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侯爷是要来我家里提亲吗?”

  薛愈温和地看着她。

  “徐颂宁,我要先问过你,你是真的怕我到了,碰我一下便会哭的地步吗?”他问得耿直又迫不及待,像是这问题在心底藏了许久,此时此刻终于可以借着一个契机问出来一样。

  徐颂宁不知如何说起,下意识答道:“不……”

  薛愈唇角一抿。

  “敬平侯正为你择婿,你若有中意的,我可以从中斡旋,替你说成亲事。”

  这也是没有的。

  徐颂宁明了他的意思。

  她是对他合适的人,而相应的,他于她而言,也是很合适的——她并不十分怕他,一时半会儿也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此刻她头顶悬着昌意公主,在赵明斐眼里,她和薛愈已是牢牢捆在一起了。

  如今她什么也未做,便横遭此劫,亏得薛愈在旁,才来得及伸手搭救。

  但他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徐颂宁紧掖着衣袖。

  “那侯爷就没有喜欢的、中意的人么?”

  薛愈从容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他目光难得直白的落在她眉宇间,喉头略一滚动,旋即挪开视线:“没有的。”

  “…这事情风波过去,我会与侯爷和离的。”

  徐颂宁温和道:“侯爷若日后有真心喜欢的人,不必顾及我。”

  “本侯…不会的。”薛愈目光含着寡淡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是否定了她哪一重话语。半晌,他道:“若你愿意,我便先去向沈家前辈提亲了。”

  竟是先去向舅父提亲。

  徐颂宁眼睫轻颤,心知肚明父亲是一定会答应此事的,却没想到,他会先去向沈家请示。

  ……

  她想起两位舅母对这厮的态度,眼神不经意带上点怜爱:“侯爷保重。”

  薛愈:?

  徐颂焕、两朵云和阿清早被送回了府里,站在门边候着徐颂宁回来。

  她面色苍白地踏进小院,立时就被人围绕,阿清伸手把她手腕握住,暗暗给她把脉:“姑娘?!”

  徐颂宁疲惫地摇头:“二妹妹没事吗?”

  云朗替她倒水:“喝醉了酒,回来的时候睡得很香,姑娘是怎么了?”

  阿清面色很为难,徐颂宁抿着唇:“…去请宋姨娘过来,与我说一说话。”

  云采忙不迭应了,转身出去,阿清略一犹疑:“姑娘要喝碗汤药吗,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徐颂宁晓得她说的是避子汤,耳梢一红:“没…我没。”

  她手指略一屈,对着阿清晃了晃。

  阿清明白过来,云朗却是摸不着头脑:“什么汤药,姑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徐颂宁摇摇头,手掌撑着脸:“阿清,叫人备上热水,我稍后与人说完话,要沐浴。”

  宋姨娘来得很快,徐颂宁彼时正捏着两本账册翻阅,瞥见她来,站起身来,语气温和:“姨娘请坐。”

  “姑娘快坐下。”

  宋姨娘伸手扶她,徐颂宁垂眼,才发觉她鬓边竟有几丝白发了。

  “夫人病中,我虽然管事,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余下的几位姨娘年纪也不小,不好劳累,所以准备先交代给姨娘。”徐颂宁说着,递过去两本账本,略一顿,缓缓道:“姨娘从前跟着我母亲时,也是学过看账本的,先看看这些,重新熟悉下——都是咱们府里前两个月的。”

  宋姨娘虽然心里忐忑,然而徐颂宁伸出手了,到底还是先接下。

  “姑娘的婚事,到底还没说准,怎么就这样……”

  徐颂宁眉目温和:“到底也,快了。”

  她说着,又把家里的事情挑了紧要的交代给宋姨娘,宋姨娘心细如发,大部分事情自己心里都是留意的,一点就透,徐颂宁很快就把事情交代完:“姨娘回去忙就好。”

  宋姨娘满心忐忑地抱着那两册账本离去,徐颂宁招了阿清来,倒上水准备沐浴。

  阿清替徐颂宁擦洗:“姑娘中的是春莺语。”

  她尽可能含蓄地解释:“这药是碧桃巷里头,老鸨们拿来调/教那些个刚送来的姑娘小倌儿们的,若不靠着那些法子解决,便得泡在含着冰碴子的水里才能纾解。”

  “吃下去之后,人会觉得身子仿佛搁在火里少,神智浑浑噩噩的渐渐不清醒,许多人撑不住服了软,后头也就好再…只是有许多姑娘体质特殊,吃过后会难受非常,故而时不时请我过去看,我才晓得的——姑娘此刻好些了吗?”

