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督公去哪儿>第32章

  天色暗了下来,天穹被染上了幽深的蓝色,最后一丝晚霞在山尖上散着冷红色的光。

  他烧了一天一夜了。

  凤栖飞走到院子里,看着天边的霞光,缓缓抬手舒展了一下身体,手还未完全落下便突然顿住,有人在敲门。

  敲门声很有规律,不急不缓,门外的人显然很有耐心。

  她握着剑走过去,解开门栓拉开门,一个穿暗色碎花襟裙的阿婶站在台阶上,手里别着一个盖蓝布的篮子,她见门开便笑着迎上前,道:“酥桂坊送糕点的,请问姑娘是订了一篮霁禾酥吗?这酥可要乘月色吃才好,最近天晴,多夜有月,姑娘订得真是巧!”

  凤栖飞将剑换了一只手,接过她递来的篮子,笑道:“多谢阿婶了,就月而食?听起来很有趣味,我一定谨遵叮嘱。”

  阿婶客套了几句之后转身向巷子口走去,此时巷子里还未点灯,有一些昏暗,待看不见她的身影后,凤栖飞走到院墙边,将墙上极不显眼的记号擦掉。

  她回到院中,坐在右厢房里,点了一根蜡烛,烛光照亮了桌前的那篮糕点。

  掀开蓝布一看,篮子里放着一个净白瓷盘,盘中六个糕点摆成了花型,她没仔细瞧,只将盘子端了出去,最下面压着一封信。

  信中有两页纸,一页上面用小楷写着几排字,大意是她给的那张画像已找机辀门确认过,从脸上没有烧伤的部分来看,很像多年前出逃的一个门人,那人还是门主座下的弟子,他的来历不明,八岁时被门主在云游途中捡回,无父无母,人极为聪明但浮躁不务实。

  另一页是机辀门给的,是那人十六岁时的画像,凤栖飞看着画像,轻轻蹙眉,画上的人还没完全长开,脸型圆润,但眉眼间却十分像之前来过的吴齐。

  院子里的马儿突然连打了几个响鼻,她将信封收好,把糕点放回篮子里盖上,循声去了马厩旁。

  她刚走进院中时,马儿还前后腾挪着蹄子,待她走到近前,它便停下不动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埋首吃着木槽里的草料。

  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这匹马很通人性,抬手正想摸摸它的头,突然发现了草棚上一只蹦蹦跳跳的鸽子。

  那只鸽子张开翅膀飞到马厩前的栏杆上,在高低不同的栏杆上上下轻跳,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伸手稳稳地抓住鸽子,果然在它的脚爪上发现了一个小竹筒,她打开筒子,拿出里面的信卷,稍一松手,鸽子便越上院墙飞远了。

  这是他的属下传来的消息,上面称有几人突出重围,将从越江县绕道而来。

  这相当于跑了一个大圈子,而且越江县的山脉众多,有很多山路,极不好走,这样一来,要多费上几番功夫才行。

  她看过之后,走进他的屋中,将信卷放在床柜上,他还在沉睡着,不过眉头放松了很多,她抬手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好像凉了许多。

  如果能一直保持,不再复热,过了今夜应该就差不多了,她心情放松了很多,转头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床上已经铺好了床褥,她昨日便睡在这里,眩晕症又发作过几次,每次都毫无预兆,十分突然,让她想要仔细探究却不得机会。

  而且她还发现,自从有了眩晕的症状,她时常会感到疲惫,一入夜就想早眠。

  但昨夜她硬是撑着浅眠了一夜,院子周围虽然没什么异常,但想杀他的人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她只好打起精神,以防意外。

  桌子上有一个小小的枕头,是她专门放的,白日里可以靠在上面短暂地眯一会,缓解疲倦。

  她将枕头拿开,拿出地图铺在上面,昨日不小心把笔掉到了桌缝里,还是非常刁钻的角度,她懒得拉开去捡,今日就刚好没有用的了。

  她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决定去柜子里找找。

  柜子里放的东西还挺多样的,而且都是崭新的,不止有被褥,浴盆这些生活用具,还有皂角,蚊香这种常用的小物件,甚至还有一根鱼竿。看见鱼竿的时候,她是真的佩服准备这间院子的人了,不管你用不用得到,反正都给备上准没错。

  她一扇接一扇拉开柜门,仔细翻找着,突然在一个带抽屉的柜子上,发现了一个夹层。

  它很不显眼,却很容易打开,她拉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把刀。

  寒光闪闪,刀柄是一个浮雕的无眼狐狸头。

  她微愣,这人居然把证物给偷来了,她还想着去见吴羟时再去看看这把刀,怕是那个时候就已经被他顺走了吧。

  这把刀对他意义非凡,是他趟胡州这趟浑水的重要原因,现在看来,与他义父关系重大。

  她将夹层关上,吹熄了房中的灯,走到一旁的屋里。

  再次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她松了一口气,手伸进被子里握着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强了许多,沉稳又有规律,看来是没什么事儿了。

