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青衫梦仓中鼠>第13章 良马难乘

  夕阳下,田野里,小道上,晚霞漫天,微风清扬,人儿成双。

  张睿随手折了根路边的茅草,在手里把玩,笑看着一旁的杨珏,慢悠悠道,“‘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白乐天这句也是绝了!”

  “你们文人都这样吗,明明是自己想念,偏偏要说是对方想自己”,言到此处,杨珏轻笑,“真不知是自作多情多一点,还是口是心非多一点。”

  “什么跟什么嘛,这叫烂漫,烂漫!杨小将你懂不懂烂漫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眼前分明炸着毛,眼眸仍弯如新月的张睿,杨珏没说懂,亦没说不懂,只是转而问,“你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开心呢?”为什么永远笑得这么灿烂?

  张睿不假思索道,“因为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奥,这样啊”,杨珏抬头望了望天际,一时有些怅然,“你看,天边的晚霞真美!”

  “是吗,我怎么看着和从前一样”

  ……

  杨珏伤好得差不多后,两人就经常这样出来走走,临临微风,赏赏晚霞,一转身还能寻到个相谈甚欢的人,好不惬意。其实多半是张睿兴奋地跟杨珏讲文章谈诗词。难得杨珏不烦,认真听着,时不时说下自己的见解。偶尔他也会跟张睿说些军中的趣事,不过很快就会被张睿插科打诨转到其他话题上去,他也不生气,只接着那话题听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杨珏在迁就张睿,偏偏张睿还不觉得,只当又觅到一知音人。处熟了,张睿称呼什么的就乱了起来,‘杨小将’,‘杨大将军’的全随心情。杨珏自是抗议过,很显然抗议无效。

  张睿来清平县也快一年了。这里人情,率真有馀,巧诈不足,又因着张睿本身清廉,务在安辑,与民休息。清平县内讼简刑清,大家都落得个清闲,就连县内不多的事务,张睿也全推给了陈桐。

  那陈桐不知什么时候迷上了木艺雕刻,张睿每次见他,都能看到他拿着刻刀在那跟一堆木头较劲。时间长了,张睿也就习以为常,视而不见了。倒是陈桐时不时拿些木制发簪给他看,还问他怎样,好不好看之类的。张睿本就对这一类的东西无感,再者品味清奇,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状若诚挚地敷衍着陈桐,把能想出的溢美之词说了个遍。如此几次下来,陈桐也明了张睿的尿性,再没把刻的簪子拿给他看过。

  听闻县里万卷书店新到了一批话本,张睿顿时闲不住了,拐着杨珏入了集市。刚走到街心,杨珏便被一波叫卖声吸引了去。

  “卖马了!卖马了!良马贱卖了啊!”

  “卖马了啊!千里良驹只要五两银子啦!”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千里良驹贱卖了!”

  ……

  张睿见杨珏向那叫卖的方向去,也跟了上去。见有人来,那卖马人忙上去招呼,准备着如何把那马夸出花来,什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些词都想好了。待看清来人,那一炮的话,又缩回了肚子里。

  “三儿,在这卖马呢?”这刘三为人活络,张睿倒是有几分印象。

  “大人,可不是嘛。俺听那狗娘养的胡子说这是匹良驹,就用几袋粮食换了来。谁知道这马那么难伺候,喂什么都不吃,脾气又臭硬,碰都不肯让人碰,今早牵它来,差点被这畜生甩出去……”

  那刘三话还没完,就被杨珏打断了,“这马,我要了。”

  刘三闻言,一时喜上眉梢,看了看张睿,又瞧了瞧杨珏,极热络道,“兄弟,你是俺家大人的朋友,俺也不好意思跟你多要。这马,就收你二两银子,你看怎样?”

  杨珏没理他,自顾自抚了抚马儿的额头,那马也似有灵性,低着头,任杨珏摸着。看到这情景,那刘三一时后悔地直想抽自己嘴巴,心里暗忖:难道这真是匹好马,那胡子未曾骗我。他越想越是后悔,可县太爷在这,又不好出尔反尔,只得干笑着道,“哈哈,这马跟公子还真是投缘啊,哈哈……”

  张睿站在一旁摆出一副看戏的架势,笑吟吟地望着两人。杨珏似是毫无察觉,淡定地从袖中掏出钱袋整个扔给了那刘三,牵着马就要走。

  刘三抓着那只钱袋,满脸喜色,可打开后看着一袋明黄,着实被吓住了。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嘴抖的一时都有些不利索,“这……这也太多了!”

  杨珏没看他,又抚了抚马儿的头,道,“它值这个钱!”

