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喜欢我吗?”◎
谢家兄妹收拾一番,谢砚见谢兰芝拎着一个大包裹,不由得扶额道:
“只是过去小住几日,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
谢兰芝嘿嘿笑,也不说话,嗖的一声跑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补药有了作用,还是因为有大嫂颜如月的因素,现在谢兰芝身体不错。
颜如月怕她拎不动,让柳枝和桃红过去,给她拿到马车上。
颜如月脸有点热,心想自己怎么就主动邀请他回家住了呢?随后一想,他说的对,她总不在家,好像是不太好。
主要是家里父亲的伤势还没好,她不太放心,就想在家陪着,而且能帮忙管生意。
颜如月站在院里偷偷的朝着谢砚看过去,就见窗户开着,房里的人正在低头收拾书籍。他,好像并没有不愿意的情绪。
曾经,宁泽每次提到要去颜府的时候,都会一脸的烦闷。但是谢砚不会,而且他去颜府吃饭的时候也是神色如常,不卑不亢。
谢砚是个正直的人,他就是那样坦荡,他不怕别人揭露他是个穷书生的事实。
是,我是穷苦,我很平静的接受所有人的审视,我不会掩盖住这个事实,但我也不会因此而自卑。
谢砚,就是这样的人。
颜如月看着他,男人手指修长,这样看起来就是个书生的手。但是她知道,他的指腹粗粝,掌心都是薄茧。
划过肌肤的时候,莫名的让人觉得酥酥麻麻。
颜如月回过神,懊恼的咬唇。自己都在想什么呀,人家谢砚像个冰山似的,自己想这些干嘛呢?
“冰山”正在收拾东西,完全没注意到她懊恼的神色。
马车里,谢兰芝有些高兴,自从父母去了后,她就没和这么多人一起住过了,总是和哥哥两个人,孤孤零零的。
那时候她大了一些,自己在家也不怕了,在谢砚走后,她就会将院门关上,默默的在家练习哥哥教的字。
说起来,谢砚本来是念不起书的。谢家都揭不开锅了,哪里有闲钱给他读书?
是谢砚到处找活,只要给钱他就做。
这天,有人叫他去私塾干杂活,那是刚建起来的私塾,学生们并不多,听说夫子一丝不苟,会打学生手心。
谢砚边干活边听着郎朗的读书声,他听的入神,一个没注意,将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碰倒了。
带他来干活的伯伯有些生气,而等水做饭的婆子不乐意了,过来直接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里的吵闹声打扰夫子教书,夫子出来看了一眼,见有个瘦弱的孩子低着脑袋,身上破旧的衣裳缝缝补补,瞧着都快没有好地方了。
地上洒了一片的水,将孩子脚上露脚趾的鞋子都洇湿了。
“你,”夫子肃声道:“那个小孩,过来。”
婆子停止谩骂,呸了一声道:“看吧,夫子定然是要罚你了!”
谁都知道夫子严格,一点点错事就会打手板。屋里的孩子们探头探脑,都在等着夫子打人。
小谢砚的脚步有些沉,他自然是知道夫子的严厉,但是他也确实做错事了。走到夫子眼前,小谢砚乖顺的伸出手。
拿着戒尺的夫子看向他的手心。
明明是个小孩子,手心也该娇嫩才是。但是这双手,遍布伤痕,有的结痂了,有的似才被绳子勒出来,一道红红的血痕,还在冒着血珠。
夫子抿了抿唇,捋胡子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何没上学?”
小谢砚如实答道:“没钱上学。”
夫子皱眉,“我刚才上课的时候都讲什么了,你说一遍。”
小谢砚不明白为何,但还是听话的复述一遍。
在他说完之后,屋里的学子们目瞪口呆,“他,他竟然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了!”
“真的啊?”
“当然真的!我翻书了,一个字都不差!”
门口的夫子也是震惊,原本看见这个小孩在偷听,想着让他长长教训,偷听是最无耻最无用的行为。
但是这小孩啪的一声,让他打脸了。
夫子脸上的褶皱都散开了,破天荒的露出一个笑容。
“你愿不愿意来读书啊?”
