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被拉回到五年前, 时纵闯进连家老宅,抱起瑟缩在自己房间的连岁, 不顾他的意愿大步往外走, “你父亲犯罪了,证据在我手上。”
“如果你不想让他被我搞垮的话,我劝你跟我乖乖回去,从此安安分分地做一个玩物。”
那是连岁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 时纵是真的把他当作一个玩物。
回到泉山别墅的当晚, 时纵让时遇站在门外, 然后无所不用其极地折腾连岁。那一夜, 是他所有尊严被彻底踩在脚下的一夜。粗暴, 疼痛, 羞辱, 威胁, …
现在想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连岁从回忆里回过神,顿觉身体已经冷到极点, 不禁缩回正在冲着凉水的手。
原来, 时纵当初逼着自己回别墅,是因为老宅被监视了吗?他那样对待自己, 是为了让自己害怕, 而不再想着离开吗?可即使如今知道了他当初那样做是为了保护自己,连岁也无法接受他的这些极端做法。
不过,说没有一丝震撼, 是假的。
“那后来, 在三层的暗室里…”连岁欲言又止,还想再接着确认些什么。
在暗室里待着的那些天, 是他一生中最害怕的日子,哪怕现在提起来,都还是会忍不住心下颤栗的程度。
“也是为了躲着爷爷。关于这一点,我其实很感激他。毕竟爷爷一旦将你带走,极有可能会没命的。”
“原来,竟是这样…”连岁有些站不稳。
时遇连忙扶住他,心疼道,“所以别再接近他了,真的很危险。爷爷的手段,不是你受得了的。”
见他不说话,时遇接着道,“而我和他不一样,时家万事都有我哥,加上我从小在外边长大,爷爷对我心怀愧疚,所以不论是婚姻上还是事业上,他都不会过于约束我。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绝对不会像他那样,害你身陷险境。”
“所以,爸爸要和时遇叔叔在一起了吗?”身后传来连致稚嫩的嗓音。
原来,时遇叔叔真的有一个喜欢的人,只是那个人不是某个女人,而是爸爸。
连岁和时遇都被连致的声音惊到,齐齐回过头看着他,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立在厨房门口,拳头紧紧地攥着,眉宇间阴沉至极。有那么一瞬,连岁甚至看到了时纵脸色阴沉的模样。
他不禁呼吸凌乱,几步走到连致身前蹲下,扶着那小小的肩膀道,“致致,不是这样的,我和你时遇叔叔…”
“没关系爸爸,”连致突然笑了一下,“只要你真的喜欢时遇叔叔,我可以接受他。”
他目光锁住连岁,仿佛时纵在说着话,“只要你是真的喜欢他。”
空气突然安静极了,依稀可以听到不远处学校操场传来打篮球的声音,还有学生们打闹的嬉笑声,偶尔有一两声鸟鸣掠过傍晚云霞漫天的长空。
稍显昏暗的厨房内,时遇和连致一样,都将目光投向连岁,期待着,又或许是害怕着,连岁即将给出的答案。
连岁眉目微敛,低垂下头,片刻之后,他重新对上连致的目光,温声道,“致致,你误会了。爸爸和时遇叔叔是朋友,永远都会是朋友。”
他本无意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可致致一向聪慧,即使今日不说,迟早也得说。不如就干脆一点,让儿子安心,也让时遇死心。
“呵呵,”时遇红着眼干笑两声,连忙打圆场,“是啊,致致,我和你爸爸是朋友。我倒是想更进一步,可你爸爸这不是还没答应我吗。如果…”
“没有如果!”连致眸色阴沉地瞪向时遇,不禁让他心中一颤。
“既然爸爸不喜欢你,那就麻烦你以后别再说那些不知分寸的话!”
时遇不禁怔住,这神情,这语气,明明就是缩小版的时纵。
“致致,怎么跟时遇叔叔说话呢。你又忘了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吗?没礼貌,跟时遇叔叔道歉。”
“我不!”连致双手抱胸。
“你是不是不听话?”连岁面带薄怒。
“好了连岁,别吓着孩子。”时遇蹲下去一把抱起连致,“我们吃饭,致致肯定早就饿了吧?”
