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夏凉[种田]>第87章 

  半月之后, 傅居言一家到达京都,与其同行的自然还有楚怀清。

  楚怀清是聪明人,聪明人总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他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假装和傅居言他们两路相行, 恰好同时到达京都。

  他要回到齐温婉的身边, 带着覆灭齐家的目的。

  傅居言他们中途已经和分散的部队汇合, 一行人进入京都,就有人注意上了。

  早在宁府老侯爷在朝堂之上宣布已经找到失踪多年的孙子, 并得圣上垂怜,特许其派一队兵马迎接这位流落在外的孙子时,这消息就传开了。

  因此傅居言他们一进京,就有人认出了高大威猛的武宁将军,不用说, 轿子里坐的一定是宁府的小少爷了。

  几个半大孩子眼珠子一转,就往宁府跑, 远远看了守门的侍卫就喊:“贵府小少爷回来了,进京了!马车一长排呢!请快去差人接!”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一名侍卫眼神发厉:“去去去,莫要胡言乱语!小少爷进京我们府里还能不清楚不成?”

  那几个孩子也是老油条, “你家少爷从南方远道而来, 天有风云难辨,何时进京,哪里有什么准头?大哥哥,赏点糖果钱啊, 京都谁不知道, 老侯爷一家,最是忠真良善的了!”

  侍卫被他们说的颇以为豪, 一人赏了他们几个铜板,“去玩吧。”

  几个孩子欢欢笑笑走远了。

  另一名侍卫才急忙转身进门报告,速度快得仿佛刚才的淡定都是假的,捉了正要出来交班的同行,一边拖着疾走一边高兴地喊:“侯爷、老爷、夫人,小少爷来了!”

  正值正午,宁府众人都在大厅用膳,因此所有人都将这话听得清楚。

  最先蹦起来的是几口刨完了饭的宁戟,看向他爷爷,二叔和二婶,鞠了一礼,急忙道:“爷爷,叔婶,让我去接小弟吧!”

  老侯爷慢条斯理挑起一块狮子头,不说话。

  他二叔将筷子一放,对着门外跪着的侍卫不咸不淡说了句:“内庭喧哗,成何体统。去管家那,赏钱和棍子一并领了。”

  宁府善待下人,惩罚并不严苛,不痛不痒的几棍子换几吊钱,换了旁的府邸,怕是要抢着上。

  这不是说宁府规矩就不讲究了,相反,主人家虽然轻易不会打骂下人,但一旦发现刁奴,立马就会将之赶出府,永不再用。日子久了,外面的人也有耳闻,所以从宁府丢出去的下人,莫说京都勋贵,就是一般人家,也不会用这些人。

  所以宁府的下人喜于自己找了个好人家伺候的同时,对主人家更加敬重,严守规矩,不敢逾越。

  那侍卫一听这话,知道老爷已经心生不悦,喜滋滋的心情顿时凉了起来,赶忙恭恭敬敬应了声“是”,再不敢生出什么邀功的心思。

  宁戟脸皮够厚,半点听不出二叔的敲打还有他一份,继续为自己争取,“爷爷是一家之主,坐镇府中,二叔您饭后还有公务,我与小弟平辈,又左右无事,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依旧各做各的,不接话头。

  还是他二婶看不下去,谢夫人安慰似的拍了拍丈夫的手,笑着道:“父亲,外面天热,居言这孩子孝顺,见了您怕心生不安。至于千持,虽说我们无大碍,但总不好叫孩子一进京就担个不孝父母的名声。还是宁戟去最合适。”

  老侯爷一拍桌子,“谁敢!”

  谢夫人不为所动,拍手招了贴身婢女进来,“紫苏,你去,吩咐管家,带了我宁府的轿车,跟着宁戟,去城门附近将小少爷接回来。”

  宁戟哈哈一笑,背着手大步走将出去,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婶莫怪,忘了小弟是个文弱哥儿,我这就去把您儿子接回来!”

  老侯爷这才重重“哼”了一声,“混账东西!胡言乱语,不知所谓。”离席而去。

  这话宁千持颇为赞同,一甩袖子,“我去公务。”

  谢夫人摇摇头,命人将餐桌收拾了,仿似自言自语的笑道:“该来的总会来,莫急。”

  武宁将军他们远远看见一队人马奔腾而来,正要让路,就见打头一人一马当先冲过来,“大人,宁戟来迟,迎我家小弟回府!”

