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绎青正在最顶楼的客房里,醉醺醺的几乎站不住,弦歌娇笑着扶着他,把他往床上引。
沈绎青重重摔在了柔软的锦被里,闭着眼睛,有些难受地哼哼了两声。
弦歌关好了门,缓步走到床边,她半跪在床沿,扯沈绎青的衣带,柔声道:“弦歌来伺候公子。”
沈绎青的手软绵绵的,想推开她,可像是没力气似的,又摔了下去。
弦歌解了沈绎青的衣带,手缓缓抚上了他的衣襟,然而刚要触碰到,她身子忽然晃了晃,接着,晕倒在了床上。
从角落里走出一个穿摘星楼衣裳的青年,走到床边,道:“三公子。”
沈绎青从床上坐起,眼神清明,竟是丝毫没有醉意。
沈绎青整理好自己的衣带,松了口气,道:“幸好怕失仪装了醉,这要是被那醋精知道了……”
他站起身,道:“多谢陈大哥。”
这人正是米铺掌柜的次子。
陈沧忙道:“小的不敢。”
沈绎青若有所思地看向床上的女子,道:“这也太巧了些……长安,武陵郡,总能碰见她。”
陈沧道:“若是过多巧合,就必然有反常。”
沈绎青点了点头,看向陈沧,道:“如今进展如何了?”
陈沧一愣,道:“我今晨给公子传了书,按理应该到了啊。”
沈绎青缓缓扣起指节,道:“这是有人劫了,倒也无妨,劫了也无用。”
陈沧眸色微变,道:“我以为公子看了信,有所防备才来,竟是什么也不知就赴了殷王爷的宴,幸好公子无事。”
沈绎青心中重重一跳,道:“什么意思?”
陈沧:“我昨夜偷听来的消息,今日是‘开宴’的日子。”
有“艳帜”作幌子,摘星楼夜里依然十分热闹,饮宴、歌舞不息,璀璨灯火吊坠下如同武陵郡的一颗夜明珠。
现在告诉裴堰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沈绎青换了身摘星楼伙计的衣裳,随陈沧一路向西南走,穿过楼间互通的飞桥,陈沧将他拉到了暗处。
“公子要牢牢跟着我,”陈沧道:“今晨我听那管事说漏了嘴,提了殷王爷,若他当真同那孩儿宴有关,即便是公子,被发现了也难逃一死。”
沈绎青道:“放心。”
进了最西南角的高楼,里头大多是文人骚客在对诗饮酒,颇为文雅,身侧美人作陪,从面上看来一片歌舞升平。
陈沧手上托着个托盘,带着沈绎青进了角落的连廊,廊上婢女、伙计来来往往,忙而不乱。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沈绎青与陈沧脚步一顿。
陈沧转身,上前两步,将沈绎青挡在身后,道:“回管事,我们给三楼送如意珍珠膏。”
沈绎青深深低着头,听那管事颇为威严道:“送完快走,今日不叫过多停留。”
陈沧应是,从容带着沈绎青向前走,行至一处无人的角落,四处看了看,将沈绎青拉入了身旁一个空房。
陈沧道:“地下一层无论客人还是摘星楼的人都带面具,只靠腰牌通行,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我去弄两个腰牌过来,到时我们尽管跟着走,看他们如何做,我们就如何做。”
沈绎青点头。
陈沧出去了,沈绎青心里有些发紧,为可能会看见的场景,也为那小时候曾待自己如子侄的王爷。
方才喝酒时他就觉得殷王那些问题问得奇怪,现在看来,他怕是在套话。
陈沧回来得很快,带来衣裳、面具和腰牌,道:“快些,已经过了子时了,要开始了。”
沈绎青没多话,利索换了衣裳,将腰牌挂好。
陈沧悄声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道缝隙,正好见一列戴面具的人从门口经过。
沈绎青透过门缝投进来的光看手上那金童的面具,只觉那森森雪白的脸上勾勒出的笑容诡异,漆黑的墨点双眼,血红的朱砂染唇,于这子夜的摘星楼里,让人遍体生寒。
陈沧道:“公子,走吧。”
两人带好面具,悄声出了门,跟在了队伍最末。
行了半刻钟,进了一处隐秘的厨房,沈绎青站在队伍最末,偷偷抬眼观察,只见这厨房火还烧着,却没人。那已经备好的大小不一的金盘银碟玉碗等,都用盖子扣着,看不见里头的模样。
戴面具的人依次走过去,从那长桌上按照次序端菜,动作很快,到沈绎青,正好十五人,十五盘菜。
