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青衫梦仓中鼠>第11章 修水渠

  这清平县正如其名,穷的是一贫如洗。偌大一个县,像样的房子都少见,百姓多是住在四面透风的茅草房里,就这样还有不少人只能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民众连日常吃住都成问题,又哪里还敢想让孩子去读书,整个清平县竟无一间学堂。

  县衙长期空着,粮食什么的,自然是不会有。晚饭时,衙役李四给张睿和陈桐带了白面馒头和几个小菜,小心地帮他们摆好。张睿自是知道这顿饭来得不简单,可终究没说什么,拿了一个馒头,一口咬上去,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陈桐则在一旁坐着,黑着脸,不动,也不说话。李四见此,顿时慌了,忙问:“大人,可是不合口味?”

  “没有,饭……很好,谢谢,你退下吧”

  李四被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应了声“是”,就下去了。

  这些天,在清平县的所见所闻,张睿历历在目,声声在耳。人非草木,张睿又怎不知百姓难过,可若要想治理这偌大一个县,少不得依仗那几个衙役。一则,张睿与陈桐初来,与民众不熟,自然没多大威信。二则,衙役在清平县积威已久,又熟悉这县里的情况,能帮着处理县中事务。也因此,纵觉衙役鱼肉百姓,张睿也只得视而不见。陈桐看不惯,在那衙役走后,一把推翻了桌子,饭菜撒了一地,馒头咕噜噜地向四面滚去。张睿没看他,只弯下身,把馒头一个个捡起来。

  看张睿这般形容,陈桐怒不可遏,斥道,“大人!我曾听闻您是谢大儒的学生,有幸见得你殿试那日的答卷。本以为我所跟随的会是公正廉明,一心为国为民的义士。如今看来,您也不过是那贪图安逸享乐之徒。衙役鱼肉百姓,人民缺衣短食,您就当真看不见?”因情绪激动,他全身都在抖,指着散落一地的杯盘,直直盯着张睿,“这些!这些都是您治下百姓的血肉!你!怎么吃的下去!”

  经陈桐这一击,张睿这么多天压抑的情绪一下爆发,“吃得下去,吃不下去,又怎样?不吃,饿死,就能治好这清平县?让百姓有四菜一汤,无饥无寒?今日,处理了衙役就能让百姓过好了?你他娘的拿什么保证,县内不会越来越乱,百姓反受其害!”

  陈桐被张睿吼得愣住了,待他想明了其中关窍,张睿已回房躺下。

  张睿定定望着房梁,无数画面在眼前闪现,一会儿是饿的皮包骨头的孩童,一会是几乎颗粒无收的田地,一会又变成了街上颤颤巍巍的流浪汉……,眼泪不自觉从他眼角滑落,穿透他的发,侵入枕头里。

  这清平县穷,穷在连年的干旱上,一到作物要成熟的关键时候,天就下不来一点雨。又恰这清平县没有大河,也没修水渠,旱也只能这么旱这。百姓成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里绿油油的作物,一点点枯死,年年生计惨淡。

  其实要解决这问题,倒不难,只是少不得花钱。清平县没大河,可它紧挨着的清河县有,打个招呼,挖条人工河把水引进来些,再修几条水渠,把水引入农田,这干旱也便能解决。说着容易,做着难,终是困在一个‘钱’上。张睿上书,希望皇帝拨些钱,修水渠。结果皇帝大笔一挥,免了清平县三年的赋税,一两银子都没拨,说是让张睿自己想办法。

  因着王大虎那事,清平县无人不知县里来了个能办事,长的又好看的小知县。这段时间,张睿也没闲着,审了不少案子,也算是积了些威信。赋税减免的消息下来,民众高兴的欢呼,这地里收成虽不好,可若是免了赋税,凑合着也能过过来。张睿趁热打铁,提出修水渠,引水的事。这事,正是县民所想,只是以往没人站出来说。挖河,修水渠的事一提出来,就得到了民众响应。至于这钱嘛,张睿是没有,可这县里地头蛇有。以王大虎为首的地头蛇,典型的钱多,把柄多。帮他们翻翻案底,都能翻出好些银子来。‘狗急跳墙’这词,张睿明白,也没把他们逼太狠,凑够银子,给他们下了一剂定心丸,说是以前的事既往不咎。经这一折腾,地头蛇安了心,但也不由对张睿生了敬畏。

  一切具备,给那清河县打过招呼,这边就开工了。民众本是做着无偿劳动的准备来的,来了之后发现,不仅管饭,每天还有几文钱的工钱拿,情绪更是高涨。经那日争吵,陈桐,张睿两人彼此也有了更深的了解。张睿知陈桐耿直,放心地把衙里的事撂给了陈桐,自己带着两个衙役,跑到了第一线,和民众同吃同睡,夜晚坐在一起开玩笑,讲段子,全没当‘大人‘的自觉。

  “嗨,大伙快放下活计,吃饭啦!”向往常一样,随着衙役赵玖的一声呼喊,众人纷纷放下手里的工具,有说有笑地向临时辟出的场地打饭。张睿端着饭碗,找了个角落蹲下,边吃边看着将成的水渠傻笑。不一会儿,他身边就围满了人。

  “大人,啥事这么高兴?”

