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晋末琐事>第75章 

  三日没有上朝,外面却发生了好几件事。桓伟与殷仲文已经启程前来建康城,顾恺之将军请求回去戍守边疆,刘牢之跑到丹徒就开始集结人马。

  桓玄本以为殷仲文收到自己的首肯,便会片刻不误的赶回建康,没有想到,兄长因为没有找到封尚,不肯放弃,又坚持找了三日,才被好女婿千说百劝的,同意暂时搁置此事。

  封尚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仅无法给封氏二老一个交代,连封大哥,桓玄都无颜面对。当日司马元显所说之事,他与谢珝曾经讨论过一二。

  听起来,整件事像是支妙音为了争夺封尚的心,所设计的一个连环计。其实,支妙音应该是知道,封尚会在感情和大义面前,站在后者,所以不等封尚去求,便主动将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谢珝也说过,封尚看他的眼神,好奇多于爱慕,是一种从未见过世间还有这般宝贝的惊讶与探究,至于他多想拥有,却谈不上。桓玄听起来很惊讶,因为他从未发现,挚友还存着如此的心意。

  而支妙音看出封尚为了桓玄可以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心意。恐怕此人虽然不知爱一个人是何滋味,却深深知道什么是莫逆之交,手足情深。

  当时的局势,对南郡十分不利,司马道子的猜测与忌惮,会给他们带来太多的战火和麻烦,于是,支妙音将计就计,把关键人物刘敬宣想方设法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她真是贪生怕死之人,早就不顾一切选择留在南郡,留在封尚身边,做不成封家正妻,也有她一席之地。

  而她也许早就想过要为爱人付出一切,换取他心中的安乐与大义,这才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给外人看。

  封尚也许在知道她被司马元显捉住时,就已然明白了一切,所以,快马加鞭也要赶回来,可惜,现在二人一死一失踪。真是让人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顾恺之将军要回江州戍边这件事,是桓玄没有想到的,因为作为他手中的第一大将,自己登基之后,必然会封他左将军之职,统领天下兵马,可此时,他竟然功成身退,究竟是何意图。

  边疆现在可谓是天下太平,没有了秦军的骚扰,两边的百姓过着耕种通商的安稳生活。怎么会轮得到,有统治天下兵权之人去看守,维和。

  可是,顾将军一向从来不提要求,且此人言出必行,若是不应允,他甚至不怀疑此人会直接辞官不做,告老还乡。

  与陶姜先生商议了一番,也只好同意顾将军的请求,临行之时无所赏赐,便将桓氏宝库里的一套金盔金甲,作为礼物送去了顾恺之府上。并附上一封书函,大意就是若有一天,顾卿愿意回来统领天下之兵,随时可以回来,左将军的位置会一直空缺,等待它真正的主人。

  对于这投一次反一次,投三次反三次的刘牢之,简直不用多议,必是要将其带回来,千刀万剐的。

  不过此事真是杀鸡焉用宰牛刀,桓玄随口一问,何人愿意前去,便站出来数名武将,愿意前往。当时冯该与皇甫敷同时出列,要取刘氏狗贼,亮相争辩不下。桓玄只好命二人各自率领五千精兵,先取刘氏者,重重有赏。

  世人皆知这刘牢之常在武功造诣上自比吕奉先,却在德行上更胜一筹,比三姓家奴,还要多背叛一次。就算他三头六臂,浑身是胆,这次也不会留他在世上为患人间了。

  处理好这三件大事,桓玄便借身子不爽之由,不见外客了。毕竟脸上还有些痕迹,要靠涂粉来掩盖,若是被人看出,实在太损颜面,于是他便回六|四阁去了。

  今日这阁中,没有了桓玄,便展开了一场攻势。

  陶姜一开始便出言指责谢珝不顾道义,要破坏他们之间的联盟。

  本来谢珝无可辩驳,因为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想好,何去何从。可是陶姜不依不饶,说他忘记了老师的仇恨,只图自己快活,他却无法承认了。