方从厨房里出来,后边跟上了一列婢女,手中端着的是酒水茶点还有饭食。
奇异的是,这一行几乎有三十多个人,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可见规矩之严格。
沈绎青端的是一个汤盅,白玉做的,成色极好,就是他们家的铺子这种成色都少见。
汤盅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里边装了什么,沈绎青想掀开看看,可又没敢动作,他又想起那个煮人肉的客栈,想起那些纠缠的人体,自己手中的说不准也是那样的东西,他忍不住一阵恶心。
前边陈沧停了,沈绎青打起了精神。
一处门前,两个带着夜叉面具、腰间佩剑的人正一一检查着他们的腰牌。
很快就到了陈沧和沈绎青。
沈绎青掌心捏了一把汗,学着先前那些人的模样,目不斜视。
腰牌是真的,那两个守卫将他们放进去了。
沈绎青稍微松了口气。
这一道门后,就是室内了,前方有一条长长的宽阔走廊,约百米,上铺了暗红色地毯,除了地毯没有其他多余摆设,可沈绎青总觉得有眼睛在看着他们,不止一双,而是走这一路都有。
可这里明明没有丝毫声响。
很快,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门应声而开,门口同样站着两个人,带着昆仑奴的面具。
这回是搜身。
沈绎青越发觉得有人在看他们,越是这样他越不敢有多余动作,他身上没东西,陈沧就是怕会有这样的可能,叫他把所有东西都扔下了。
经历两层盘查,他们又到了一扇门前,门开了,里边空间很大,却只在最中央摆了一张大圆桌,已经坐满,除了门口有侍卫,屋里没有多余的人。
这就是“孩儿宴”的地方了。
从前边第一个人开始,依次将手中端的菜品放在桌上,随后掀开盖子,退到一旁。
整个过程快且稳。
沈绎青隐在面具后的视线悄悄在屋中扫过,见席上有男有女,戴着五花八门的面具,都只遮住大半张脸,留嘴约么是方便吃。
转眼间桌上菜食已摆了大半,陈沧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退到一边,就到了沈绎青。
桌上菜品摆放都有讲究,沈绎青立刻就明白自己应该将汤盅放在哪,正好是主位的边上,他垂眸走了过去,小心将汤盅从托盘取下,轻巧放在桌上,目光却微移落在主位那人身上,这满桌的异香沈绎青没来得及注意,只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殷王爷。
他方才与他喝过酒,他虽换了衣裳,用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可沈绎青很轻易地分辨出他的体态细节,分明就是殷王爷,而他左手边坐着的,是宋喜文。
他心中巨震,可也只在喘息之间,他收起托盘,低头要退开,脚刚动了动,却忽然心中一凛。
他忘了取盖子。
背后渗出细汗,不动声色将盖子取走,却不经意间瞧见了汤盅中的东西。
那是一只微蜷的婴儿小手,呈紫黑色,放在白玉的汤盅里,清澈见底的汤上边还飘了朵雕刻的精美莲花。
他屏息缓步后退,退到了陈沧身旁。
接着就是那些侍女依次端上了酒水等。
这个过程中,屋子里没有丝毫声响,围坐在桌边的人都端坐着,等待过程中竟然十分虔诚。
而沈绎青现在只觉得遍体生寒,看清了桌上摆放的菜品,他几乎全身都在发抖,想落泪,想呕吐,那奇异的香味飘了过来,甚至心中升起那种压抑堵塞让他有种想死去的渴望。
那是一桌名副其实的婴儿宴。
桌子最中间的巨大盘子里正蜷缩着一个完整的婴儿,“它”全身呈现褐红色,头脚分明,闭着眼睛,周围摆着十分精致的雕花与青菜,就像是一个婴儿在花间睡着了一般。
其余十四个盘子或是玉盅里,放得都是心肝肺或是其他部位做的菜品,蒸炸煮炒、闷炖。
门重新开了,他们得出去了。需沿着墙边小心向外走,避免惊扰贵人用膳。
门被关上,一行人原路返回。
出了那屋子,回了连廊,他才敢喘一口气。
今夜是个晴夜,天上星河烂漫,院中茉莉清香吹入连廊,可缓解不了他的难受分毫。
他身上仿佛也沾了那异香,一直回了那个先前那个小屋,他再也忍不住,干呕了出来。