“我没钱,”小谢砚如实回答。
夫子道:“不收你的束脩钱,而且若是你念书念的好,还能挣钱!”
小谢砚抬头,一双漂亮的长眸纯真的望着夫子,“多吗?”
夫子笑出声:“你想像不到的多。”
然后,小谢砚就开始念书了。他白日里念书,凌晨时进山打猎。身上的衣物都是夫子给的,脚上的鞋子偏大,他就多穿了几层破袜子。
就这样,坚持念出了名堂,成为秀才后得了赏银,日子也越过越好了。当然,来谢家的人也多了。
谢砚同窗总会来,不过大多是套近乎,所以谢砚会告诉兰芝,谁来都别开门。
直到来了这里,颜如月嫁过来,家里多了嫂子和柳枝,一下就热闹起来。其实谢兰芝很喜欢去颜府,颜伯伯人很慈祥,笑眯眯的。
而且府里人多,到处都能看见人,欢声笑语。
谢兰芝喜欢颜府,喜欢颜如月。她偷偷的看大哥和嫂子,想着,这回俩人终于又在一个屋檐下了,感情应该更好一点吧。
谢砚正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盖住他眼底的神色,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或许,他在想宁家的事情?
当时闹的那样厉害,周围的人都知道宁泽和旁人有染,扔下颜如月,而谢砚则是将被抛弃的颜如月娶进门。
其实,有人在说,谢砚就是个接盘的。
谢兰芝听见他们这样说有些不高兴,一是因为他们对颜如月不尊重,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大哥并不是被迫。
他是愿意的,她能看出来。
马车一路行到颜府,自己的大哥大嫂都没说一句话。谢兰芝下车后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这俩人到底什么时候能真正的当夫妻啊?
她都着急了。
颜家的马车驶过,一条阴暗的巷子里,高瀚义扶着李婉儿,他劝解道:“事已至此,你跟我回去吧。”
李婉儿脸上的印子已经淡了,她胳膊上的伤也找大夫看了,说是涂药好的快,不涂也没事。高瀚义当即掏钱,让大夫开了药。
从宁家出来后,李婉儿眼里就发散,好像行尸走肉一般,与前阵子的宁泽如出一辙。
高瀚义原本要责怪的话便咽了回去,他扶着李婉儿,背上是李婉儿的包裹。其实包裹很轻,李婉儿就那么几身衣裳,首饰也少的可怜。
原本,她还有二十两银子的私房钱的,但是被宁母要了出来,给颜如月了。
想到颜如月,李婉儿眼里闪过怨毒。她觉得自己现在落的这么个下场,全是拜颜如月所赐。当然,宁家母子也不是个好的。
高瀚义没注意到她的眼神,还在说着:“离开这里,回家吧。临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的,就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李婉儿脚步一顿,身上绷紧,恶狠狠的盯着虚空处。
回家?她的家都没了,她被夫君休了,原本的举人娘子也当不上了!
让她像是一条败犬般偷偷溜走?不,她不会这样!
