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诓世>第135章 玄都大阵

  白玉京的怪象果真是因为天人师悟道引发?

  若有人开有灵眼, 能看见白玉京灵气形成的龙脉被打破, 形成混沌旋涡。这漩涡的源头来自地底三十三丈, 一座庞大地宫。

  地宫方正,立四象, 与环状玉城交映,形成天圆地方之格局。

  而这地宫入口,正是在那琅嬛阁下。

  地宫暝暝,立有三百三十三盏千叶千莲琉璃灯, 九十九名雪衣弟子行走其中,神色匆匆。

  这群弟子皆来自清壶殿。

  清壶殿主授符篆、法阵, 入殿弟子在踏入修行之路前,先学《九章算术》与各色算经, 直到能独立拆解及整合七品法阵后, 才会传授慈航正法。

  他们身前设有檀木桌案,上置尺规书本笔墨纸砚等物,左角漆架悬有一个铜罄。九十九张案几按阳爻、阴爻,排布成“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卦之形。诸人皆挥毫蘸墨, 伏笔疾书,纸张在案几上堆叠如山, 不留神间手肘一碰, 便如雪崩一般纷扬于地。

  不时,有人蹑脚走过, 将地上废纸悄然收走。

  若被寻常人瞧见,会觉得那些纸张上鬼画符似的乱一团。只有了解阵法、符篆及算术之人才能看出, 这群清壶殿弟子是在演算推导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宏大阵法。

  不时有弟子演算完一节,取下漆架上的小锤,击铜罄一声。便有墨涛跃纸而出,化为燕雀凌空飞去,落入地宫中央一女子怀中文卷。

  杨素盘腿悬于半空,如坐无形水浪之间,时浮时沉。素色缫衣,发挽圆髻,插有两支素面无纹的银簪。眉不画黛,颊不实脂,颜色苍白而寡淡。

  如众清壶殿弟子一般,她怀抱有纸笔,着有笔墨的纸卷从半空垂下,宛如雪绦逶迤,在地上铺成厚厚一叠。

  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那纸卷中的字迹如活物,来去灵动,好似斑斓锦鲤在清河中嬉戏游玩。

  杨素耳夹一支写秃的毛笔,嘴里亦咬着一支,蹙眉冷颜,一手握轴,一手疾书。笔尖一沉,没入纸卷,再提笔时,异象顿生。

  时而长出扶桑古木,时而飞出青莲金灯,时而扬起大风瀑雪,时而洒下落英缤纷。

  诸般种种皆落入地宫中央茫茫气旋之中,非明非暗,无形无体,宛如天地未开时的混沌之景。

  但随着神妙符篆化成的花瓣、飞鸟、鱼虫等落入,混沌渐渐膨胀,直至濒临极限,有鼓盈欲裂之态。

  杨素看准时机,抽出口中衔着的秃笔掷出,落入气旋中央。

  仿佛盘古开天辟地时的一斧,清气上升,浊气下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转瞬之间,混沌气旋化为满天星斗,霄河璀璨,仿佛将九天星河摄入这地宫之中。

  杨素埋头,手越疾,字越狂,颊边飞起一抹病态潮红,有血丝自唇畔溢出。笔墨不断,就着验算完成后落下的最后一捺划出,悬臂转腕,绘出一圆。

  漫天星斗随那笔锋牵引,分成两片,一片聚拢成圆,另一片成无眼玉勾,空去的位置由淡淡云气汇入补全。

  若这时有飞鸟掠过,俯而观之,会骇然发现,一片由星河化成的阴阳鱼,在地宫中央缓缓旋转,清圣而璀璨。

  一口浊气从杨素胸中舒出,身形晃了晃,好歹没从半空跌落,无休无止的推演耗竭了她的心神。

  憔悴面容抬起,细细欣赏眼前恢弘美丽的阵法。

  眼中既有完成伟大作品的骄傲,又有抹不开的痛惜。

  因为此阵乃是陆念慈布置的一场大局核心,那一句局名为“扫尘局”。

  ——诸佛众道已作古,不见天海共一流,扫却众生万般念,世间再无李红尘。

  当嫏嬛地宫被人打开,发现此处遗留的玄都大阵残片,陆念慈欣喜若狂,跌坐在这尘埃蛛网间放声狂笑,心心念念诛杀李红尘的计划,因为这道上古阵法的现世,有了得以实现的根源。

