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顿酒店顶层。
空荡的旋转餐厅内, 只有连岁一位客人。小提琴手正在演奏,声调优雅缓和, 似山间潺潺流动的清泉般, 涤荡人心。连岁坐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绝美的夕阳。
看着这一轮红日悬在叠翠的连绵峰峦间,他有些恍神,记忆里医院那个美好的傍晚仿佛也是如此, 如血的残阳下, 是熠熠生机。夕阳西下, 是结束, 也是新的开始。
可曾经向往新生的两个人, 如今已是形同陌路。
这两年, 连岁时常会想起那个傍晚,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男人站在住院部顶楼, 朝他扬起鲜血淋漓的手腕, 笑着问他酷不酷。那个心存善念的青年,如果没有被仇恨裹挟, 想来会一直是自己爱慕的模样吧。
可惜, 事与愿违。
不过,这样也挺好, 无爱一身轻。
“抱歉, 我来晚了。”
时遇在连岁对面坐下,将他拉回了神。
连岁微微一笑,“没事, 也没有等多久。你刚刚说有急事, 都处理好了吗?”
“小事,已经处理好了。”时遇温声道, “想吃什么?点吧。”
“每次都是我点菜,这次换你点吧。”连岁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两年,每次他来找自己,不管是在路边小摊还是私人酒馆,又或者是豪华餐厅,都是自己点菜。说实话,和他吃了这么多次饭,都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每次桌上全是自己爱吃的,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次次如此,也太不礼貌了吧。
时遇当然不会知道连岁的这些想法,他点开桌面上的点餐系统,连岁喜欢吃的每一道菜他都熟记于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所有他爱吃的菜通通点了一遍。
以至于菜品被服务生端上桌的时候,连岁心理压力不自觉地增大。本想让他点他喜欢的,这下倒好,比自己点的还离谱。
看着满桌的精致佳肴,连岁有些无从下手,“这会不会太多了点?我们就两个人,也吃不完啊。”
时遇替他夹菜,柔声道,“我没想这些,只是看到了你看吃的,就都点了一遍。”
看似随意的回答,却让连岁越发不自在。虽然时遇以前在泉山别墅时就一直对自己很好,可自己总是这样接受他的好,未免显得太不懂分寸了。
连岁抿唇看着满桌的名贵菜肴,又想了想自己卡上的余额,心一横,“那这次,我们AA吧。”
时遇眉心一凝,掏出手机,点开桌面点单系统的结账选项,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看着他这流畅的动作,连岁终于忍不住了,“时遇,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礼尚往来。你每次都这样,我…”
时遇收起手机,唇角勾起温和的笑意,“你不用有压力,一顿饭而已,没事的。”
连岁眉心紧蹙,有些着急,“有事。无功不受禄,我不能一直接受你的好。”
“连岁,”时遇轻声唤着他,金丝圆镜下常年波澜不惊的眼眸逐渐爱意汹涌,“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对你好。”
“什么…”连岁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美眸,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时遇怎么会对他…
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连岁正打算开口,却听得时遇接着道,“你,愿意吗?”温柔的嗓音里藏了几分期待,缱绻的眸色似乎还带着一丝恳求。
时遇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是连岁从未见过的。他手指微微屈起,咬了咬水润的唇瓣,有些慌,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唯独没有心动的感觉,更没有任何打算接受这份爱意的想法。
看着连岁如此为难的样子,时遇连忙开口,“没关系,我可以等。”
说完他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戒指盒,连岁被他的动作吓到,‘噌’地一下站起来,“不,不不不,不行。”他连连摆手。
时遇眸色暗了暗,随即又燃起痴狂,他紧紧攥着戒指盒,起身缓步走向那个惊慌的人儿,“连岁,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你不愿意,我可以继续等,我不怕等的,等多久都行。别拒绝我,好吗?”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遇,连岁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摇着头连连后退,“时遇,不行,我不行的。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从来都没有。”