高瀚义莫名的觉得她身上散发的气息有些渗人,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李婉儿道:“先不走,我还想做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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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颜德春高兴的让厨房多做几个菜,每次他们来的时候,颜德春都是十分高兴,表情像是过年了似的。
这回谢家兄妹要在府里小住,高兴的颜德春直接让人上酒。
“……爹”颜如月无奈,“您的腿,就算是药酒也不宜多喝。”
颜德春的腿其实伤的没那般重,拄着拐棍完全可以走,但是颜如月不让,生怕过些年他年岁大了,再有什么其他的病症。
颜德春笑眯眯的道:“爹这是高兴啊,我说谢砚和兰芝,你们就放心的在家里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吃什么告诉厨房一声,缺什么东西告诉九叔。别客气,这就是自己家。”
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谢兰芝觉得眼眶都热了,好久没有长辈这般关心自己了。她立马甜甜的应下:
“谢谢颜伯伯。”
“哎,好孩子!”颜德春觉得,自己有两个女儿了,真好啊。随后,颜德春眼眶就有点红,颜如月见状自然是知道,他想自己娘亲了。
若是娘亲活着,爹娘这般恩爱,府里的孩子也应当不少才是。
“看我高兴的,”颜德春笑笑,正好桃红取酒回来,菜也上齐了,众人便开始用饭。
席间颜德春不停的喝酒,颜如月有心劝,但是劝不动。还是谢砚主动提了一嘴,颜德春喝一口,谢砚喝一杯。
可颜如月还是担心,觉得谢砚这样肯定会醉的。
“爹,我陪您喝吧。”颜如月拿过酒杯,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张大圆桌,颜德春坐在主座,左侧是谢砚,右侧是颜如月,颜如月旁边是谢兰芝。
颜如月一说话,谢砚便朝着她看过来。长眸幽深,似是能看透人心般。颜如月没理会他的目光道:
“我今天也高兴,陪您喝。”
“你不能喝酒,”谢砚清冽的声音传来。
她才刚好一些。
颜如月俏皮的挑眉:“我怎么不能喝了,我酒量还行,喝两杯没什么问题。”
此时的颜德春已经有些喝多了,他醉醺醺的道:“对,月儿说的对,今天高兴,大家都喝几杯。兰芝小,别喝了。”
柳枝见状赶忙小跑出去,去库房取了甜甜的果酒来。
颜如月确实不喜欢辛辣的酒,果酒正对她的口味。重新倒了一盏酒水,颜如月碰了碰杯,笑着道:
“敬爹爹,祝爹爹早日康复!”
颜德春笑的开怀,谢砚则是紧紧的盯着她。
少女手指纤细,端着莹白的瓷盏,那只手似是比瓷器还要莹白细润。她微微仰着头,修长的脖颈如同易碎的花茎般,有种柔弱感。
殷红的,宛若樱桃般的唇微微张开,有澄亮的酒水从她嘴角滑落,顺着漂亮的下颌流淌,滴答落在她的前襟。
“你……”谢砚回过神来想要叫住她,可惜已经晚了,一盏果酒饮下,少女的嘴唇被染的格外饱满殷红。她咂咂嘴,自己又倒了一杯。
“女婿,没事,果酒而已,月儿喝不多的。”颜德春有些醉了,说话都不太清楚。他太高兴了,又喝了几杯,然后被九叔背走。
饭桌上,谢兰芝闻着果酒的清香,有点跃跃欲试。颜如月笑着给她倒了一些,顾忌着她身体,只有一口的量。
谢兰芝喝完,眼睛亮晶晶的。
“嫂子,是甜的。”
颜如月莞尔一笑:“对吧,不醉人的。”
一刻钟后。
“我没醉,柳枝啊,我没醉,”颜如月双颊绯红,嘴唇嘟着,不满的道。
她看着地上的青石板,道:“柳枝,你去叫下人来。”
柳枝一脑门汗,赶紧将歪到一侧的人扶了回来。“小姐,您要做什么,我来做。”
颜如月站住不走了,柳枝也只能停住。桃红被派去送谢兰芝,所以只能她一个人扶着醉酒的颜如月。
柳枝心想,自家小姐酒量可真是——太差了。
喝了几杯果酒,人就这样了。
“你,”颜如月眼睛迷濛着,往前凑了凑看柳枝,还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哦,你是柳枝。来,你把这地上铺平整,怎么歪歪扭扭的。”
颜如月似是十分嫌弃的跺跺脚,不肯走了,非要柳枝将地上歪曲的青石板铺好。柳枝有苦说不出啊,这哪里歪了?
“小姐,不歪,是您醉了。”
颜如月弯弯的眉毛蹙了一下,明明有些怨的表情,此刻她嘟着嘴,倒有些可爱了。柳枝都觉得小姐虽然醉了,不过比明日里更加鲜活,更加娇憨。
她一个女子都喜欢小姐了。
“我不,”颜如月的胜负心上来了,宽松的袖子下玉手伸出,指着地上道:“你看呀,就是这里,歪了。”
说着,她的手指慢慢往起抬,顺着道路一路延伸,“你看呀,都是歪曲的,不行。不——-”
柳枝还在琢磨怎么能让她回房,就听她不说话了,然后迈开步子往回转。
华美的裙摆一转,划出漂亮的弧度。女子面上带着欣喜,跌跌撞撞的朝着前跑着。
“小姐,您小心脚下啊!”