  玄都大阵,又名两仪灭道阵,由太清圣人所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是以阴阳是太极,是两仪,是轮回,生与死,是枯与荣,是寂灭与重生……容纳有天地万物生死存灭的至理。

  纵然只有残片,那股生死轮转的气息依旧令人震撼。

  陆念慈为了补齐这处阵法,调动手中一切可用的资源。

  清壶殿尊作为阵法大家,自然是他率先相请的对象。

  杨素深恨陆念慈等人,哪里会给他好脸色,奈何陆念慈先张口抓住她的弱点,口中一句不离裴戎,逼得她被迫答应。

  接着,陆念慈召集从清壶殿中召集弟子,挑选出阵法造诣高深者。

  自杨素被软禁后,清壶殿的地位一落千丈,弟子们心中惶惶,看不见出头之日。这回有了执政慈航的霄河殿尊承诺,良禽择木而栖,自然转头于陆念慈门下。

  于是,从三年前开始,他们便被封锁此处,日夜不休地推演补全阵法。为了保密,无人能踏出嫏嬛阁一步。

  如今大阵即将补全,只缺落下一颗紫薇星,以帝尊之姿作为大阵枢纽,掌控阵法。

  想到此处,杨素目光微沉,渐渐凝聚出坚毅。

  又是一笔挥出,化为祥云彩霞涌出。宽袖之下,染有墨迹的手指轻轻滑动,一枚篆纹化为紫气环绕的麒麟。

  这麒麟只有拇指大小,在祥云霞光遮掩下,向大阵落去。

  眼看紫薇帝星即将归位。

  忽然,有大风刮起,众人皆感觉到庚金的锋锐,无形剑气在地宫肆掠,玄都大阵前出现千锋万影,令祥云霞光溃散,将想要暗度陈仓的紫麒麟暴露人前。

  万归心袖袍扬起,寒芒在他腕间环绕,神色肃穆冷峻。

  杨素与众清壶殿弟子在此处待了多久,他便守了多久。名义领护法之职,暗中有监察之责,便是为了防备杨素有危害阵法的作为。

  两道目光相撞,杨素比他更冷也更硬,不由叹息道:“清壶,你不该打出这枚符篆。”

  “若令慈航大计功亏一篑,你怕是此生不能踏出琅嬛阁了。”

  杨素没有回应,只冷哼一声,手捏法诀。

  三百三十三盏铜灯微微颤动,仿佛有无形之手牵引,按奇门遁甲,错落布置,形成另一道阵法。

  与此同时,紫麒麟昂扬一声,拔足奔袭。

  万归心指尖划出,千锋万影再起。锋刃行至中途,猛然抖动起来,仿佛在被无形巨力拉扯,最终倒转方向,兵零乓啷地黏在铜灯灯柱之上。

  万归心愕然,来不及想通缘由,便见麒麟从他身侧奔过,拔剑欲阻,手与剑锋却一起颤抖,那铜灯阵间传来滂湃吸力,牵扯住剑锋,令他运使滞涩。

  杨素虽不善争斗,但为了这一刻,三年来一直暗做手脚。陆念慈阵法造诣亦是不浅,且常来查验,为了避免他看穿,只能在不起眼的铜灯上暗做布置,形成阵法,可激发星斗磁力,专门克制万归心这种纯粹剑修。

  见此情形,地宫之中微微骚动。

  清壶殿弟子茫然失措地看着两位殿尊交手,不知是否该出手帮忙。当有人起身动作,想要外出禀告,只闻一声喝止。

  向来温婉和气的清壶殿尊一个眼神将他钉在原地,以前所未有冰冷说口吻道:“你们投效陆念慈时,我未曾出言阻止;我被他们软禁嫏嬛阁中多年,也未开口要你们舍命相救。”

  “若是你们还承我半分授业解惑的恩情,便那老实待着,这里轮不到你们小辈插手!”

