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飞慢慢转醒,身下非常柔软,入眼是他玄色的衣衫,她躺在他的胸膛上,脸颊下就是白泽绣纹,粗粗砺砺的金线刮着她娇嫩的肌肤,让她的五感一下聚拢。
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扑在他的身前,她屏息不动,便能看见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着。
她放下绷着的心神,迷迷蒙蒙抬眼看去,只见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血迹,顺着脸颊流下,凝在脸上。
她猛然清醒过来,翻身下去,跪趴在他身旁。
目光焦急落在他平静的脸上,她一只手搜寻着他放在身侧的手腕,另一只手颤抖着抚向他的脸颊。
找到衣袖后她连忙伸进去准确捉住他的手腕,两指并立感受着他的脉搏。
她轻颤的手掌抚在他的颊边,用细白的手指缓缓抹去他唇边的血迹。
他的内力散去了许多,内伤虽不致命,但会让他吃些苦头。
她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他的手掌干燥,却意外地不冰凉。
将两只手合拢交握在他的手掌上,凤栖飞缓缓侧头靠向他的腰间,却被他腰带里一个东西硌了头。
打直身体,她伸出一只手将他腰带里的东西取出。
东西非常小,是她熟悉的触感,她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那一粒葫芦形状的金稞子。
当时她迎着他的面把这粒金稞子当作暗器扔了出去,他虽然意外,却接得很稳,而且还没有发脾气,说她不可理喻之类的话语都没有。
她那时就想,他的脾气还不错,和他一起应该能处得很舒服。
凤栖飞笑笑,用指尖沿着边缘勾勒了一下它的形状,再将它放了回去。
做完之后,她低头去看他,他的剑眉微蹙着,明明在昏迷之中,眉眼间的冷淡却一点儿都不少,她瘪着嘴笑了笑,俯身用两手将他的眉抚平。
他们离得很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气,鬼使神差地,她低头将额头触碰到他的额头之上。
两人鼻尖相对,她闭上眼,感受到他额间传来的暖意,眼睫微微颤着。
这种相接的感觉十分陌生,让她手足无力,头皮发麻,有一种像漩涡一样的吸引力让她深陷其中,其间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传来,驱散了她身上早已透入骨髓的孤寂。
她慢慢抬起头,用目光一遍遍描绘着他俊朗的五官。
不知过了许久,身下的人又皱起眉头,眼皮也在轻轻颤动。
他要醒了。
凤栖飞速度极快地站起身,因为长久保持跪趴的动作,她的腰间腿部都有些酸软,她狼狈地站直身体,慢慢背过身去,拖着酸麻的腿走远了几步。
他们落在河边的软沙地上,这底下没什么雾,气温却有些低,光线也不甚明亮,连对面的山壁都看不清楚,中间一条河流潺潺奔腾着向下游而去。
她趁着这时候随眼看了下自己,除了腰间被铁链划过产生了疼痛外,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只有裙角被树枝挂坏了几处。
她刚把挂了一条口子的裙摆甩回去,就听见了身后的响动。
他慢慢朝她走了过来,听脚步声有些吃力,她强绷着没有回头,静静地等着他走到她的身后。
“郡主......”他的声音虚弱暗哑,还有一如既往不会遮掩的尖细音色,都像羽毛轻坠般划过她的心上,她闭了闭眼,甩袖转过身。
她眉间放得冷冽许多,语气冷淡非常,“你下来干什么?!”她紧紧盯着他的神色,想着他与她撇清关系的样子,质问道。
陆无迹脸上的痕印早已消退,现在只能称得上惨白。
他十分理解她的情绪,垂下眼,努力让自己不带感情道:“郡主殿下坠崖,身为......”
凤栖飞冷笑一声打断他,“别说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问你下来干什么?!我是坠崖,也不一定死,你救我干嘛,还抱得那么紧?”她往前走了一步,仰头看着他,一刻也不放过他神情的细微变化。
陆无迹心中苦笑,这下真的不好狡辩,他沉沉闭了闭眼,哑声道:“奴才......不敢。”他的头垂得很低,余光中看着她流云般的裙角,华丽贵气,远在天边,无法触碰。
语气低到了尘埃里,他接着道:“郡主自有良人。”
他回答了他们都没有明说的问题,她想更近一步,他拒绝了,既然拒绝,何必跟着她跳崖。
他知她懂他的意思,她眼底的赤诚常将他灼伤。
凤栖飞哼笑一声,原来他懂啊,也是,这种两个人之间的事,能感觉不出来吗?她现在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她缓了缓神,笑道:“陆督公怎么扯到什么良人那里去了?难道你对本郡主有某些想法?陆督公可要说清楚了,我不喜欢有人说话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陆无迹静静听她说完,一时没有说话,忽地轻笑道:“是奴才没说清楚,郡主大夏贵胄,天人之资,定有金玉良缘,奴才护殿下安危乃是自然,这其中没有别的因由,殿下不必在此事之上浪费时间。”
凤栖飞横着眉瞪他,这人真会打太极,看来不给点刺激是不行了。
她满眼讥诮笑意,“陆督公是太监,所以不愿意说实话?没关系,这山里无聊,奴才把心里话说出来给主子笑笑,又有何不可呢?”