连致浑身不自在,从他身上挣脱下来就往饭桌跑去。
这顿饭三个人吃得都很难受,从职工宿舍出来后,时遇就直接赶去了时家祖宅。
深夜里的郊区即使虫鸣蛙声不断,仍旧显得冷冷清清,对上时纵阴沉的眸子,周遭的空气仿佛更加寒凉了几分。
时遇不禁想起刚刚连致也是这副样子瞪着自己,心中有些烦闷。
“这好好的人说犯病就犯病了?都是怎么照顾表少爷的?一群没用的东西!”时遇厉声训斥了门口的一众保镖后,心情稍微舒畅了点儿,才悠然抬腿走了进来。
时纵凌厉的眉宇间阴沉至极,整个人仿佛被阴暗笼罩,一副暴雨将至的模样。
“表哥,您这是怎么了?”时遇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沙发里的时纵。
“坐。”低沉的嗓音仿佛淬了冰。
时遇慢条斯理地坐在他身旁,屋内陷入长久地寂静。
良久之后,时遇忍不住先开了口,“表哥差点闹出人命,都要把我叫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陪您坐一坐吧?”
“就是坐一坐。”时纵冷然道。
“集团事务繁多,我可不比表哥,只要和万家联姻就能安安心心地做个闲人。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他就起身要走。
时纵抬腿朝时遇腿弯一踹,猛烈的力道让他下盘不稳,单膝跪地扑到了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时纵迅速起身,单手将他的双手扣在后背,另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后颈,一只脚踩在茶几边缘,另一只脚死死踩在他跪地的那条腿上。
“我让你走了吗?”冰冷的嗓音一字一顿,门外的一众保镖呆若木鸡,完全不敢动弹。
“你想怎样?”时遇咬牙忍着疼痛。
时纵嗤笑,“啧,怎么?做表哥的,踹了你一脚,连敬语都不用了?”他脚下发力,“好好想想,该怎么跟我说话。”
“哦对了,我耐心不好,别想太久。”
短暂的沉默后,时遇越发吃力地开口,“您,想怎样?”
“小事,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时纵俯下身子,“连岁生日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遇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问你他的生日。”时纵脚下用力,“你四肢健全他都不喜欢你,要是瘸了一条腿,”时纵轻笑,“岂不是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了?”
时遇忍痛,“一月,一月十号。”
“他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
“白,白色。”
“他喜欢吃什么口味的东西?”
“甜的。”
“他喜欢什么花?”
“白雪山。”
…
时遇被时纵踩在脚下一整晚,将连岁的一切摸了个透。
凌晨五点,时怀振拄着拐杖进了屋,时纵才将人放开,像扔垃圾一样拎起时遇扔到一旁的地板上。
“看来,药效还不够?”时怀振朝身后跟着的年轻医生道,“加大剂量。”
“这…”提着医药箱的年轻医生战战兢兢,“这种镇静催眠类精神药物如果注射过量,会引起肝肾损伤和神经损伤,这些损伤都是不可逆的。这剂量已经是…”
“是吗?咳咳,咳咳咳…”时怀振咳嗽几声,然后冷冷地看向他,“那就注射到你身上。”
年轻医生当即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医药箱里的药品随之散落一地。
“老爷子,您身体本就不好,就积点儿阴德吧。何必为难这个小医生呢?瞧您把人吓的,我自己来。”时纵慢条斯理地走过去,蹲下身,捡起里面的药品,勾唇看向被吓坏的年轻医生,“是这个吗?”
看着时纵将一次性注射器插入小药瓶内,年轻医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随后又疯狂摇头,“不不不…这个过量会…”
“会怎样?会死?”时纵笑意邪肆,“我这人,以前什么都不怕,如今怕的东西还挺多。可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怕死。”话音未尽,他连注射器内的空气都没排,直接就扎进结实的小臂里。
“老爷子,”时纵随手扔掉注射器,起身缓步逼近时怀振,冷棕的眸子微微眯起,笑得邪性又危险,“这个剂量,您,还满意吗?”
时怀振冷哼一声,“不成器的东西!”