  她叹口气:“我熬煮了些去药性的汤水,姑娘当清茶喝些吧。”

  徐颂宁点一点头,苦痛地揉着眉心。

  她一点点把自己沉进浴桶里,水漫过口鼻,只剩下水面上咕嘟冒过三两个泡儿。

  阿清忙弯下腰去捞人,徐颂宁湿漉漉地冒出水面,耳根被水汽蒸腾得发红,语气温和,嗓音低哑:“我没事,只是心里有些乱。”

  薛愈的办事效率很高。

  虽然他去提亲的事情并没露出一星半点的消息,但是第三日,霍修玉和宋景晔两位舅母就一起上了门,后头还跟着沈照宵和沈照霓两个小丫头。

  徐颂宁前脚才出来,就被两个小表妹一人一只袖子抓住了:“薛侯爷长得怎么样?”

  “他性情好吗?”

  “阿姐见过他几次?”

  “……”

  徐颂宁装不知道这问话的前因后果:“机缘巧合见过两三回薛侯爷,怎么问起了他来?”

  沈照宵:“阿姐不晓得,昨日,那位薛侯爷来咱们家提亲了!”

  沈照霓:“我爹爹原本在外头忙,被大伯父的人快马加鞭叫回来的。”

  她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偏头看向两位舅母,后者虽然也坐立难安,到底年长些,还算坐得住,听见她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两个人各自心中埋着事儿,虽然都没对妯娌说明,但还是齐刷刷抛来“你这个老实温厚的竟然也会胡扯了”的眼神。

  两个小表妹性情纯良,倒是信了,叹口气,各自坐回去,继续你一嘴我一句:“听闻那位薛侯爷很凶。”

  “据说他当年清剿一位贪官家里,血水积到了膝盖。”

  徐颂宁比划了下小腿肚子到膝盖之间的距离,心说这流言蜚语传播得还真是“水涨船高”、日新月异。

  “阿怀。”

  霍修玉伸手把徐颂宁从被盘问的境遇里捞了出来,打发两个小丫头出去玩,尔后开门见山问她:“阿怀,定安侯是来提亲的,他说你是愿意的,究竟怎么回事?你是真的愿意么?还是遇上了什么旁的事情?”

  她一连串话问完了,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急切,轻咳一声,缓和下来:“舅母只是担忧你……”

  宋景晔原本还斟酌着怎么问委婉些,猝不及防听见大嫂这么直接,轻咳一声,补充道:“我问了人,前日你们一同去了昌意殿下府上赴宴,是席间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徐颂宁被人揭了老底,从容的神色略有些端不住,指节蹭过鼻梁:“并没有。”

  “我的确是…愿意的。”

  她好像从没喜欢过一个人,嫁人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从徐家走出去的一条路子,与其让父亲给她挑选,不如她自己选择。

  薛愈或许不是最好最适合她的人,但他很好。

  这就足够了。

  徐颂宁心里很平静,看着两位舅母不太相信的眼神,默默拈起腰间玉佩:“并没有遇上什么事情,且母亲与外祖是曾与我们定下婚约了的,我信他们的。”

  霍修玉和宋景晔对视一眼,都叹口气。

  事已至此,沈家也点了头。

  扪心自问,沈家人对薛愈并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觉得他日子过得跌宕起伏不太平,不想把视如珍宝的小外甥女塞去那么一个环境里而已。

  他的确能在风雨里护住她,但她原本是可以逃脱出这些风雨里去的。

  沈家点头后,薛愈才叩响了徐家的门。

  敬平侯听闻此事,都快乐疯了,徐颂宁借着这事儿的间隙提出让宋姨娘帮着理家的时期也乐呵同意,满脑子都是自己要攀上定安侯这关系了,对着徐颂宁是实打实的和颜悦色。

  另一头,薛愈的办事效率高得很,一旬后是好日子,他请的媒人上门,面子大得很——怀邈长公主在帝王与贵妃的拜托下出面,来他们府上提了亲,换了庚帖算了八字,开始走六礼。

  这事情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徐颂宁一时之间站在风口浪尖,她把自己关在府里,倒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一份贺礼。

  徐遇瑾搁下那衣裳:“我母亲特意做了给大姑娘您的。”

  少年人对这样人际往来的事情显然并不熟悉,站在那里有些窘迫,搁下衣裳就想走,转身的时候被打断的那条腿看得出还是使不上劲来,一瘸一拐的。

  徐颂宁抚摩过那衣裳,语气温和地把他叫住。

  “多谢徐夫人。”她道。

  徐遇瑾原本冷肃的线条柔和了些,虽然依旧紧绷着。

  阿清搓着手站在一边儿,脱口而出:“徐小公子,你介意我打断你的腿吗?”

  徐颂宁:……

  徐遇瑾:?

  “我还是,挺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