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三法司会审裴仟,沈若主审,魏池副审,陆湛监审。
陈忠这次没来,大概是当众被皇帝训斥,不好意思出面,派的小太监怀恩听审。没了拘束,怀恩整个人如冬日暖阳般温润如玉,笑眯眯地跟沈若见礼,趁机说了陈忠去吴江查她身世的事。
沈若谢过他,目光幽幽看向座位上的陆湛。师傅说有一伙势力替她打了掩护,应该是陆湛。
这人还真是,从西北回来像是变了个人。
处处维护她,还刻意接近。
沈若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陆湛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朝沈若和怀恩这边看过来,沈若飞快地转移视线,又嘱咐怀恩注意安全,切不可让陈忠察觉。
怀恩称是,退到一旁。
魏池今日来得迟,走进大堂还瞌睡连天,官帽都是歪的,引得差役一阵哄笑,他才后知后觉地扶正。见沈若和陆湛已经就坐,他只朝沈若笑笑,看都没看一眼陆湛,只当没这个人。
趁他路过时,陆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伸了一只脚出去。
“啊,谁?谁绊我?”
魏池本就没睡醒,根本没防备脚下,被他这么一绊,差点扑倒,登时就恼了,“陆湛,你作甚?”
陆湛神色淡定,好像刚才只是无意之举,“醒了吗?”
差役又是一阵哄笑,魏池闹了个大红脸,坐到沈若旁边。
沈若早习惯两个人的相处方式,难得的是,今日陆湛似乎心情不错,居然跟魏池开起了玩笑。
这时,裴仟被带出来,一改在朝堂上的唯唯诺诺,正襟危坐,很有几分委屈他的意思。
按照流程,一番询问下来,裴仟摇着脑袋,所有罪责一概不认,“沈大人明见,必是刘安狗急跳墙,构陷于我。”
沈若没跟他废话,让人把附有他签名的送给蒙古的铁器清单,递到他面前,裴仟这才变了脸色,但仍死鸭子嘴硬,“定是刘安伪造,我没签过。”
魏池气得拍桌,“裴仟,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
裴仟冷笑,望着堂上三个加起来还不足他岁数的年轻后辈,“我就是不认罪,你们还敢屈打成招不成?”
他确实没把三人放在眼里,三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子,还想审他?皇帝未免太看得起他们。
“你?你以为本官不敢?”魏池说着就要动刑,被陆湛按住手腕,魏池瞪了陆湛一眼,终究没再坚持。
陆湛对裴仟道,“裴大人,如果你在等救兵,我劝你歇了这个心思!”
被人说中心事,裴仟表情一顿,“陆湛,本官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算起来,他进刑部大牢已有三天,结果连贵妃都没动静,难道出了什么差错?
他这个庶妹胆子不大,但为了儿子还是能放手一搏。他出门前已经交代老妻如何说服她,想必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陆湛往椅背上一靠,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不疾不徐道,“裴大人,就凭这份清单也能治你谋反的大罪。谋反要诛九族,他们会救你?他们巴不得你死。”
裴仟终于慌了,“他们……他们敢?”说完又恨不得咬死陆湛,这厮给他下套。
这不就是等于承认,他有同党吗?
又反悔道,“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要杀要砍随意,本官没做过的事绝对不会承认。”
他想拖延时间,别人不救他,他妹子会救,只要皇帝从轻发落,沈若陆湛他们也奈何不得。
魏池终是按捺不住,“你真以为本官不敢对你用刑?来人……”
沈若直接打断他,“退堂!”
魏池:……
他看看陆湛又看看沈若,像是受到极大的委屈,“沈大人,怎么连你也阻止我?为什么不对裴仟用刑,明明证据确凿?”
沈若起身,“裴仟是个硬骨头,屈打成招对他不管用,我们另想办法。”
陆湛走过来拍了拍魏池的肩膀,“魏大人,审问犯人,你跟沈大人学着点。”
魏池:一个两个都拿他当半吊子,他也是破过大案的人。
两人像商量好一样,一前一后离开,根本没人搭理他。
怎么觉得自己都像不该存在的存在,这俩人也没啥交流,为啥有时候动作想法出奇的一致呢?
第二日,再次提审裴仟的日子,一大早,刑部侍郎王贺慌慌张张来找沈若,“裴仟死了,沈大人还是赶紧拿个章程出来。”
沈若是主审,出了人命案,皇帝必会过问,文武百官也必有一番责难,往小的说沈若会丢官,往大了说丢了性命也有可能。
当然王贺是刑部最大的官,他也在责难逃。
沈若问他,“王大人莫慌,到底怎么回事?”