  那刘三突然喜从天降,不敢置信至极,楞在原地,求助似地望着张睿。张睿朝刘三温和的笑了笑,道,“他说值这个价,那定是值这个价的,你且安心收着便是。”

  张睿这一安慰,刘三就更懵了,定在原地,呆愣地望着两人有说有笑的离开。

  “哎,杨小将,这马看着黑不溜秋的,我是真看不出它和寻常马儿有什么不同。”

  那马似是听懂了张睿的话,高贵冷艳地扭过头去,用屁股对着他。杨珏见此直乐,边给马儿顺毛,边悠哉悠哉道,“良驹者,日噉刍豆至数斗,饮泉一斛,然非精洁,则宁饿死不受。介胄而驰,其初若不甚疾,比行百馀里,始振鬣长呜,奋迅示骏,自午至酉,犹可二百里。由此,小睿你看不出,也是极正常的。”【注】

  “听你说,好像是这样。良马千里而食,桀骜难驯。我记得《墨子.亲士》中似乎有‘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而道远’的话。”张睿这会儿愈看愈觉得那马儿特别,伸出手就要往马头上那唯一一撮白毛招呼。那马仰着鼻孔朝张睿的脸上喷了口气,很不给面子的把头又扭到了另一边。

  张睿那性子跟那马倒有几分像,切,不让小爷碰是吧,小爷还不想碰呢!张睿悻悻收回手,酸不溜秋道,“要我看啊,杨珏,你这伯乐可是比这蠢马可爱多了!”

  杨珏闻言,笑出声来,“当真?”

  “当真!”

  “哈哈哈……” 一时,那本就英气的剑眉更是俊朗,眸中似是藏了条银河,璀璨夺目。杨珏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方寸之地生了根,发了芽,让人期待又不安着。

  那笑容太明媚,明媚得让张睿莫名觉得讨厌。

  “喂,走快点,我书还没买呢!”不就是说他比蠢马可爱吗,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

  时光在小城里慢悠悠地淌,一切仿佛还是一月前的模样。只是衙内多了匹叫‘凌’的马,厨房里添了个俊朗的俏‘厨娘’。张睿具体已记不得杨珏是哪日下的厨房,只知道那日的场景特别难忘。

  “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张睿闻言连头都没抬,恹恹地看着桌上的话本,“还是算了吧,外面那几家,我早吃腻了”

  杨珏才不管他说什么,干净利落地把他从椅中拦起,牵着他进了厨房。还没等张睿想明白这一厨房的菜是怎么长出来的,就被一棵绿油油的青菜砸中了脑袋。

  “哎,小睿,别光看着,帮忙打个下手”,杨珏一手操刀,一手按着桌上的五花肉,颇有大将风范。

  “呃”,张睿掰持着手中的那棵菜,半是惊讶半是疑惑,“真不愧是杨大将军,竟还会做饭?”

  “那还不是没办法,你们都不会,我只能多劳了。”

  “……那你倒挺能了,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识得了名马,谈得了文章……”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张睿就是觉得不开心,像煮开的醋,咕嘟咕嘟冒泡

  “嗨,瞧你酸的,我看啊,一会那酸溜白菜都不用放醋的。”张睿倏地一下,涨红了脸,刚要争辩。杨珏极潇洒地朝他一笑,“我爹娘死得早,从小跟着祖父一起长大。我又不是那高门的少爷,自是什么东西都要会一些,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杨珏,对不起,我……”

  “嗳,快过来帮我把这框菜择一择!”两人离得本就不远,张睿蹲下身,把框子向自己这边拉了拉,又向前围了围,停在了杨珏脚边。

  看张睿乖觉,杨珏愈发觉得可爱,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真傻!”随便帮他把菜框子搬到了厨案上。

  张睿埋着头,脸上的红霞未消,只管择着框里的菜。杨珏一边处理着手上的食材,一边不紧不慢地把自己讲给他听。

  “后来,我祖父也去世了。我听说朝廷在招兵,想着军营里好歹有吃有穿,便去参了军。在军队待久了,也立了些功业,生出了几分‘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情怀”。因机缘巧合,我救了皇上一次,升了几级,管上了京中的禁军,成了皇上的近侍。这次执行任务,与你相遇,实乃缘分。好啦,我把自己都讲给你了。你一直都不问,但我总觉得要告诉你的”

  分明是那么温和平淡的语调,张睿却听出了萧萧落叶下的刀戟声。他放下手中的菜,紧紧握上杨珏揉过他头发的手,感受着温柔滑腻的猪油的触感,顿时僵了片刻,随后失控咆哮,“杨珏,你这个混蛋!我的头发!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注】“良驹者……”,介个出自岳飞的《良马对》

  中午吃了一份超酸超辣的酸辣粉,加了一个桃子,一块榴莲酥,一块辣条,腹痛难忍,急欲如厕,现世报来得果然快啊!!!不说了,更衣去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