陆无迹愣怔在原地。
他进宫时孑然一身,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宫里最弱小,最被轻贱的人,不管是谁,都能用最卑劣的话欺辱他。
就算他爬到高位,也照样是别人嘴里的阉狗,命贱如尘的奴才。
他早就不为所动了,那些人的话比她狠毒上万分,他根本不屑一顾。
但是,心头的钝痛却慢慢扩散至全身,让他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忍下呼吸里的血腥气,平淡道:“奴才以下犯上,对郡主有了不该有的......情意,这样说您满意吗?”
凤栖飞眼眉微挑,“什么情意?说清楚些,我不明白。”
陆无迹缓缓勾起嘴角,眼里溢出残忍,“说明白只会伤了您的耳朵,奴才下贱身子,虽然不是个男人,但对郡主有了男,女,之,情,您听了会恶心吗?”
凤栖飞看着他用力支撑的笑意,现在的他毫无保留地站在她面前,像一只脱壳不久的幼崽,一只没有武器,只有露出自己满身伤痕吓退别人来捍卫自己巢穴的孤独幼崽。
她突然后悔了,有些答案是不需要亲口说出来的。
她本就立于高处,而且是平坦、温暖还有退路的巅峰。而他,孤身站在悬崖边上,四周冷风肆虐,无数敌人虎视眈眈,离深渊只有半步之遥。
她突然有些害怕,她知道他伤了他的心。
“对不起。”她眼前有些模糊,声音带着些鼻音,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她。
一滴泪珠打在沙面上,‘噗’地融进沙中。
她埋下头,不想让他看见她微红的眼眶。
陆无迹目光变深,表情微凝,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却停在空中,片刻,又缓缓放下。
他从袖间取出一方丝帕,紧紧握在手中,身前的人埋着头,有一种从未见过的脆弱感,削瘦的身影轻飘飘立着,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了。
喉头突然涌出一股腥甜,他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
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冲到了他身前,他的手腕被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还拿着不知哪里来的帕子认真擦拭着他嘴边的血。
看见他的眼神,一向强势的她竟然犹豫了一瞬,放下手里的帕子侧身转向别处,另一只手却稳稳捏着他的脉搏不放。
他无声笑了。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然后像做了很久的心里准备似的,斜看着地上道:“你能......原谅...我吗?”
他轻笑出声,又见她猛地抬头看他,“就说能不能,别阴阳怪气。”她的眼睛似鹿含星,好像他的回答极为重要似的。
陆无迹隐了笑容,声音低沉,正色道:“好。”
他当然会原谅,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他知道她在乎他,把他当人看,她心里柔软地像一条浸甜的小溪一样,他不知道走了什么天大的好运,这条小溪横冲直撞地向他流过来,不管怎么闪躲,却还是被溪水淹没了。
凤栖飞在他话音刚落时,便笑了,她猛地抱住了他,额间紧紧抵在他的颈部。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一丝一毫也不敢用力。
片刻后,凤栖飞仰头,瞪着他的下巴,闷声道:“抱紧点!”
下一瞬,她便被人紧紧圈在了怀中,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四周什么声音也没了,只有两人紧挨的心跳声,还有各自身上的香气紧紧缠绕在一起,好像形成了一种新的味道,让她沉醉其中。
“我要睡一会儿。”她道。
“好。”他的胸腔震动,轻轻拂着她的耳膜,她保持着笑容,慢慢睡去。
陆无迹就近找了一处山洞,他坐在洞口靠着岩壁,将她稳稳地拥在怀里。
天色暗了下来,远处的一线天变成了一条幽黑狭长的窄路。
怀里的温热让他卸下所有防备,他看着远处没有光亮的道路,眉目逐渐清冷。
如果在她不再需要他的时候,他希望自己不要像狗一样乞怜,默默消失在她眼前就好。
他不能过于逾矩,她还有未来,他只需要像影子一样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凤:逾什么矩?什么逾矩?逾矩什么?把人狠狠摁在墙上,“跟我往死里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