王贺描述,今日一早,狱卒送饭时,发现裴仟一动不动,进去一看,已经断气。王贺立刻派人去请魏池。至于怎么死的不得而知,初步看像是畏罪自杀。
“绝对不是自杀。”
沈若不信裴仟会畏罪自杀,一个心存希望的人怎会自杀。
必是有人得知昨日会审内容,不想他活了。
沈若收拾好与王贺直奔刑部大牢,魏池正在查验尸体,这次见到沈若总算没花蝴蝶一样扑过来,他验尸时格外的严谨专注,甚至沈若进门都没发现。
沈若也没打扰他,叫来这几日值守的狱卒,询问都什么人来见过裴仟,狱卒一一说了,“回沈大人,只有裴府的管家和裴夫人来过。”
沈若环顾牢房四周,仔细地查看一遍,又问,“你再想想,这几日是否还有其他人来过?”
几个狱卒急得抓耳挠腮,出了人命案,他们也不想,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没看住人。
突然一个瘦得和猴一样狱卒道,“大人,小的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小厮给裴大人送过木炭,说是裴夫人担心裴大人在牢里面冻着,特地嘱咐送过来的。”
“木炭可还有,我看看。”
“还有一些,在这儿,大人您看。小的瞧这两日气温低,就一直省着用,索性还剩了两根。”
沈若仔细瞧,两尺来长,闻着有香味,被雕成兽型。
这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木炭,即便是裴府也不够资格,这是宫中贵主才能用的兽炭。
“去把裴仟屋里的火盆端过来。”沈若吩咐。
很快狱卒端来火盆,尚有未烧完的兽炭,形状气味与剩下的两截完全一致,沈若心里有了较量。
这边魏池也验完了尸首,陆湛姗姗来迟,他今日穿了玄色大麾,大麾上来落着雪沫子,神色清冷,连带着整个大牢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沈若上前行礼,把这边的发现说与陆湛听。
陆湛点头,又问魏池。
魏池这时候顾不得跟他争口舌,一一汇报,“裴仟死于丑时三刻,乃是死于木炭焚烧不尽中毒。故而面色潮红,唇色呈樱红色,稻草上有呕吐物。”
闻言,陆湛看向沈若,眼神赞许,“沈大人分析的与魏大人一致,果然有断案的潜力。”
魏池一脸不解,“子平,我呢,那我呢,我一大早就来验尸,你都没表扬我?”
陆湛扫了他一眼,“皇帝还等着我们几个回话,没时间跟你废话。”
“那你跟沈若说话就有时间,别以为我没听见,你一进来就跟沈若说个没完,怎么到我这就废话了。”
陆湛没理他,交代刑部这边几句,提步便走,沈若赶紧跟上,此时已经明白,陆湛应该是先进宫向隆康帝禀告过。
果然,三人进得大殿,文武百官眼神里都是敌意,有幸灾乐祸的,有落井下石的,有揣手看戏的。
隆康帝高高在上,面色凝重,他的视线略过陆湛与沈若,直接问魏池,“你给朕说说,裴仟到底怎么死的?”
魏池精神抖擞,一脸总算有用武之地的自信,“回禀皇上,微臣拙见,裴大人死于煤气中毒,找出送碳之人,自会查明凶手。”
王贺连忙道,“皇上,裴夫人送过衣服送过吃食,唯独没送过碳,狱卒描述的送碳之人不是裴府之人,刚才已经发现被人杀死在刑部后面的巷子里。”
这就是死无对证了!
隆康帝不想让裴仟死,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他死了,幕后的势力就又沉到水下,在他不注意时,必会卷土重来。
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于是把气撒到王贺身上,“你这个刑部左侍郎是怎么当的?人死在你的大牢,你要给朕一个交代。”
王贺本就胆子小,被隆康帝这么一吓唬,噗通一声跪地,“请皇上宽限几日,臣必定查出真凶。”
隆康帝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又对沈若道,“沈若,朕如此信任你,让你负责审理裴仟一案,如今他人没了,你说怎么办?”
沈若暗暗啐了一口。
隆康帝就是不讲理,裴仟人死,没达到拔出萝卜带着泥的效果,隆康帝这是不满意,又不好发作,只好为难沈若。
沈若刚要说话,严信出列,“依老臣之见,沈若年纪尚轻,经验不足,皇上不如免了她监察御史之职,待她查出真凶,再行嘉奖也不迟。”
这话说得漂亮,那得沈若找出真凶,若是找不出,那就得领罚。
沈若机敏,严信很欣赏。
但女子为官,身居要职,又得隆康帝器重,终是不妥。最关键的是,沈若软硬不吃,他拉拢几次都未成功。
她还是沈鸿运的徒弟,与前钦天监一脉相承。也不知道沈正元死前跟隆康帝说了什么,这几日,隆康帝明显疏远他!
趁沈若羽翼还未丰满,必须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