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晋末琐事>第8章 桓子符北伐险丧命,司马奕疑心身边人

  尘沙掩日,寸草不生,树无全枝,风过枝断。与天时相斗的大司马率军过黄墟时,连战乱的流民都难得一见,行军路上偶有白骨,也是残破不全,真是应了这个地名,昏黄无垠的废墟一片。随着节节大胜,燕国侵吞之地慢慢吐出,再次行军于故地,桓温之心却跌于谷底。

  陈留本是汉朝时期封属的梁国,富庶丰登,民风淳朴。乃至后世魏王伐董卓老贼时,也是起兵于此。当年司马炎称帝之前也自封过陈留王,如此豪杰辈出之地,在祸乱多战的现在,以桓温看来,残破沧桑,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晋军燕军的争夺,秦军的屡次进犯,让这座古城的旧日风貌已荡然无存。

  行军至此,桓温不禁很想逗留长久些,哪怕是以己绵薄之力,也要振兴古城,救民于水深火热。可惜,天水指望不上,战火也抵挡不住,从燕军那刺探的消息称,燕国大将慕容垂、傅末波等人已集结兵马八万大军,前来抵抗晋军。为了阻挡晋军继续向前,逼近燕国都城邺城,慕容垂等人是倾国之兵背水一战了,这场恶仗一触即发,桓温要做好十足的准备,才敢应战。

  桓温随即下令,命袁真于十日内进攻谯、梁,务必打开石门水道,接应军械物资,使大军后方稳固。而自己则带兵马前往枋头与燕军对峙,两兵交战,补给不足最是大忌。晋军的铁骑,桓温胸有成竹,后方的支援,则是忧心忐忑,又不能吐露半句。

  十日已过,袁真对石门水道仍是束手无策,继续耽误下去,只能贻误战机,桓温有些沉不住气了。又等了十日,袁真依旧音信全无,燕军已然得知晋军粮草不足,更加猖狂叫战。

  临近九月,桓温裨将邓遐、朱序前去偷截粮草,遇暐将傅末波,两军大战于林渚,晋军被打的丢盔弃甲,两位大将也险些丧命。桓温终于抵挡不住军粮竭尽,后方空虚,只好下令焚毁战船,退军而去。慕容随即垂率八千骑军追赶,与晋军战于襄邑。此时桓温已是强弩之末,屡战屡败,死伤万余人。

  雪上加霜的是,桓温不知秦军已经由洛阳兵发许昌,打着支援燕军的旗号,欲诛杀他于归路之上。于是燕军在襄邑之战时,假意运输粮草不利,战败于晋军,沿路放弃少量粮草,引桓温深入追敌。此时晋军兵马已经被打的晕头转向,偶然胜利点亮了他们的希望,粮草的诱惑,此时竟大于家乡,乘胜追击,头昏脑涨的陷入了燕军的埋伏。桓温血战之中,突然记起妻子临行之梦,穷寇莫追,便火速下令撤兵,可是,已经全然来不及了,他率领的主力部队险些没有逃过秦军的截杀,众将士拼死护主,才使桓温逃出了一条命来,其余残部皆被秦军斩首。

  冬十月,大星西流,有声如雷,丢盔卸甲的晋军,露宿荒野,缺医短粮,桓温下令收拾散卒,屯于山阳,此时损兵已至三万。大雨倾盆,而战报传来,秦军反戈一击,竟向燕军都城发起全力攻击。桓温一气之下,血气上涌,竟晕厥过去,帐下众参军,拼命呼喊“将军醒来!将军醒来!”有略懂医术者,按压其人中,才使桓氏复苏,他仰天长叹,悲哀之情令从人动容。

  至此桓氏轰轰烈烈的北伐就如此以惨败告终,顺便为他人做了嫁衣。

  满心欢喜等着桓氏全军覆没战报的司马奕始终没有如愿,九死一生的桓温,真的以一生而归。桓温上表朝廷,将北伐之过全然推在袁真一人头上,请废袁真为庶人。而且桓温以诛灭袁氏叛臣的名义,仍领兵山阳旧不肯回朝,并且听闻他病势沉重,时常昏厥。

  司马奕即刻休书安抚桓温,北伐之败乃是袁真之责,一切依大司马意思行事。此外,还命侍中罗含带着牛酒到山阳犒劳桓温,并下召命,任其子桓熙为豫州刺史,表彰桓氏北伐劳苦功高。

  袁真知道朝廷不敢追究桓温的兵败之责,只能自己背锅,被逼无奈,只好率众叛逃,据守寿春,并暗中勾结前秦、前燕。次年二月,袁真病死,部将朱辅拥立其子袁瑾为豫州刺史。桓温率二万军队攻打寿春,并筑起长围,将城池团团围困,袁瑾只得婴城固守。拉锯之战直到371年,桓温攻破寿春,俘获袁瑾,并将袁瑾、朱辅及其宗族数十人全部送往建康斩首,袁瑾妻女被赏赐将士,所侍养的数百乞活军则被活埋。

