧,聊天。”

  那这样看来, 太皇太后的消息闭塞是她自己要求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应该在儿孙身边颐养天年的年纪, 又为何会在这样一处山间竹屋安度晚年?

  “喻之这些年每次来时都是一个人,今天还是他第一次带人来。”太皇太后从衣襟中拿出一支白玉簪塞到沈浮光手上,“来,这个给你。”

  沈浮光下意识推脱不想接,“这这这……这个我不能要。”虽说他看不出这个东西的材质,以及值钱不值钱,但是从太皇太后手里出来的,肯定不是普通的白玉簪,万一价值连城,他可不敢收。

  太皇太后硬是塞给了沈浮光,道:“第一次见面,就当是老身给你的见面礼了。”

  沈浮光道:“这……哪有长辈给晚辈送见面礼的,这也太贵重了。”

  “不贵重,就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簪子,一两银子而已。”

  沈浮光将信将疑地接下了。

  这时有老妪过来搀扶她,道:“老夫人,该休息了。”

  太皇太后笑道:“这些年身体真的不中用了,浮光,你去后院找找喻之。”

  “嗯,祖母您好生歇息。”

  竹屋三面环绕茂密的竹林,此时并不是盛夏,林间也极少有蝉鸣声,更多的是风声卷动了竹叶,沙沙作响。

  晏喻之正在给后院的一排排植物浇水,稀稀散散的水珠落在嫩绿的叶子上,像极了雨天自然的浇灌。

  旁边用竹片编织的围栏中还种了小菜,再往右边,就是一座极小的房子,里面躺着一只黑白色的斑点狗,正在睡觉。

  沈浮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陛下。”

  晏喻之放下手中的东西,笑道:“不用这么小声,福禄老了,一般是吵不醒的。”

  “原来这只狗就是福禄。”

  “嗯,祖母养了快十二年了。”

  晏喻之瞧见他手中捏着的簪子,道:“祖母给的。”

  沈浮光道:“说是见面礼,我其实不想收的。”

  “收着吧,这样她也高兴。”

  晏喻之伸手拿过那根白玉簪子,随后绕到沈浮光的后脑,给他戴了上去。

  “祖父当年下江南游历,遇到了身为打渔女的祖母,两人逐渐生情,这只簪子,便是祖母送与祖父的定情信物,后来在我两岁那年,祖父仙逝,祖母也就永远离开皇宫来到了这里,并且不想过问京城的任何事。”

  沈浮光想着自己头上那根簪子,“就这么把定情信物给我了,这会不会不太好?”

  晏喻之道:“祖母既然给了,那就是你的,不用想那么多。”

  小房子里的福禄轻轻摇晃了两下耳朵,睁开迷蒙的眼睛瞅着那边坐在竹凳上说话的两人。

  沈浮光道:“祖母她完全不想回去吗?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可都在皇宫啊!”

  “她不想,祖母说过,皇宫是个伤心地,她年纪大了,不想再伤心。”晏喻之低低道,“而且父皇五年前也去了,祖母的牵挂便又少了。”

  沈浮光从晏喻之口中了解得越多,心里就越心疼那位太皇太后,“陛下,我们以后多来看看祖母好不好?”

  晏喻之莞尔道:“好。”

  福禄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向沈浮光,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极了嘤嘤怪。

  沈浮光道:“我们是不是把它吵醒了?”

  晏喻之道:“没事,它也不能整天就想着睡觉。”

  沈浮光伸出手轻轻揉了下福禄的脑袋,“福禄老归老,还是养的挺胖的。”

  屋内走出一名老妪,笑道:“福禄是陛下当初千挑万选后送给老夫人的,就怕她无聊。”

  沈浮光捧着福禄的脑袋,盯着它那双因为年迈浑浊不清的双眼,“我有只小橘猫,叫大橘,改天带它来跟你玩。”

  他又转头去看晏喻之,“大橘和福禄到时候不会打架吧?”

  “不会。”

  “这么肯定呢!”

  老妪道:“陛下,沈公子,老夫人想让你们在这里歇一晚。”

  沈浮光乐道:“好啊好啊!”

  沈浮光觉得这间小竹屋,才是真正有家的感觉,皇宫的人太多了,虽然有晏喻之在,但他还是想要有属于二人真正的小家。

  午饭过后,沈浮光便带着福禄在外面溜达,福禄走路很慢,他便也放慢了步伐,确保福禄能跟上。竹屋前的左侧有一棵树,很大,但是他认不出来。

  晏喻之恰好走过来,见他一直盯着那棵树,道:“怎么了?”

  沈浮光道:“这是什么树?”

  “桃花。”

  “那它结果子吗?”