  这才看清来人是宁小将军,武宁是老侯爷旧部,素与宁戟交好,等宁戟停在马车前,才笑道:“宁小将军放心,傅公子一家毫发未损。”

  轿中傅居言三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遂掀开车帘,正撞上宁戟四处打量的眼神,傅居言心中一突,这位好强的气场,眉骨出锋,眼神锐利,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被称为将军的人。

  那边宁戟一见傅居言,便神色微变,恍惚喃喃道:“像,太像了……”

  “居言(正修)在此见过将军。”

  卫青宁也跟着大人像模像样行了一礼:“青宁见过将军。”

  宁戟回过神来,向着傅居言微一点头,眼尾扫到葛正修,眼神一厉:“你就是……!”

  “葛正修?!真是你?”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宁戟还以为是重名,如今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这不就是他曾经的部下吗?

  只是他是怎么和小弟……在一起的?还成了夫妻。

  宁戟满肚子疑问,正要追问,被武宁将军打断,“宁小将军,诸多言谈不急一时,你们不如还是先回府吧?在下回去复命,就不与你们同路了。”

  宁戟只好先咽下一腔问号,将一家人安排好,一路接进府里。

  这一路,反而是傅居言和卫青宁父子开始忐忑起来,宁戟看上去和谢夫人在信中所言相差无几,是个爽朗耿直的性子,至于其他人,还需要再行观察。

  初入陌地,卫青宁偎着小爹,显得心神不安,京都繁盛,他们一路走过来,见识了不少趣事趣物,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卫青宁来说,可谓是大开眼界了,就连傅居言也看的津津有味,感慨此地繁茂,然而高兴过后,小孩子不知怎么就突然沉默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傅居言问他也不回话。

  这时候轿子里没了他父亲,卫青宁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他小爹:“小爹,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傅居言一愣,“小爹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你是我儿子,我为什么不要你?”

  “可是,宁家曾外祖父、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会不会不要我?我不是小爹的儿子,也不是父亲的儿子。”说出这句话显然让卫青宁很痛苦,小孩子眼睛都红了。

  傅居言这才明白这孩子心里面在想什么,忙道:“怎么会?外祖母信里不是还夸你了吗?说你读课用功,还说要让外祖父推荐你去国子监读课呢。宁哥儿这么努力,又聪明,大家肯定会喜欢的。”

  说了又说,才把卫青宁的害怕打消,傅居言也想通了,宁家人总归不会对他不好,他只要努力做好本分的事情,不要出错,就对了。

  宁府不是个让人失望的地方,傅居言一进宁府家门,虽然还没见人,就喜欢上了。

  府邸的建造大气纯朴,下人寥寥,也许是因为正值午后,人们都在午憩。

  没有欢声鼓舞,没有红灯结彩,仿佛今天和往日一样,只是平常的一天。

  而全部等在客厅里的人,显出了主人家的真诚和重视。

  这样的方式,让傅居言很喜欢、很放松。

  老爷子三人见了他,和宁戟一样,都恍惚了一瞬,傅居言猜想,也许,他的相貌和那位已经故去的侯夫人有些许相似之处,又或者,是和老侯爷的外孙,那位英年早逝的先代皇帝相似也说不定。

  直到这一刻,傅居言才清楚的意识到了血脉的力量。

  宁府众人待他们很好,傅居言想象中热泪盈眶狗血淋头的种种认亲方式都没有,老侯爷只简单吩咐了几句,交代他们收拾妥当之后去书房找他,就离场了。

  温婉大方的谢夫人热情地介绍早已经为他们准备好的院落,而帝师,这位傅居言名义上的父亲,更是不着边际捉着卫青宁问了几句简单诗词条目就离开了,期间只和傅居言夫夫说了一句话,“这小家伙要进国子监,就看你们两个了。”

  傅居言和葛正修张二摸不着头脑,谢夫人颇有些尴尬地解惑,“你父亲素来好文,听闻你在华曲的时候,多次赠书于洪起学院,那院长宫老先生曾书信说过几次,你父亲他,比较上心。”