  “对啊!啥事啊?”

  “给俺们说说呗!”……

  张睿看看水渠,又看看满脸期待的众人,但笑不语。这下激起了众人八卦的心思。

  “哎,俺看着大人定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对对对,肯定是,让俺猜猜是谁。莫非是柳家庄的暮云姑娘?”

  “不对,不对,应该是那蔡家营的雯雯丫头”

  “去去去,我家大人这是为水渠快建成了,高兴呢?大人,我说的对吧!”李四向众人挥挥手,笑得灿烂而又得意。

  “你这李四就知道拍大人马屁!”

  “就是,就是,什么你家大人”

  “大人,他明明是大家的。”

  “各位大兄弟,俺错了,还不行吗?俺这不是欢喜大人欢喜的紧……”说着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嘿嘿,这还差不多”

  ……

  众志成城,那么大的工程不过一年就干完了。竣工那日,张睿和众百姓团坐在一起,大碗斟酒,欢声笑乐。其间众人极赞张睿贤能,张睿向皇城的方向望了一眼,淡然一笑,“我哪里称得上贤能,不过是上赖皇恩,下托你们众人的力罢了。来,干……”说着,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为纪念,县民们称那条河为同心河。也就是这一年,张睿晒黑了几圈,却也成了清平县人心中最美的人。

  一年,他们改变着彼此,同时也被彼此改变着。县民们因张睿收获希望,张睿享受着他们带来的温情。在这一年中,张睿的许多看法在慢慢改变,以前他主观地认为县里衙役都是鱼肉百姓之徒,如今看来倒不尽然。能与民众相谈甚欢的,与民众又怎会真是刀俎与鱼肉的关系?

  正兴七年秋,也就是张睿来的第二年秋天,清平县迎来了盼了十数年的大丰收。之后开学堂,兴集市,严律法,县内一片祥和,大有百废待兴之势。

  同心河水慢悠悠地淌,不觉又是一年春到,河岸桃红柳绿野花香。初春时,驿使给张睿带了一堆书信,大半都是叶舟的,林岩的也不少,白珩,柳安各一封。除了白珩那封,其他日期都是从前的。想是先前清平县乱,驿使没敢来送。

  “春雨如酥,庭中丁香大有抽芽之意。”

  看着手中白珩信上那孤零零的一行字,张睿不由轻笑,“这白珩!”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那么别扭,想人了就直说,谈什么丁香。

  叶舟、林岩就直白得多,多是问张睿过的怎样,满满思念溢于言表。张睿随意拿起一封信,见是叶舟的,本做好了被关怀之辞包围的准备,却在打开信后,被那行“师弟,我有喜欢的人了”,闪瞎了眼。他连忙拆开叶舟剩下的书信,悲催地发现刚才那封竟然是最近的。

  回完信,走出房门,张睿才发现外面下雨了。他折回去拿了把伞,把回信交给一向管寄书信的赵玖,就欲回屋。走到后门处,烟笼远树的景致入了他的眼,一时竟挪不动步。雨下在同心河里,荡起一圈圈涟漪,濛濛的细雨笼着花柳,红红绿绿,间杂好看。突然河岸上一个黑点闯进这景致里,仔细看,才发现那里躺着一个人。张睿叫了衙里的李四,一同去查看,那人满身都是伤,刀伤,剑伤,又加上被水中石块划出的伤痕,可谓是惨不忍睹。万幸那人还有口气在,两人合力把他抬入县衙,请了大夫,给他医治。大夫给那人包扎了伤口,开了药,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了。

  张睿转手把药方交给李四,让他去药房抓药。李四深深看了床上那人一眼,应了声“是”,就出去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李四端了碗热腾腾的药汤进来。把药放到桌上,看着杨珏道,“大人,此人来历不明,又浑身是伤,只怕……”

  坐在一旁的张睿打断他的话,温和道,“不妨事,我和这人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好像是京里的将军来着。”

  “嗯,大人这样说,俺就放心了”

  两人说话的间隙,张睿端起药碗,想给杨珏喂药,可看来看去,竟不知从何下手,只得把药碗交给李四,向他抱歉地笑笑,“那个,……我好像不太会喂别人吃药。”

  “嘿嘿,大人,这就放心交给俺好了。”说着,李四一手抬起杨珏的头,一手给他灌药,“俺记得大前年俺媳妇得风寒,俺就是这么给俺媳妇喂药的,不过当时俺用的是汤勺。”他话犹未了,那碗药就被他全灌进了杨珏口中。昏迷的杨珏被呛得直咳嗽,见此他又拍了拍杨珏的背,刚灌进去的药,就这么被咳出了一半。自此,张睿再也没敢让他给杨珏喂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