  “清壶,切勿自误!”万归心苦苦呼唤,但杨素仿佛已隔绝外界影响,全神贯注地指引紫麒麟落入紫薇命宫。

  万归心眼底一抹痛苦转瞬即逝,身子一轻,任由元磁之力将他拉入灯阵。寒剑一展,再起千锋万影,那些锋芒被元磁吸引,覆在灯柱之上。

  奈何锋刃太多,将灯柱覆满,宛如一座被剑锋插成刺猬的剑架。

  铜灯本是凡物,如何能够承住千万锋刃的重量?

  摇摇欲坠间,被万归心一剑扫灭。

  瞬息之间,便有三十来盏铜灯熄灭。

  杨素争分夺秒的同时,关注着灯阵动静。

  心知肚明,这简陋阵法不能阻拦万归心太久,但她也不需要太久。只要能乘机令蕴含有一缕神魂的帝星归位,她便是玄都大阵的主人,一个命令就能令大阵自毁,叫陆念慈万般算计化为乌有。

  万归心哪里容她得逞,反手抛出佩剑,化为落星流火,截断麒麟道路。剑锋没入地面,顿时地宫一震,砖破泥拱,无数寒锋破土而出,形成一片剑林,将麒麟围困其中。

  杨素恨恨咬牙,一面指引麒麟突破,一面与万归心说话。

  “万师叔,依照礼法,我尊你一声师叔。但你当心知肚明,你是否有这资格称师作祖?”

  “在慈航道场,大师兄、尹剑心与陆念慈哪一个不比你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但凡江轻雪会的,他都教与你,但至今能为不过与卫太乙持平,最多比我与顾师弟两个不成器略好一些。”

  “这般平庸无奇,但为何独你被江轻雪代师收徒,生生拔高一个辈分?”

  万归心眉峰一颤,掌风排出,将身前一盏铜灯击成粉碎。灯阵为自保,元磁之力改吸为引,牵引被它们吸附的剑刃,反向万归心这主人攻去。

  “江轻雪这种人,每落一字,便行三步。在他身体出现反噬后,岂能没有打算?”

  “若是他能扛过,自是最好,若是不能,肉体崩毁前,自然要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你就是他给自己安排的后路!”

  杨素越说越急,声音也越说越重,便是要以言语刺激万归心,令他心神不定,拖累破阵的速度。

  “若是江轻雪旧的肉身死去,他便能以你作为容器出山。你本就与他同辈,在得知晓内情的陆念慈等人辅佐,慈航权柄交替,便能毫无险阻的渡过。”

  孰料,万归心不为所动,平静说道:“能为天人师效死,我甘之如饴。”

  铜灯在他惊涛骇浪般的攻击下片片粉碎,碾为齑粉,瞬息之间,又去八十来盏。

  “那大师兄呢?你也不在乎他么?”杨素叫道,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浸湿衣衫。

  这声质问仿佛一条锁链,套在万归心颈间,勒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身法一缓,被锋刃割伤手臂,洒下殷红血珠。

  “在慈航里,曾经与大师兄关系最为亲密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子瞻。明明是你,是万归心啊!”

  “否则,也不会在我与子瞻被罚后,我退而求其次地答应将戎儿这孩子交与你抚养。我以为、以为你总归是与陆念慈他们不同的,可是……可瞧瞧你都做了什么?”

  “我、我……”万归心声音颤抖,狂乱地摇着头,“我也不想、不想裴昭他……”

  心中猛然一悸,顿时明白中了对方的声东击西,转身向玄都大阵看去。不知何时,杨素引动大阵中太阴星的玄阴之力,将他佩剑落成剑林冻结成冰,姿麒麟一甩长尾,跨过阻拦,飞速落入紫薇命宫。

  “清壶师姐,我给了你多少机会,只可惜你再一次令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