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晋末琐事>第34章 

  虽然盟主王恭全族被斩,可勤王之争还没有结束。群龙无首的桓玄与殷仲堪虽然无意继续进兵,只是继续驻扎在新亭的兵马,半分也没有撤回的意思,这是一场拉锯战,等待着一方的妥协。果然又如此对峙了半月,朝廷终于发出了一道诏命。

  “任命桓玄为江州刺史,杨佺期为雍州刺史,殷仲堪为广州刺史,桓伟为荆州刺史。”

  此诏一出,三人哗然,殷氏在这次出兵中,占据了半壁河山,却在此时没有获得更大的利益,反而发配到南海做一个空壳刺史,杨、桓二人手无寸铁,却坐拥荆襄要地,甚至毫无建树的桓伟也来插了一脚,一时间,朝廷的离间之计,打的三人措手不及。

  桓玄这番是第一次没有采纳陶姜先生的建议,便修书与殷仲堪道尽兄弟之情,多年之谊。建议共同拒绝接受诏命,联合上疏为王恭辩护伸冤,请求诛杀刘牢之与司马尚之等人。

  可是这时,南郡的书信又来了。

  不过这次出乎意料的,竟然不是陶姜先生的斥责,而是一封家书。家书是府中的内使所寄,内容很是简单,可是看过之后,却让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无心在这场闹剧中逗留。

  信曰:“半月之前,珝公子已到府,依公之安排,暂居主殿。偏殿整修已动工,依珝公子之意,安排布置,公请放心。公子衣食住行皆妥当,只是夜常有呼吓之声,问之无果,余皆安。”

  年幼时战争的阴影未除,恩师又死于面前,换了任何人也会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罢。何况珝公子今年只是二八的年华,怎么能承受的了如此多的打击与痛苦,桓玄每每想到此事,心都快碎了,疼的不能呼吸。

  幸而,轰轰烈烈的二次勤王,终于在王氏灭族,殷氏被安抚,杨氏偃旗息鼓,桓氏双赢的结局中被迅速平息了。

  最终朝廷以低姿态,好脾气,千百抬举,万般仰仗的肺腑之言,劝说殷仲堪回荆州去了。殷家的兵一撤,杨佺期自然也乐颠颠的接受了雍州刺史一职,打道回府了。而桓玄则是既保住了江州刺史又获得了殷杨二人的友谊,成了这次出兵最大的赢家。

  眼前的得失,显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期,特别是王恭被斩首不久,陶姜先生便安排兄长桓伟入朝进言,挑拨桓氏与殷氏的关系,虽然看似可以一举拿下荆州,却差点逼得殷仲堪反戈一击。这一举措十分匪夷所思,而兄长此时不知好歹的跟着殷仲堪回了荆州,也让他一时对此事难以小觑。

  可是这些明争暗斗,他暂时已经无心去管了,如今的首要大事,就是回府,回府,火速回府。他再也等不了一日,必须马上见到他的珝公子安好,才能放心。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这世上最可怜的不是,你急的东奔西走,披星戴月,十万火急的回到那人面前,他毫无反应。而是,他的房间还没有整理好,你三番五次保证,他还是拒绝和你一起睡。

  不过所谓的客随主便,没想到在这时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最终珝公子答应他,暂且将另一张榻搬进主殿,两人分榻而眠。

  可是,是个长脑子的活人,都不会相信,偌大的桓氏府邸,建筑逾制了的桓氏府邸,容得下百名仆从数十客卿的桓氏府邸,没有一间多余的客房。

  可能当年殷仲堪来的时候,住的是马棚。

  身侧的榻上躺着个你心悦已久之人,你能睡着么?

  不能。

  身侧的榻上躺着个紧紧盯着你的人,你能睡着么?

  也不能。

  既然都不能,还是坐起来一醉方休罢。只是无需太亮,几支烛火,一壶热酒,两个各怀心事之人,无言的对敬着,三盏酒下肚,那暖意便从心底散发到四肢百骸,连冰冷的指尖,都染上了温度。

  桓玄不想只静静坐着,看着谢珝沉沦在旧日的伤痛中,又不忍心打破这祥和与宁静。

  伤痛永远积压在胸口,就永远不会治愈,不破不立,发泄出来好的会快些。

  这样想着,他又取来一个空盏,道了一杯酒,放在二人身侧的席位上,为自己斟满看,与之碰杯道:“孝伯,一路好走。”便一饮而尽。

  珝公子确实愣住了,没有想过,今日竟然是此人,第一个陪自己纪念老师。便有样学样的,倒满了酒,也一口灌了下去。

  二人饮罢这杯酒,一瞬间距离拉近了不少,他知道珝公子眼圈通红,只是一直克制着,才没让眼泪滴下来,便道:“孝伯胸怀天下,深明大义,只是过于深信于世,不疑从人,乃有今日之祸。我闻之心碎,对空悲切,恨刘氏小人,日后,必将其五马分尸,方解心头之恨。”

