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尽已无擎雨盖, 菊残犹有傲霜枝。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冷风呼啸而来卷起残叶飞舞, 高大杏树少了杏叶遮蔽,显得孤独冷清, 池中莲花早已不见亭亭身影。
宫人纷纷穿上加了绒絮的短袄,被寒风一吹脸蛋冻得通红。
余星让他们回屋休息, 宫人们对余星感激不已。
余星还未尝过禹国的冬天,打开窗户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小轩立即关窗,紧张道:“圣子仔细些身子,咱们这的冬天可冷了, 等到了寒冬腊月, 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
余星问:“为何?”
小轩道:“咱们这儿冬日里得下雪, 等下了雪四下白茫茫,一些学堂还会停学。”
余星和小认真听小贵絮絮叨叨说着。
小轩:“在奴婢老家,镇上的私塾也会停学,让孩子们回家温习功课。”
余星问:“你以前上过私塾吗?”
余星很少会询问如此隐私话题,但他和小轩相处久了, 对他的往事有些好奇,也把小轩视为如小贵一般重要之人。
余星的话语透着好奇和关切,小轩心里有些慰贴。他道:“幼时曾上过蒙学。”
余星知道蒙学是什么,他从未上过,所以他的识字认字写字相当于是祁野教的。
对他来说祁野像夫子,又像朋友, 还是执子之手的伴侣。
小贵好奇道:“蒙学会教什么?这么说来你也会识字?”
小轩:“认得一些,但不会写, 当时家里穷,没有练字用的白纸,哪怕最便宜的石墨也买不起,便是用树枝在沙地里写字。”
“但我也只学了一年,刚学完《千字文》《急就篇》和《丘乙己》描红。”
余星刚背完《千字文》,对《急就篇》不甚了了,《丘乙己》描红练过数遍。
祁野也从未同他说过。
余星心里装着事,本想等祁野回来了再问他,不曾想当夜他没等到祁野,自己先睡着了,他是被喧哗吵醒的。
余星打了个寒颤,他身上裹了件羊裘披风,毛茸茸的羊毛挡住大半脸颊,令他不受寒风侵蚀。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就听小贵兴奋大喊:“下雪了!下雪了!原来这就是雪花,这也太漂亮了。”
正殿前的花园内银装素裹,一眼望去白皑皑一片,天地间都被这纯净的白雪覆盖,喧嚣沉静在了纯白之下。
余星头次见到皑皑白雪,当即跑了出去,下了一夜大雪,地面铺上厚厚一层雪粉。余星朝小贵他们跑去,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脚印,满心欢喜驱散寒意,三人在雪地中玩得不亦乐乎,也不觉得冷。
小贵学着小轩捧起白雪,搓成小圆球,下一刻当头咂来个雪球,小贵惊呼一声,下意识将手中偏小的雪球抛了出去,好巧不巧打在余星肩膀上,余星猛地回头,手上动作不停,小贵躲闪不及,被余星打中脑门,小贵哎呀一声,余星哈哈笑了起来。
手里跟比赛似的搓着雪球,余星正要扔给小贵,小贵速度迅猛,身子一侧躲开了迎面而来的雪球,倒是余星没有躲过去,半张脸上都是雪粉,惹得小贵和小轩哈哈大笑。
余星一手搓一个,随便揉捏两下便左右开弓,朝两人投射而去。
三人笑作一团,乐此不疲地玩着打雪仗。
宣明殿内其他宫人听见了,都有些跃跃欲试,但他们也就心里想想,反倒周桂和刘旭走向了余星,隔了十来步距离,抱着个雪球对着余星打了过去,余星来不及躲避,更没想到身侧竟然还有人,瞬间被打中。
余星盯着两人看了眼,认出这是平日里伺候他们的宫人。这些宫人是祁野送来的,宫里人都不会随意得罪他们。
有了他们的加入,打雪仗变得更加热闹。
还没穿过石拱门,便听见了院子里传来的欢笑,等两人走近就看清了偌大花园里,五个正在打雪仗的少年。陆筠轻笑一声,“昨日下了一夜的雪,这雪可真大,一晚就铺了厚厚一层。”
余星淡淡应了声,他是见过陆筠的。
陆筠看向余星,自来熟道:“噢哟,你们在玩什么?带我们一起呗。”
余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陆筠,只能点头同意。
于是从先前的五人慢慢演变成七人,好在七人都放得开,倒也玩得尽兴。
得到十一月底,天气越发寒冷,余星窝在褥子里,不想起床,好在这些天沐休,不然以他现在磨磨蹭蹭的速度,估计得晚到。
与闲暇的余星相比,祁野就显得忙碌。
除了禹安城开始下雪,其他州府也都渐渐下起雪,等到十一月底,整个禹国北部都在下雪。
祁野忙碌了好些天,除了午膳和余星一起吃外,晚膳都是很晚才吃。
防雪的折子从各个县、州递了上来,常朝上众大臣纷纷上书献计,然而计策与往年相似,白璧微瑕,不可取。