陈沧也不大好受,他低声催促道:“三公子,你得快回去了。”
沈绎青也知道。
他快速换了衣裳,道:“你可以离开摘星楼了,近期别回武陵郡,免得家里受牵连。”
陈沧:“公子放心,我自幼上山习武,武陵郡没有多少人认得我。”
沈绎青跟着陈沧出了西南角楼,迎面而来的热闹让沈绎青心里稍安。
他穿着普通伙计的衣裳往殷王爷给他安排的房里走,沿着楼梯向上。
行至一转角,他忽然扶住了一旁的墙,低头干呕了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心中一惊,快速回头,眼眶却忽然一红。
他嘴唇发着颤,小声道:“裴堰,我方才看见了。”
裴堰皱眉扶住他的肩,用力搓了搓,道:“回去说。”
“我得回去换回来衣裳,”沈绎青道:“你一会儿装作刚找到我,弄出点动静来。”
裴堰:“……”
裴堰点头,道:“好。”
那胡女还没醒,连动也没动一下。
沈绎青换了衣裳,深深吸了一口气,门忽然被一把推开。
裴堰大步走了进来。
门口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围观,裴堰目光阴沉地看了眼床上的女子,直接扯着他的手往外拉:“你果然来喝花酒了,跟我回家。”
沈绎青:“……”
他跟着裴堰走出两步,裴堰干脆直接把他扛在了肩上,一路下楼,引了不少人好奇地看过来,沈绎青象征性挣扎了两下,就没力气了。
“我找了你一宿,”裴堰拍着沈绎青的背,给他递水漱口:“你看见什么了?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别院里,沈绎青趴在栏杆上吐得喘不过气来,酒都吐了,他胃里已经没有东西了,可还是止不住,已经半个时辰了。
贾二找了大夫匆匆赶回来,沈绎青躺下,被扎了几针,呕吐感终于没那么强了,却又开始哭。
他躺在床上盯着虚空,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尾滑落,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却眨眼就湿了枕头。
他像是失了魂了。
王彪小声提议道:“是不是该去庙里看看?”
贾二:“……”
贾二低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裴堰心疼坏了,只能不断给他擦眼泪,低声哄道:“青儿,我在呢。”
他这样说了不知多少遍,沈绎青终于有了反应,他低低叫了声:“裴堰。”
那双向来澄澈张扬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恐惧。
沈绎青道:“我看到了孩儿宴。”
裴堰将他搂进了怀里,道:“平安符,带上就什么也不怕了。”
沈绎青缓缓收紧了手,将荷包攥在掌心,心奇异地慢
夜色深沉,别院里只有沈绎青的房间亮了灯。
贾二等人都到齐了,听着沈绎青颤着声却十分清晰地说那孩儿宴,各个觉得头皮发麻,大约想起了自己吃的包子,有几个出去吐了几回。
听完后,众人脸色都不大好,天快亮了,贾二等人回去了。
裴堰脱鞋上了床,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放进了沈绎青手中。
沈绎青反应迟缓地看了看,哑声道:“是什么?”慢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闭上了眼,道:“殷王爷迟早会知道里面混进去了人,也许会猜到我头上。”
裴堰扯了薄被盖在两人身上,道:“我在呢,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沈绎青:“我得给大哥写信。”
沈砚驻守地离这里确实不算远。
裴堰思索片刻,道:“我已传书给大卿,先等等他的消息。”
沈绎青“嗯”了声,静了片刻,又道:“他是皇上的皇叔,我们没评没据,没法治他的罪。”
裴堰:“燕儿凭着记忆画了几幅女子的画像,一同传回长安了。”
“画像有何特别?”