  “不结。”

  晏喻之道:“祖母喜欢桃花,这是父皇当年为她种的,如果你想吃桃子的话,等回宫朕便让人种一棵。”

  沈浮光仔细观察了这棵树,道:“我记得宫里好像也有一棵很大的桃花树,比这个还大。”

  晏喻之牵着他缓缓往前走,越过了桃花树,“那是祖父在祖母进宫那天种的,已经快四十年了。”

  沈浮光从各种宫廷剧中总结出的一句话就是——帝王家无情。但是晏喻之他们一家,跟他以往对皇家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沈浮光转头瞧着后面慢吞吞的福禄,道:“陛下,我先将它带回去吧!”

  “不用劳烦沈公子了。”一旁走来一名老妪,弯腰抱起了福禄,“老奴会带它回去的。”

  沈浮光发现竹屋的右前侧有一条小路,仅容一人通过,小路的两侧绿草茵茵,像极了乡村那种林间小路。

  “陛下,从这里走会到哪儿?”

  晏喻之问:“你确定要去?很容易迷路。”

  沈浮光信誓旦旦道:“我可不是路痴,不会迷路的。”

  晏喻之笑了,便也随着他进去了。

  沈浮光起初还觉得没什么,等逐渐进到了一片竹林,他就感觉出不对了,“这竹林怎么都长的一样,是我的错觉吗?”

  晏喻之跟在他后面没有说话。

  沈浮光试着原路返回,也慢慢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他终于认输了,对着晏喻之低下了头,“陛下,我不逞能了。”

  “你方才倒是挺自信的。”晏喻之张开五指穿进沈浮光的指缝,紧紧扣住,“我带你出去。”

  沈浮光见他轻车熟路的,没多久就出了竹林,道:“陛下,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在里面迷路啊?我看你很熟悉这路径。”

  晏喻之道:“有过几次。”

  “果然是有经验的。”

  太皇太后坐在躺椅上缓缓摇晃着,眼前的光线陡然暗了下去,她睁开眼就瞧见沈浮光满脸笑容的挡在面前。

  “祖母。”

  太皇太后笑着挥挥手叫他让开,“你这孩子,跟喻之又跑哪儿去了?”

  沈浮光道:“去那边的竹林了。”

  “年轻人好奇心就是大,那里地形复杂,若是第一次去的,没有个两三天根本出不来。”

  沈浮光笑问:“那陛下也是两三天才出来吗?”

  “喻之半天就出来了。”

  她环顾沈浮光四周,道:“话说喻之去哪儿了?”

  “陛下有事进去了。”沈浮光道,“祖母我去找找他。”

  沈浮光走到房间前,刚想推门,他便听见了郑商的声音,话里话外都是说宫内有要事,必须让晏喻之回去处理。

  “交给临之,难道他整日在宫里什么都不做?”

  郑商道:“可是陵阳王说这件事必须要您回去。还有,沈公子正在门外。”

  沈浮光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暴露了,讪讪着推门进去,道:“陛下,宫里有事的话那就回去吧!”

  “你呢?”

  “我留在这里陪祖母待一晚再走,本来都是准备留下的,你走了,我总不能也跟着走。”

  晏喻之道:“可是你一个人……”

  “陛下你就放心吧,你今日回去了,明天再派人来接我,就一晚上而已。”



  晏喻之犹豫了很久,才点头道:“好,朕明日来接你。”

  沈浮光本想说用不着亲自来接的,但想想还是咽下去了。媳妇亲自来接,傻子才会拒绝。

  当晚祖母给沈浮光安排的房间开窗就可以看见后院,还正巧是对着福禄的小房子。

  沈浮光瞧着月色之下已经呼呼大睡过去的福禄,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

  这个世界有自己喜欢的人,有朋友,还有亲人,不管是不是至亲,都对他很好很关切,一切都是美好的。

  沈浮光快要闭上眼时,骤然听见院子里福禄的低吼声,他赶忙坐起来往外看,恰好地面上被月光投映了房檐边缘的影子,而在房檐上,出现了几个黑影,都映在了地上,被沈浮光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是想干什么?

  一般这种普普通通的竹屋怎么会有人来,可是这里住着一位太皇太后,难保不是冲着她来的。

  那些影子突然不见了,而福禄的吼声没有停止。

  祖母好像就是住的前面!

  沈浮光当即下了床打开门跑进后院,捡起木栏旁的小石子丢在屋顶,制造出声响。

  屋顶立马出现了五名黑衣人。

  沈浮光根本来不及想其他的,拔腿就跑。

  黑衣人纷纷跳下来,跟在沈浮光身后紧追不舍,手中持着长剑。

  沈浮光转方向跑时,用余光瞧了一眼,更是发足狂奔,那些人的架势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