走路走走不稳的人,怎么还跑起来了。柳枝跟着跑了一会,才明白颜如月为什么跑。
月光如水,将人世间照的清亮。
路的尽头处有一个凉亭,凉亭里站着一个身材欣长的男人。暗色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看身形便知道是谢砚。
姑爷一直跟着她们?柳枝有点疑惑。不过见谢砚大步从凉亭里出来,迎上颜如月,柳枝不着急了。
谢砚三步并做两步,和向他奔跑而来的颜如月双向奔赴。
少女的裙摆跑起来的时候飘逸若仙,她如玉的面庞还带着红晕,嘴角噙着笑意,猛的扑入谢砚的怀里。
谢砚方才一直跟着她,就怕柳枝扶不住人,知道颜如月走路摇晃,因此有力的双臂伸展,掐着少女的腰肢将人扶住。
颜如月真的醉了,身子软的像是没了骨头,软软的趴在谢砚的胸膛。柳枝见状偷笑一声,喊了一句:“姑爷,您帮我扶着小姐回去,我先回房准备了。”
“嗯,”谢砚应了一声,迅速的将手收回,只用胳膊虚虚的环住她的背,免得人倒下。
男人说话时,宽阔的胸膛便发出震动,好奇的颜如月将耳朵侧着贴上,震动消失。
咦?怎么回事?颜如月贴的更紧了,想着怎么没有震动了?
离的太近太近了,近到他好像只要伸手手就能将人紧紧的拥入怀里。
谢砚喉结微微滑动,鼻尖萦绕的女子香气像是小刷子,刷的他心尖痒痒的。
“你,”谢砚说了一个字,他的胸膛又开始震。趴在他前襟的少女得了乐趣,觉得十分好玩。
谢砚低头,想和她说该回去了,不想她正好抬头,她的鼻子碰触到他的下巴,登时红了眼睛。
啊,好痛,颜如月想。
谢砚不知道,他只看见她眼眸微红,杏眸水润润的似要落泪。少女咬着红唇,在谢砚看来就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今天的事情让她伤心了吧,她嘴上说和宁泽没了关系,但是心底还是忘不了吧,谢砚想。
殷红的唇被颜如月咬的发白,让谢砚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她这副可怜可爱模样,是在她成婚当天。
那日,宁泽逃婚了。
第二次见到这个样子,是在平城她醉酒。那日,她喊了宁泽的名字。
有些人,会成为白月光,朱砂痣,是心口处那抹永远忘不掉的颜色。
谢砚黝黑的长眸里闪过痛色,心口处也疼的厉害。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在狠狠抓住他的心脏,用力的揉捏,要将他的一颗心生生揉碎。
月光是清冷的,微风带着凉意。怀里的少女忽地落了泪,泪水炙热打湿他的前襟。
谢砚长眸幽深的看着她,见她眼睛眨了眨,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落。一颗,两颗,三颗……砸在他心上。
他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指腹轻轻碰触她的面颊,为她拭去眼泪。
她的眼泪炙热,他的手发凉,颜如月唔了一声,忘了方才鼻子的疼。
醉酒的她握住他的手指,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大掌之中,像是贪图他的微凉,还用脸颊蹭了蹭。
女儿家的皮肤细滑轻柔,比最好的绸缎还要让人爱不释手。
大概是暗色能放大人的欲.望,亦或者是他也醉了。
谢砚他用手指捻了捻她右耳上的红痣,而后低下头在她耳边沉声道:
“你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
男人气息是热的,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哑。
颜如月觉得耳边酥酥麻麻,她从他的大掌中抬起头。
少女眸子微红,像是雨水打过的娇花般让人怜爱。
她将下巴放在他的掌心,谢砚稳稳的将她托住,轻轻的给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
动作轻柔,眸子里却波涛汹涌。
怕她没听清,他又郑重的说了一遍。
“你不要喜欢他了。”
“可以,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