  不能开口说话,便在为自己辩白上很是吃亏,于是听了陶姜一番长篇大论,自己却气的说不出,写不下,确实让人着急。

  不过,即便如此,他没有想好就是没有想好,不能被人一逼迫就下什么决心,做什么决定。本来打算就这样一言不发的送客,却没有想到,陶姜竟然缓和了语气,拿出了一打书信。

  谢珝在老师和桓玄身边呆了这样久,怎会认不出,这二人的笔记,又加盖着印章,觉不会错,是当初讨论联盟时的信笺。

  展开这一封封书信,一段段回忆涌入脑中,一幕幕画面映在眼前。

  没有错,当初确实是桓玄倍受朝廷压迫,想要夺取一点点势力,才不断给老师去信,游说老师为他讨回公道。

  没有错,也是桓玄假意与老师首次联合,一兵一卒未发,就取得了天大的好处,甚至差点惹怒了至交好友殷仲堪。

  没有错,是桓玄最终定下了推举老师为盟主,又指使殷杨二人出兵,协助老师,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没有给到老师支援,才致使老师遭反叛被捕。

  如果说庾楷的教唆都能成为他必须要死的罪证,那么桓玄无疑是杀死老师的另一把刀,他的手上确确实实沾着老师的血。

  他知道,他从开始就知道,他不必看这些信件就知道。只是他不知道,当初桓玄竟然如此谄媚的央求过老师,也不知道桓玄曾经如此假意的大义凛然为自己谋求势力。

  陶姜见谢珝盯着信发呆,又递上了一副画轴,便退出了房去。

  谢珝不用打开,也知道是老师的画像,定然是顾卿所绘制的那幅。只是打开它,还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拿着画轴,走向净室,平静了许久,才慢慢展开了画像。老师的音容笑貌,又展现在了他的眼前。如此多年,老师的样子,一直印在他的脑中,埋在他的心里。

  不愿触碰,不能提及。他全部的亲情与恋情,都交付在这个画中之人身上。如今,他去了,而仇人就在自己身边,究竟何去何从,还要外人指手画脚,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一瞬间,天平偏向了不能原谅的一边,仇恨之火又再次燃烧了起来。

  桓玄必须要死。

  陶姜从阁上下来后,便迎上刚刚下朝的桓玄与谢重。没有想到此人回来的这么快,此时此刻,不能让他上去见到谢珝,坏了自己的好事。便立刻提出要找桓玄商讨大事,把人截住,去了议事厅。

  东拉西扯了半天,最后,他突然想到,顾卿要回边疆之事,便问桓玄,是否要赏赐了顾恺之,再让他回归。

  桓玄将自己已在大殿之上,许诺送给顾将军金盔金甲的事情告知了陶姜。并亲笔写下书信,决议一同交给顾恺之。陶姜分析此事十分重要,便提议安排谢重亲自去办理,以示对顾将军浴血奋战的感激之情,桓玄便答应了。

  一直叙谈到午时,桓玄惦记谢珝,想与他一起用膳,便终于推拒了继续下一个话题的提议,起身上楼去了。陶姜见计划一切顺利,在谢重耳边又低低的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去顾府了。

  桓玄上楼,找遍了各个房间也不见谢珝,只有净室,还没有去,心里便又一沉。

  他不是不知道王恭在谢珝心中占据的位置,他也从没有想取代这个位置,只是仍然有些不甘,仍然有些嫉妒。

  一个故去的人,会在每个地方都胜过于自己,因为无法再在同一平台上一较高低,所以,无论怎么争,都是输。

  自己就是做的再好,再完美,也不会超过那个人。

  不去想,就不会介意,想到了,就有些灰心。就算谢珝在梦中喊出自己的名字,可他还是会思念老师,哭泣到不省人事。还是会在梦魇之中,一次次的失去他,于是更加难以忘怀。

  桓玄在净室的门口,席地而坐,没有在等待什么,只是知道自己的爱人,在里面,而这里,是离他最近的一个地方。

  他只想每时每刻都离他近一点,哪怕感受到他的气息也好。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

  谢珝在净室里呆坐了多久,门口之人就在哪里陪伴了多久。

  直到感觉到周遭太过黑暗,无法再看清楚老师的脸,谢珝才打开门,想吩咐从人送烛火进来。

  于是看到了那已经沉沉睡去了的桓玄,见他还穿着朝服,就知道怕是自从下了朝,此人就一直守在这门口,没有离开过。

  若是自己无法在地府面对老师的原因,是没有给老师报仇,将他的仇人漏掉了一个。

  那么自己无法在人间面对桓玄的原因,便是自己利用了他的感情,欺骗了他的真心,还占据着他所有的美好。

  这样静静的看着一个人,也许会散发出某种暗示。那坐在门口睡着的人,接到了消息,缓缓张开了双眼。

  见爱人就这样站在面前,看着自己,不自觉的便绽放了灿烂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