  傅居言懂了,这很好理解,一个喜欢的东西,别人有我却没有,别人还几次三番来炫耀,是人就不开心。

  于是三人收拾妥当后,傅居言马上找出了了几本书交给了他娘,交了卫青宁的书费钱。

  卫青宁一听真能去国子监,也不蔫了,甚至因为宁千持帝师的身份,一见了这位高风亮节仙风道骨的文人儒士,两只大眼睛就放光。

  这可比他小爹和父亲的半吊子水平高明多了。

  因此野了半月有余的心又收了回来,为了能给这位外祖父留下好印象,小家伙每天都在卯足了劲儿的学。

  傅居言也不用担心他因为没有伙伴而寂寞了。

  初来乍到,傅居言和葛正修都不敢轻易使用空间,因此来的时候,马车上装了不少东西,收拾起来也费了一点时间。

  说到这里,傅居言本来以为刚进府的时候,没有看到几个下人是因为大家都在休息,这会儿才知道人家本来下人就不多,宁府信奉“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理论,所以主子们的一切日常都基本要自己来打点,除了庭院里扫地、浇花这类的下人,像收拾屋子,整理床铺等,都得他们自己来。

  宁戟来叫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刚刚把东西归整好。

  宁戟笑看着他们累得满头汗的样子,道:“爷爷不喜欢府里养太多下人,你们要实在适应不了,等过几日,自去买上几个可靠的下人。”

  葛正修道:“不了,老候……外祖父喜好清净,我们这院子离他老人家不远,太过叨扰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宁戟握拳捶了他肩膀一下,“这样客气干什么?你们既然来了我宁府,就是宁府的一份子,就拿这里当自己家!什么祖父不祖父的,就叫外公。你这话叫他老人家听了,免不了棍棒伺候你一顿。”

  傅居言笑了笑,“嗯,大哥,找我们什么事?”

  宁戟这才严肃起来,“爷爷在书房等你们,宫里来了人,要你们进京一趟。”

  葛正修问:“现在?”

  “即刻,马上。”

  傅居言两人都有些忐忑,虽然说天下至高之位上坐着的,算是两人最亲密的人,但先前的一面,毕竟是在外面见的,如今就要走近那座庄严的宫殿,心里不紧张是假的。

  宁戟见状安慰道:“不用害怕,只是见一面,聊聊家话而已。居言你毕竟……皇上心切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毕竟从小接触官场,熟知套路,“况且你夫妇二人如今的情况,皇上越是重视你们,某些屑小才会歇了自己的小心思。”

  两人这才有些放松。

  到了书房,除了老侯爷,还有一位据说是宫里来的,此时正在与老侯爷寒暄。

  那位宫里人居然不是傅居言以为的太监,而是一位面白肤腻的哥儿,这位给皇帝传话的首先看见了他们,起身行了一礼,这才说出此行的目的,不外乎是宁戟告诉他们的那些。

  老侯爷见了他们,依旧话不多,只吩咐他们把卫青宁也叫来,傅居言他们又把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埋头练字的卫青宁挖出来,这才随两人坐轿一路北行,约莫半个多时辰,才到了皇宫。

  此时已近黄昏,京都有夜市,宽敞平净的大道两旁,时不时有叫卖声传来,远处繁华处,已经有秦楼楚馆点亮了烛火,准备开张迎客,宁府的马车一路向前,已经将这片繁华抛在了身后。

  立于几人面前的,是威严堂皇的东陵皇宫。

  傅居言前世也见识了不少古皇宫的遗址,有保存的极为完整的,其沉肃巍峨扑面而来,却没有一次,能给他如今这样的震撼感。

  卫青宁下意识攥紧了他小爹和父亲的手,这样的一座庞然大物,已经超过他的认知范围了。

  他们一下轿,就有宫里宦官迎上来,声音不似想象中的尖细,但也能听出些与正常男子的不同来,“奴才奉命在此候着,皇上已经等候多时,各位主子,还请跟奴才来。”

  穿过不知多少亭台楼榭,转过多少假山回廊,才来到那位宦官口中的“栖梧殿”。

  这样的名字,一听就是休寝之用的宫殿,就连老侯爷,乍一听皇上在栖梧殿接待他们,也愣了一下。

  宦官送到他们此处就退了下去,他们进了殿中,才发现那宦官说的“皇上等候多时”之言不虚,腻白的精美瓷器中,晶莹剔透的荔枝圆润润地停留在盘中,旁边是滚落了一地的红色果皮,很是壮观。