  至此出身江南的“王谢袁萧”四大高门中的陈郡袁氏彻底落下帷幕。同时,豫州也彻底落入桓温之手。北伐后袁氏与桓氏的狗咬狗按下不提,单说说宫里的人是怎么过的。

  司马奕深知北伐兵败之事,桓氏不会善罢甘休,袁氏这样的灭族之祸,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听闻丞相日前已赶赴山阳与大司马共商要事,自己的日子恐怕越来越难了,但眼下有件事令他更感棘手。

  近来相龙经常出宫,不知是打探消息还是另有打算。午正方过,就匆匆出了东宫门,像是往清溪桥方向去了,若是派人盯梢,有不信任之嫌,若是不派人,又坐立难安,此人到底有何隐瞒,为何不报于我知道呢?司马奕在殿上踱来踱去,烦躁难安。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楚相龙回来了,见司马奕冷着张脸的坐在榻上,便想上前伺候他净脸。“圣上起身了?午觉可睡的踏实?”相龙是佯装不知,还是果真不知,司马奕的神色分明就是没有睡过。

  “你去何处了?”司马奕不怒自威,声音里带着冰。

  相龙不语,只是打点着盆中的水温度如何。

  “何处?”司马奕怒不可遏,终于吼了出来,脸上的冷漠瞬间变为震怒,青筋暴起。

  “清溪桥。”相龙从来没有见过司马奕这样,有些不解,也有些惊讶,他不是故意相瞒,只是几次三番的出门,司马奕怎么可能毫无察觉。自从桓温兵败后,司马奕每日忧心忡忡,更加不能安枕,想必此时是受不了什么刺激的,一旦风吹草动,他就会惊觉难安,像是草堆中的兔子,有个风吹草动就惊吓的逃窜。

  “去清溪桥做什么?”司马奕听到的答案和猜想的大致一样,便很想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这样勾人心魄,每隔几日就要去上一次。

  “闻记书社。”相龙洗好脸巾,拧好水,递过来,示意司马奕净脸。

  司马奕听了这四个字后,气像是消了一半,想了想,毫无头绪,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听话的接过面巾,擦了擦脸。相龙又递给他茶盏,他漱了一口,相龙立刻递给他漱盂和另一块面巾。做完这一套,又接过相龙倒的茶,喝了两口,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睡过,干嘛要来上这么一套,随即轻摔了下茶盅盖子。

  “闻记书社的老板待人很甚是亲厚,曾给建康城中很多不知名的文人出版过杂书,可以说,只要写过几个字,都可以在闻记造册出书,只要可以售出,老板就返还五成佣金,生意很是红火。即便没有人买走你的作品,出书简的费用也很低廉,自己拿回去,或者委托老板送人即可。”相龙一边伺候司马奕,一边娓娓道来。

  “相龙是去赚银钱的?”司马奕非常难以理解。

  “早年间在王府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家书社,只是于你的兴趣不合,便从来没有说给你听过。每次我出宫为父亲贺寿,都会夹带回几卷闻记出的书简。”相龙送出盥洗的物件,返回内室,见司马奕还呆呆的坐在榻上,就走过来与他同坐。

  司马奕反应了下,觉得大白天这种逾越的行为很是不妥,又觉得反正桓温回来自己还不知道是何结果,还管什么礼仪不礼仪,便由着相龙就这么坐着。两人坐在榻上,面对着面,像是新婚的夫妇,互相端详着要相陪一生的人似的,打量着对方。

  “是兵书还是账册,怎么就与我兴趣不合了?”司马奕有些不懂,不懂就要问。

  “是一些杂书,反正是与你挨不上的。”想想又觉得空洞,就接着解释道:“是与你治国平天下无用的,也不是些传记野史,只是简单的与你兴趣不合的。”相龙的眼光在司马奕的脸上流连,话没有什么逻辑,声音却温柔的似水。

  “你不与我说说,怎知我没有兴趣?”难得司马奕的思路今天被相龙带着走。

  “多说无益。”相龙微微叹了口气,转过了脸。

  “相龙,莫不是哄骗我罢,说什么去了书社,不会是怕桓氏回京,牵连于我,为自己寻出路了罢。”司马奕在相龙几次三番的遮掩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猜测。

  相龙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从这怀疑的眼神中看出,司马奕果真有过这样的猜想后,觉得他确实是担惊受怕到了极致。便想伸手抚上他的头顶,可是手还未触及半分,就被司马奕快速的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