裴堰抿了抿唇:“有特别,其中有一个正巧是我大哥三年前纳的小妾。”
沈绎青:“……”
幽兰别院的人出来,若是都送到了长安大小官员的后院,那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沈绎青已经没力气想下去了,他将大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窝在裴堰怀里,渐渐睡着了。
那个荷包被他紧紧攥在手心,许是真有菩萨保佑,他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时天已经大亮了。
今日依然是大晴天,日光洒了进来,让他心情也稍微好了点。
出了门,正好遇上王彪,见他醒了,笑道:“沈公子,大人出去了,给你留了饭,在厨房。”
沈绎青不想吃,他半点胃口也没有。
王彪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他早起亲手熬的粥,煮坏了好几锅才熬出那么两碗。”
沈绎青弯着唇跑到了厨房,在锅里找到了那两碗白米粥。
裴二公子头一回下厨房,真是值得留念。
沈绎青小心翼翼端了一碗出来,双手捧着,放在鼻间嗅了嗅,随后浅浅尝了一小口。
粘稠香软,竟然放了糖。
他舔了舔唇,随意坐在小板凳上,守着锅喝粥,温热的粥让胃舒服了许多,他眉眼弯弯地想着,若阿爹、阿娘同意,以后他就同裴堰住在一起,他叫裴堰天天给他煮粥喝。
两碗粥喝完,他擦了擦嘴,走到了院中,又扯了昨日没看完的话本子看了起来。
王彪今日没出去,坐在连廊上笑着问他:“沈公子,那粥可好喝?”
沈绎青吃饱了,恢复了些力气,他坐在摇椅上来回晃了晃,悠闲道:“我家夫人做的,自然好吃。”
王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正待开口,门口忽然来人禀报:“殷王府来人了,接三公子过去。”
沈绎青动作倏然一顿,看向王彪。
王彪对他摇了摇头,道:“大人叫我看着你,这些天都不让你出别院。”
沈绎青一怔,随后点了点头,他没多问,又躺回了摇椅上。
王彪出去了一趟,回来道:“沈公子这些日子就称病吧。”
一只蝴蝶飞落在沈绎青书页上,美丽却脆弱,只要他轻轻一捏,就会死去。
他们如今在武陵郡,于殷王爷来说,也无异于一只脆弱的蝶。
他将书轻轻抬起,凑到唇边,轻轻吹了一下。
蝴蝶振翅,飞走了。
他坐起身,低声道:“我得给大哥写信。”
幽兰别院。
戒备极其森严,他们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潜进去。
地上不行,也只能试试水路。
燕儿说幽兰别院中流经一个巨大的湖,是活水。
既然是活水,就一定有地方可以潜进去。
贾二从水面探出了头,大口喘息,道:“下边也拦着,是铁筋,把衣裳扔给我,再将我的刀给我。”
这里是距离幽兰别院不远处的一个野渡,杂草丛生,十分隐蔽。
裴堰解了衣裳,道:“我和你交替着来。”
见他赤裸了上半身,贾二冲他吹了声口哨,打趣道:“大人身材如此伟岸,却没想到是在下边那个。”
这话一出,几人都笑了起来。
裴堰缓缓眯起眼睛,语气奇异道:“谁告诉你我是下边那个?”
“还能是谁?”一旁的捕快笑道:“自然是沈公子。”
裴堰挑唇,抱臂道:“有机会叫你们看看,到底是谁起不来床。”
众人说笑了一阵,贾二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潜了进去。
湖下水质混浊,贾二费力将衣裳缠在两根铁筋上,将刀插入缝隙,开始转动刀身。
湿衣渐渐收紧,勒着两根铁筋向里弯曲。
等到实在是憋不住了,他才游了回去,浮出水面。
裴堰立刻下了水。
贾二已经将铁筋掰弯不少,他继续转动刀鞘。
来回几次,那拦住去路的铁筋终于被掰出供人进出的空隙。
裴堰道:“我和贾二哥水性好,先进去打探,若是一个时辰还没出来,直接传书大卿。”
穿过那个空隙,就进了幽兰别院。
两人在水下游至一处拱桥下,仔细观察四周,见周围没人,悄声上了岸。
这里果然如同燕儿所说,占地很大,但侍卫巡逻紧密,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
方才上岸,就见几名少男少女走过,各个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与长安贵女和公子也没什么两样,两人躲在树上,贾二叹道:“果真个个国色天香。”
裴堰一队侍卫带刀走过,裴堰两人悄无声息落地,一人一个,将最末的两人拖到了草丛里,不多时,两个穿着侍卫服饰的人脱离了队伍。