  他的袖子已经湿透了,她试了试手臂,前襟,衣衫全都被汗水浸透了,她站在一旁,沉吟了一瞬,转身去厨房烧水。

  他的伤口该换药了,而且衣服也全都得换,她站在衣柜前看着几套挂着的衣衫出神。

  她手里捏着一件檀紫的长衫,目光却落在旁边鸦黑的大氅上,这件大氅和他身上那件一模一样,表面都是低沉的暗饰,沉默无声却蕴含锋芒,简直就是为东厂督公的身份量身定制的。

  她摇着头‘啧啧’两声,抬手取下大氅,其它的里衣,中衣等都是一样的,各随意拿了一件便将衣服扔在了小榻上。

  热水已经备好了,她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眼睛半眯着,一副不得已的神情,唉,没办法,湿的衣服穿一夜,说不定还会烧起来。

  她俯下身,轻轻戳了戳他的鼻尖,咬牙切齿,“再也别想有下次了!”

  接着伸手掀开他的被子。

  ——

  一夜无梦,她昨夜睡得有些沉了。

  阳光从窗户里照了进来,她才惊讶地发现今天已经这么迟了。

  她穿上衣服走出门,日头高高挂着,她整个人都被阳光笼罩着,她闭上眼,适应了一会,才转身去掀隔壁的帘子。

  她刚踏进去,便顿住了。

  屋里没有人,床上被理得整整齐齐,一直放在桌上的软剑也不见踪影,她立马转身出去,将院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遍,厨房没有,柴房没有,到处都没有。

  她又回到了屋中,桌上空空如也,连张纸条也没留下。

  人呢?!

  被仇家拉去活埋了?可仇家会给你理床铺吗?!

  当然不会!

  她确定他自己走了,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

  呵,她冷笑一声,本来想着他今日要是能好转,她就解脱了,那时便马上走人!没先到,人家先行一步了。

  真有意思,她浅笑着,眼里却透着极危险的光,有本事就别回来了!

  这处院子不错,现在归她了。

  凤栖飞一步三摇地从檐下走回房间,手里拿了一盒东西,又走到石桌旁,将手里的东西扔在桌上,大剌剌地坐下,抓了一把盒子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盒瓜子。

  她昨日在另一处空院子里找到了一小片向日葵,然后惊喜地发现上面结满了葵花子,她摘了一朵回来,将颗颗饱满的葵花子剥下,放在了盒子里,就这样生吃,也非常香。

  她坐地闲适,一粒一粒剥着瓜子,桂花枝桠被风吹动微微晃着,阳光透过枝叶落在桌上,树影婆娑。

  她的动作不快,可吃着吃着,却发现越吃越饿,她将手中剩下的瓜子放了回去,拍拍手站起身,还是要做点吃的才行。

  马儿不时发出嘶声,凤栖飞知道它是被关久了,想出去撒欢了,她走到马厩前,摸了摸马额,道:“别着急,待会我带你出去遛遛。”

  它好像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她摸着。

  凤栖飞笑着收回手,道:“你的主人不告而别了,要不你跟我走吧,我这绝对不比他给的待遇差!”马儿还是站着没动,她想了想,又道:“你有没有名字?有没有也没关系了,我给你取一个名儿吧,就叫葵花子!你觉得如何?”

  说完便又想伸手去摸它,没想到它居然立马往旁边躲了一步,埋下首去‘吭哧’吃着草料。

  凤栖飞轻笑出声,抬指指了指它的耳朵,佯怒道:“这么好听你都不满意,哼!”然后收回手,弯起嘴角,“不愧是我看中的马。”

  她潇洒转身,大步去了厨房,午时了,马儿都开始吃了,她也该吃了。

  她取了面粉,开始和面,待揉成一团了,又去剁肉末。

  太阳洒满了整间院子,院中还传来切切不绝的虫鸣声,她背对着门口,不急不缓地下着刀。

  她的神情懒散,思绪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但剁着剁着,声响却突然缓了下来,刚刚的虫鸣声好像弱了许多!

  她转身击出一掌,门前逆着光的颀长身影反应迅速,瞬时侧身躲过,她发现击空之后,便停了手。

  瞪了眼前的人一眼,她转到另一侧埋首,用手抚着额头,拭了两颗不存在的眼泪——受着伤她都打不中,太令人难受了。

  门前的人明明半抬了手又收回,他站得笔直,僵硬的身躯透着些不知所措,不久,又变得十分自然,他看着身前纤细的人道:“郡主......可好?”声音清润又带着细细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