往年西部之地因大雪封路,房屋坍塌之事数不胜数,为了将损失降至最低,他们设想了许多,但都被祁野否决了。
实际上,下起第一场雪时,祁野就打算派户部、吏部、和巡防军一同运送物资,但路途遥远,不利于运输,祁野这才打消了念头,但也下了召令,命户部郎中、吏部给事、监察御史前往西洲,同那边的士族及富商周旋,以他们之名捐款捐物赠粮。
想要士族出力并非简单一句话,他们盘踞禹国上百年,根基稳固,想让他们出钱,必须得给出令他们满意的条件。
富商那边倒好办,唯独士族令人费神。
几日过去毫无对策,而西州大雪封路也从只有大臣知道,渐渐地流传开来,不到一日就外郭城传开,百姓纷纷谈论此事。
余星听见崇文馆学子小声议论,仔细一听才听清他们说的是西州大雪封路的事。
余星全神贯注偷听,这才知道只有禹安城、西州、上州会下雪。与禹安城内小雪不同,西州和上州全是鹅毛大雪,一下便是半月。
余星觉得禹安城的雪已经够大了,他难以想象西州和上州的雪有多大。
没多久学士进来了,众人闭口结舌。
余星打量学士,发现几日不见学士脸上满是倦色,看得出来这几日学士也因西州大雪一事操/心。
余星其实挺想问学士,但因坊间谣言满天,此时问起估计会令学士难堪,甚至坐实西州大雪封路传言。
余星想了下决定还是回去问祁野。
下了学,不等余星走出崇文馆,祁复立马叫住他。
余星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快步而来的祁复。
祁复几步来到他跟前,熟络道:“你听说西洲大雪道路被阻的事了?”
余星点头,两人缓步出崇文馆,祁复小声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我还不能去议事,都是从五皇兄那里听来的。”
“我听说西洲几个县县令和里长都在想办法,县令更是带着衙役铲雪,然而雪太厚,粮运不过去,全堵在了路上。”
余星还不知道这事,不过祁复是从祁昭那里听来的,想来不会有错。
同样的事若是发生在陈国,陈国朝廷并不会理会,可到了禹国,下到里长县令上到宰相帝王都在想办法。余星终于明白禹国为何会越来越强大,同时对禹国充满了好感。
余星与祁复分开,回到宣和殿御书房,守在外面的侍卫没有阻拦,余星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哪想今日御书房里不止祁野,还有几名大臣。
他习惯了来御书房找祁野,侍卫们也都习以为常,只是没想到今日会撞见其他人。余星瞬间呆住。
众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余星如临大敌往后退了一小步,正要退出去,祁野当众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坐,众人眼底露出讶然,很快恢复平静,不再将视线放在余星身上。余星稍微松了口气,朝着龙椅上的英俊男人走去。
祁野也不避讳,分了一半龙椅给余星,几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一句。
祁野看向下方几人,示意他们继续说。
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监察御史、中书令等人对视一眼,就着刚才讨论的问题继续直抒己见。
余星听了会儿终于听明白他们在商讨粮食和储冰,他想了下打断几人,“那个、各位,我觉得可以发放一些御寒物资,比如祍袄之类的,粮食的话如果谁家有多余的,可以分点出来,让村长带人登记,来年田赋便可少交些,这是第一种。”
“如果百姓不接受,可采用第二种,直接折成银钱,按照禹安城粮价补偿。”
“这样一来,百姓们也能知道朝廷记得他们,二来还能让有粮之人多一份收入,三来还能减少两地之间运粮所耽误的时间和运送时的耗费,如天气太冷,栗米冻成冰,或是栗米受潮,生肉虫。”
余星方才听他们商讨,得出个结论——这次缺粮的不是农家人,而是县里或镇上的普通百姓,他们没能提前储粮。
谁也不知道今年的雪会下得如此猝不及防,往年都是十二月中才开始下,今年却提早了十多天,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几人听余星说完,几位大臣还处在愕然中没回过神来,就听祁野道:“照先前吩咐去做。”
几人纷纷应是。
祁野对着余星低低一笑,英俊的外表少了平日的冷冽,显得更加俊逸无双,看得余星心跳加快,连忙错开视线。
余星又听见祁野交代了几句,接着便响起关门的嘎吱声,确定大臣们都走了后,余星长吁一口气,慢慢抬起头,对上祁野目光,余星被灼热视线烫了下,快速移开目光,“之前吩咐了什么?”