  殿中侍从婢女皆无,傅居言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传说中的暗卫在暗处盯着,但就是这样,他紧张的心脏也还是放松了好多。

  葛正修跟他一样,他甚至都能听见他明显轻下去的呼吸声。

  看来葛正修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维持面瘫的嘛。

  至于榻上的那位,不论什么时候,身处高位者都喜欢不动声色,喜欢言于众口嚣嚣后,东方拓翌却不一样,他喜欢先发制人,“何事耽搁,要如此之久?”

  上来就冷着脸责问,这谁受得了?

  傅居言葛正修卫青宁噤若寒蝉,刚跪到一半的礼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下去。

  东方拓翌冷哼了一声,“行了都起来!这屋子里面还装什么装?”

  行吧,你说装那就是装了。

  三人齐齐站直了身子。

  这时候,老侯爷躬身行了一礼,“陛下,老臣近来身子骨微恙,听闻陈太医调养之法甚是高明,还望陛下开恩,准老臣自去请药。”

  东方拓翌脸色好了些,温声道:“老侯爷辛苦,既是身体不适,那便莫要在这冷殿中贪凉。夏才!带老侯爷去太医院寻陈太医。”

  门外传来诺声,说话间,老侯爷就出了殿门不见了人影。

  傅居言三人:“……”

  东方拓翌等人走远,这才一指旁边的宽榻,“坐。”

  “……”

  “怎么,不敢坐?……小东西,你过来。”

  卫青宁愣了半天,才在东方拓翌不善的眼光中渐悟到,小东西原来叫的是自己。

  对方气势太足,他傻呆呆地走过去,转了半天皇宫、已经干涸的嘴巴里被东方拓翌塞进了一颗荔枝。

  甜,这是卫青宁的第一反应,中间有核,这是第二反应,他顺着东方拓翌指示的方向吐了核,有些遗憾地舔了舔嘴唇。

  “甜吗?”

  “……甜。”

  “甜就对了,都坐下吃,从西川那边进贡上来的。”

  事实证明,东方拓翌就是叫他们来话家常的,严阵以待的夫妇两人最后只收获了一肚子荔枝肉就被打发回来了。

  虽然说比较莫名,但总体来说过程还算是轻松的。

  只是冤家路窄,进京第一天,他们就在回来的路上撞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王家曾经的嫡次子,如今的轻兴候。

  因为天色不早,他们听从宁府下人的建议,走了近路,却没想到能撞上这位。

  弄巷狭窄,只能容一轿通过,偏偏两队人马是相向而行,这样,只能一方退出去。

  路长天暗,走至一半退出去,没有人愿意。

  轻兴候立于轿上覆手而立,俨然一副等他们往回退的姿态。

  傅居言不相信他没有看到轿上的“宁”字,轻兴候这样做,明显是认出了他们。

  葛正修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吩咐外面道:“后退,让路。”

  寂静的巷子里,回荡着回声的低语也显得响亮,更何况轻兴候身负武力,耳力非常。

  宁府的下人没有一句异议,听从姑爷的话,迅速退了开去,让轻兴候的队伍先行通过。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轻兴候轻轻的“嗤”的一声传来,显然是对他们的识相感到满意,“器小鼠辈。”

  我!

  傅居言瞪大了眼,没想到这古代人这么时髦,骂人都带生殖器官的。

  葛正修受空间里某些东西的影响,还是能猜到傅居言在想什么的,沉默了一瞬,见卫青宁已经缩在一边安静的睡着了,于是揉了揉傅居言的耳朵,“嫉恨之言,言不符实,不必理会。”

  傅居言:“……”

  因为让了大半条街,回到宁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宁府的晚饭时间了。

  宁戟告诉他们,错过饭点,自行解决,这也是算在“一屋”里面的,鉴于他们是初次,他可以友情赠与他们一次,下不为例。

  两人默默啃完了宁戟揭了三层才打开的两个干馒头,对信里谢夫人所言的“中馈欠丰”是什么意思了。

  贫穷限制想象力,此言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