  见谢珝低低的垂眼,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只有一丝悲苦,他又道:“吾亦恨自己,学艺不精,行军作战,不能无往而不利,贻误军机,不能相助孝伯,才有今日,甚是自责。”

  听罢此言后,谢珝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斟满了两个酒杯,恭敬的端起,像是以酒谢过自己的相助。先干为敬,谢珝的一套动作,将心中所想,表现的分毫不差,他也领会的完完整整。

  桓玄饮下这杯酒,望着眼前人,很想抚一抚的发丝,告诉他,现在自己想护他一世周全,体贴他,照顾他,一辈子,只要他愿意,哪怕是就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一生,也甘之如饴。

  这样的目光也许带着缱绻,带着万般的柔软,连冷心冷肺之人,都会被吸入其中,不能自拔,于是无波无澜的珝公子,开始躲避起这炙热的对视。

  他不想再让谢珝难过,毕竟这不是表露心声的恰当时机。便恭敬的洒了为王恭备的那盏酒,又斟了一杯,道:“来孝伯,再敬你一杯。在那个世界,你要保佑你的小徒弟,一生顺遂啊!”

  这杯酒,谢珝没有跟,只是头低的更深,盯着自己的酒盏,像是能凭空生出甘泉似的,那样认真,那样虔诚。

  桓玄心里又翻了个转儿,疼的龇牙咧嘴,却不能表露半分,想着既然提前尘往事不能让他落泪,还是灌酒罢,有的人,喝着喝着酒就会泪洒当场,试试无妨。

  便为谢珝斟满了酒道:“珝公子,咱们怀念孝伯,他必定知道,今日我们过的好了,才能让他放心。来,一醉解千愁。”

  谢珝仿佛确实被这句话打动了,默默的点头,眼中又红了一分,举起了酒盏,仰头饮下。

  桓玄便道:“再来。”

  于是两人默默无言的一盏一盏又一盏,两坛子酒下肚,谢珝没哭出来,桓玄快哭了。

  眼前这个人悲哀也好,欢喜也罢,总是冷着张脸,小小的年纪,谁知道酒量竟然如此之好。桓玄已经有些微醺了,看着谢珝那张脸,还是白皙透凉,没有一丝红晕,泛红的眼圈倒是越发的深了,就是行为举止,依旧一板一眼,像是饮的并非是酒,而是茶般清爽。

  酒也喝了,情也煽了,眼前的人儿就是半滴眼泪也没有,这种时候自己怎么能强行的上去安慰,真是让人头疼。

  不对,谁说不能强行上去安慰,既然珝公子心中的愁苦不能轻易发泄,就更要安慰才能纾解啊!想到此处,桓玄不再犹豫,站起身来,走到珝公子面前,伸出双臂,拦住了他。

  谢珝的身子似乎一惊,却也没有挣扎,由着他这样搂着。

  桓玄见怀中之人没有推拒,便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发髻,慢慢的向下顺着,抚过一些,便又回到原处继续,来回的往复。

  另一只手则是放于他背心处,轻轻的拍着。动作之轻,如春风拂面,动作之柔,如摇婴入眠。

  桓玄将下颌抵在珝公子的发间,想了想,道:“万事有我,彖之莫要悲伤,今后安心罢。”

  此言一出,没有想到,谢珝竟然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腰上,不轻不重,就那样环着,片刻后,终于隐隐的抽泣了起来。

  桓玄的心,随着那声声的呜咽翻滚喧腾,已经裂成了一片一片。甚至自己的眼圈也红了起来,像是要滴出血来,他用力的搂住哭泣不止的谢珝,像要把他就这样嵌进自己的身体。

  两人就这样相拥而泣,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停止了哽咽,身体全部的重量压了下来,像是睡了过去。桓玄抱住他,以为他睡着,微微的与自己拉开些距离,想看看他的睡颜。

  谁知这一看,蓦然间,吓了一跳。

  谢珝竟然双眼紧闭,嘴角有汩汩鲜血涌出。

  想必他不是哭的太累睡了过去,而是哀痛至极,呕出了血来,昏死了过去。一时间可急坏了桓玄,忙喊内使传医,又将谢珝平放在怀里,按压他的人中,呼喊他的姓名,可是这人就是不见转醒。

  桓府中一直为陶姜先生请着专职的调养大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人便到了。

  诊脉后,先生告知桓玄,病人乃急火攻心,五内皆伤,而引起的吐血之症,要好好调理,不得过度悲伤,养心血为上。而按压人中未转醒,是因为饮酒过度,服以药剂,十二个时辰便可苏醒。

  桓玄这才放下心来,让众人都退下了,为谢珝褪去外袍,抱到了自己的榻上,又整理了一番,等下人煎好药,一勺一勺的喂他服下,看着他面色缓和了,才翻身上榻,挨着他,看着他,直到清晨才迷糊了半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小老对不起你们,好好的一段旖旎风光又显现出了逗比的势头,会补偿的,一定会补偿的。

  最近几章都是打情骂俏,撒一点点小糖,以免后面给大家药的时候,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