时纵正想开口,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看着时纵倒地失去意识,年轻医生被吓得浑身颤栗,却听得时怀振冷冷道,“他要是再敢轻举妄动,就每天给他注射这个剂量。”
“你,留在祖宅,”时怀振瞥着瑟缩在地上的年轻医生,“订婚典礼之前,他要是有力气走出这个屋子,”他用拐杖敲了敲地上的医药箱,“这些东西,全都会进入你的体内。”
说完,时怀振就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出了屋子,时遇也被人搀了出去,只留下瑟瑟发抖的年轻医生和昏迷不醒的时纵。
穆清被吓懵了,父亲生病了发着烧,接到电话的时候,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他才会提着父亲的药箱,过来接替父亲的工作。可没想到,父亲的工作,竟然包括…这些…
他此刻除了对时怀振的恐惧之外,还有对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的同情和愧疚。
以前父亲偶尔会说起自己的工作,作为时老先生的私人医生,穆清一直觉得父亲的工作很不错,不仅工作清闲自由,还拿着巨额工资。比起自己在医院昼夜不分地做手术,相对清闲的工作更适合上了年纪的父亲。
可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什么私人医生的工作,明明就跟职业杀手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穆清连忙爬到时纵的身边,朝门口的保镖喊道,“保镖大哥,麻烦进来帮帮忙。”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将过量的药物排出来,保镖将时纵放到床上躺好后,穆清就给他挂上了点滴,随后又给他注射了促进代谢的药物,才长舒一口气。
*
转眼就到了时纵和万迎订婚的日子,北潭市地标建筑华纳酒店内,挤满了前来围观的记者。
这时家和万家的订婚典礼,本来没有对外宣扬,也只请了几家知名媒体前来进行简单的报道,可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涌进酒店的记者一批接一批,酒店大堂内外都挤满了人。
人多就嘴杂,有不少人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时老先生这个外孙,以前有过一段婚姻,你们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听说他当时娶的是安南市一家知名企业的大公子,叫…叫什么来着…”
“连岁!”
“对对对,就是叫连岁!当年那场世纪婚礼,可是轰动全城呢!”
“是吗?当时有过报道吗?我怎么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啊?”
“有啊,那时候我在安南大学上学,据说连岁当时也在安南大学念书,但是婚后就退学了。算起来,我还是他学姐呢。”
“那连岁他人呢?现在在哪儿?”
“后来,他意外坠江,三年后成了一个小学美术老师,再次回到安南市,就是和这位时先生打离婚官司。据说当时这位不愿离婚,深夜飞去边境小镇蹲守连岁求复合。”
“不是全城艳羡的世纪婚礼吗?为什么要离婚啊?”
“因为…这位虐妻。”
“什么?天哪!这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竟然虐妻?!后来呢?”
“后来,就是两年前,两人诉讼离婚后,网上一切关于时纵和连岁的消息都被抹掉了,一条都搜不出来。两人至此销声匿迹,直到最近时家和万家要订婚的事传出来,才有了这位时先生的消息。要不是我当时就在安南市,也不会知道这些内情。”
“本来对这位还挺感兴趣的,但虐妻我实在是不能忍,这跟禽兽有什么区别?”
“有啥不能忍的,只要别人有钱,那离了一个还不是又上赶着去了一个?”
“你说万迎?据我所知,她还真不是上赶着,她是被逼的。她虽是万家最小的女儿,但今年也三十了,至今未婚,是心里有人。”
“什么意思?”
“万迎和时家的大少爷时野从小青梅竹马,据传两人在大学期间曾经谈过恋爱,只是仅仅维持了一年时间,时野一毕业,两人就分开了,具体原因没人知道。”
“不是吧?这是要娶嫂子啊?啧啧啧,有钱人真会玩儿。”
“哎,快别说万迎了。我挺想知道连岁现在过得怎样的,这禽兽前夫都要再婚了,他要是过得不好,我真的会很心疼。”
“是啊是啊,连岁现在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据说…”
“嘘——你们这饭碗还要不要了?!这件事也敢提,当年时老先生下封口令的时候,你们这群小屁孩还没毕业呢吧?都给我闭嘴!散了散了散了!”
听到这中年男人的声音,一众小记者都悻悻地闭了嘴。
“来了来了,时老先生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众人连忙涌了出去,将酒店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时怀振拄着拐杖,被杨管家搀扶着下了车,紧随其后的是一位高大英挺的男人。男人眉眼深邃,即使阴沉着脸,锋利的轮廓仍旧透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但脚步却似乎有些虚浮,仔细一看轻抿的薄唇有些发白,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而他的身后跟着一群身强体壮的保镖,和一位神色紧张的年轻医生。
众人皆看出来那是时纵,同时也看出来他不像是来参加订婚典礼的,反倒像是被绑来赴鸿门宴的。
这下,可有热闹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