别院中亭台楼阁交相掩替,十分奢华,两人跟着燕儿画的图潜入了一个处在最高处的房间。
她说那是主管嬷嬷住的地方,没有人进去过,或许有他们想要的线索。
屋里没人,裴堰与贾二对视一眼,分头翻找。
他们动作很谨慎,可找了许久,也没找着什么有用的。
两人动作骤然一顿,对视一眼,足尖一点,悄无声息落在了房梁上。
下一瞬,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小心探头出去看了看,随后悄悄关上了门,同两人一样,在房中翻找了起来。
他的动作显然慌乱,看着甚至有几分惊恐,一边翻找一边警惕门外的动静。
裴堰皱眉看着他,忽然耳尖微动。
有人过来了。
脚步微重,是个成人。步子不长,约么是个女子。走路不急不管,可已经快到门口。
裴堰从腰间钱袋中取出一小块银子,精准地砸在了那少年肩上。
少年吓得一抖,紧接着就听到了门口的响动。
他慌乱地四处看,却没找到藏身地,贾二悄声落地,一手揽腰,一手捂嘴,将他带了上来。
不多时,门被推开了。
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身材微胖,面相刻薄,十分敏锐。
进屋后发现自己屋里被翻过的痕迹,她立刻警惕地四处看去。
房梁上,裴堰悄声躲进角落里,贾二抱着那少年躲在了暗处。
那少年惊恐万分,澄澈的眼睛瞪得溜圆,目光不断在两人与下边那妇人身上徘徊,却不敢发出丝毫响动。
裴堰看着房里妇人的动作,只见她先是找了一圈,见屋里没人,便急匆匆走到了寝室,她转动床头烛台,床头出现了一个暗格。
大约是发现东西没丢,她又慢悠悠收拾起了被弄乱的首饰盒子,竟是没打算去追究,在房里重新梳头上了妆,又出去了。
裴堰两人没有立刻下去,等确定走远了,才跳了下去。
裴堰去查看暗格,贾二放开了那少年,一本正经思索道:“是不是该灭口啊?”
少年吓得往后躲,小声道:“你们……你们不是歹人,若是歹人就不会救我。”
贾二抱臂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偷……偷……”
贾二不耐:“偷什么?”
少年涨红着脸:“偷银子。”
贾二:“……”
那暗格里是一本名册,比宋喜文那本要精细许多,但明显人数要少,详细记载了每人的来历与新旧名讳。
裴堰估计这就是那些被挑中人的信息。
“你们不是幽兰山庄的人,你们怎么进来的?”那少年大着胆子,磕磕绊绊小声道:“能……能否带我出去?”
贾二没理他,走到裴堰身旁看了看,道:“直接带走?”
裴堰摇了摇头:“怕是会打草惊蛇。”
如今也只是从燕儿口中推断殷王与幽兰山庄有关,可并无证据。
贾二:“誊抄一份。”
裴堰抬眸看他。
贾二挠头:“来不及哈。”
“我……我能背下来。”身后一个蚊子似的声音道。
裴堰思索了片刻,绕过贾二看他,道:“你要什么?”
那少年比了一个手指:“一百两银子。”
贾二忙道:“大人,不可!”
裴堰却还是将册子递了过去。
少年接过册子看了起来,约么过了一刻钟,他就将整个册子翻完了。
贾二不信任他,道:“你当真记下了?”
少年合上册子递给他,直接张口默了一页,分毫不差。
这是个天才。
“你们带我出去,”少年底气足了些,道:“我给你们默下来。”
裴堰:“我们现在不能带你出去。”
少年有些急了:“为什么?”
裴堰:“若是你能再等上几日,就能同那些和你一样被抓来的人一起出去,今后可以光明正大过日子,若是你今日走,以后都要躲躲藏藏。”
少年不大懂这些,懵懵懂懂听了会儿,道:“那……那我再等等也行,你得记着把银子给我。”
他这模样真像个受了惊呆呆傻傻的兔子,贾二忍不住乐了声,道:“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少年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道:“我同齐大哥以后要出去一起过日子的。”
贾二:“……”
裴堰将册子原样放了回去,道:“你叫什么?”
少年道:“我叫荼云。”
将少年送了出去,裴堰两人潜进了湖里,顺着来路游了回去。
贾二换上了衣裳,不解道:“大人,你为何信那少年?”
裴堰勾起唇:“他有些像绎青小时候,那双眼睛,半点不会骗人。”
沈绎青小时候时常骗他、捉弄他,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上过的当都是为了哄他高兴罢了。
贾二还不放心,道:“我就在这里等到夜里,若是那荼云不守信用,我直接去将册子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