祁野不答反问:“该叫我什么?”
余星有些不好意思,他犹豫了下,跟其他人一样叫了声陛下。他很少叫祁野名字,就连“陛下”这两个字也叫得很少,仔细想来他几乎都没怎么叫过祁野,每次都是你啊你的叫。
祁野听着少年软软叫着陛下,心里颇为怡悦,但没有那么好说话的放过余星,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是这个,余星咬着下唇,认真想了起来除了陛下、祁野,他只能想到“夫君”两个字。
他偷偷看了祁野一眼,难道祁野想听这个?
余星耳朵瞬间红了,他支支吾吾半响,咬着下唇,将下唇咬得粉嫩欲滴,看着就想要狠狠欺负一番。
“夫、夫君。”
祁野在余星没看见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却还是对着余星摆头,余星彻底想不出来了,软着嗓子又有些委屈的道:“我……我只想到这个,你不喜欢吗?但我确实不知道该叫什么了。”
祁野低笑一声,将人搂进怀里亲了亲,拇指摩挲着粉嫩下唇,慢慢探入秘密之地,他嗓音低哑,“星宝叫我大人。”
余星一脸困惑,但还是乖乖叫了声大人,惹得祁野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番,直到双唇红肿才放过娇艳欲滴的唇瓣。
余星不明白大人是何意,他总觉得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在陈国称呼那些官员便叫的大人,但看祁野反应应该不止这个意思。他问过小轩之后才知道,在禹国不能随便叫大人,大人一般是对着父亲叫的,有父亲之意。
余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祁野竟是戏弄自己,让自己叫他爹!又气恼又羞赧,对着爱人叫爹什么的,想想就面红耳赤,害羞不已。
雪停了,天空放晴了,碧空如洗,城内恢复了往日繁荣热闹。余星继续上学,他渐渐发现崇文馆里少了学子,仔细观察后发现右手边的确少了两人,余星原以为他们有事告了假,一连几日过去他们都没出现。余星觉得不对劲。
恰逢祁复来找他说话,余星将心头疑虑告诉了他,祁复道:“他们被大学士请回府了,大学士是可以将监生请回去。”
余星:“他们都不能再来了?”
祁复点头,“他二人一年到头荒废的课业太多,超过三次考察,都得了下下,便被大学士上报给皇兄,将他们逐出崇文馆。”
祁复见余星神色有异,又道:“别担心,等到岁考结束,明年开春又会有新的监生。”
余星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赶走,他上回考核就只得了个下上,之后得了中下,若下次、下下次没得上下,估计也会被赶走。
不过他的担心明显多余,以他现今身份大学士哪里敢将他撵走,更何况祁野怎么可能舍得让自家宝贝被赶出崇文馆。
祁复见他面露担忧,笑着宽慰,“别担心,你不是一般人,大学士不敢赶你走,而且皇兄也不会同意。”
余星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他还记得王施琅曾带他去的国子学,便道:“国子学也是这般?”
祁复点头,“国子监六学、崇文馆、弘文馆皆如此,除了每月考察,告假也算在其中,一年内超过百天告假的便会被赶回去。”
余星不想让大学士和学士误解,他能继续留在崇文馆是因为祁野。他不想下次考察时还得个中下或者下下,他也想得中上,上下,因此学习起来更加认真刻苦。
每日晨读之后才用晨食,之后才去崇文馆,下学后也是先完成课业,复习今日所学,再背诵《千字文》、《急就篇》,最后还要练上好几篇字,有时还会练习写诗,虽然依旧写的不伦不类,但总算写得出来了,也算是进步了。
祁野将少年的认真努力看在眼里,将处理公务的地点改在了正殿里,这样若是余星有不懂的地方,他也能尽快发现,再为少年解惑。
余星从一开始不好意思,到后来遇到不懂的就问祁野,而今遇见不明白的,也不会立马拿给祁野看,而是会认真思考一番,才会去问祁野。
这一转变令祁野喜闻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