“没关系,我知道。上一段感情对你造成了巨大的伤害,那些伤害我都看在眼里,我是最清楚你伤痛的人。别怕,总有一天,我会陪着你治愈这些伤痛。”
“我知道你因为这些痛苦的过去,可能还没准备好接受下一段感情。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的,真的,多久我都愿意。”
时遇在连岁面前单膝跪地,“我这一生,只会对你心动。”他将戒指盒递向退到紧贴玻璃墙的连岁,“这戒指,你收下,等你愿意了再戴上它。什么时候都行,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愿意,即使等到垂垂老矣,我也心甘情愿。”
连岁仍旧慌乱地摇着头。
“是担心致致吗?你放心,我当初会在产检建档时签字,我就能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他是你的儿子,我只会像疼你一样地疼他,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时遇,别说了,跟这些没关系。”连岁顿了顿,“我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更加不会喜欢。你,明白吗?”他确实仍旧对婚姻感到恐惧,但他更清楚自己的感情,从来都不在时遇身上。
时遇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我只是,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想跟你亲近一点,想让你看到我的心而已。也不行吗?”他拿着戒指盒的手仍旧僵在半空。
“对不起。”看着跪在脚边的时遇,仰望着自己的那一双眸子,从满眼希望到满眼失望,连岁真的觉得很抱歉。可感情的事,也是真的无法强求。
其实与时纵离婚后,自己根本就没打算再要什么爱情。何况,他在感情方面比较执拗,他的爱只会给一个人,既然给了时纵,就绝不可能再给别人。虽然结果不好,他也认了。
连岁一直觉得,他这一生就要用尽全力地去爱一人,要是换了人,那就不是他想要的爱情了,还有什么意思。
拒绝时遇,是对他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应该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以前自己太迟钝不知道他的心意,如今知道了,怎么忍心再让他越陷越深?
望着连岁慌乱又坚定的眼神,时遇红了眼眶,“没关系。那你帮我暂时保管一下,好不好?”
连岁摇头,“对不起,真的不可以。”
“呵,”时遇垂下头,干笑一声,一滴泪水无声掉落,“没关系,没关系的。”他缓缓收回僵硬的手,起身后退几步,给连岁让出一个舒适的距离,“那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他嗓音突然哑得发颤,似乎还隐隐透着一丝哽咽。
“可以,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见时遇后退,连岁紧贴玻璃墙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但是,得保持距离。”他突然扬起柔柔的笑意,“所以,这顿饭,还是AA吧。”
连岁估摸着包场的费用,和这顿饭大概的花费,连岁咬了咬唇,给时遇的微信转了五万块钱。
看着时遇仍旧愣在原地,连岁佯装威胁道,“…你如果不收,那这朋友就没法做了。”
时遇确实被威胁到了,只能收下。
最终,这顿饭连岁虽然吃得十分肉疼,但是也吃得特别安心。
算起来,时遇算是他如今唯一的朋友。很久以前他也是有朋友的,可不论是同学还是发小,都被时纵单方面断了联系,李承焰就是个例子。导致连岁后来都不敢交朋友,怕平白无故地害了别人。因为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即使如今没了时纵的管束,他仍是不怎么敢和别人交朋友。
而时遇,陪着自己经历了很多事,连岁一向把他当做可以依赖和信任的好朋友,如今,只能做个普通朋友了。
吃完饭,时遇送连岁回学校的职工宿舍后,一个人去了酒吧。
他手中紧紧握着戒指盒,坐在闪烁的灯光几乎打不到的角落里,在震耳的音乐声中一杯接着一杯将烈酒灌入喉。年轻男女踩着鼓点尽情扭动腰肢,热辣,刺激,充满情.欲。而这惹人躁动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更加不会喜欢。你,明白吗?”连岁慌乱又坚定的声音一遍一遍在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随着醉意渐浓,那声音最后甚至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醉倒的那一刻,时遇深知,连岁不会喜欢他,永远都不会。
尽管如此,他也不能做一个让连岁讨厌的人。所以他得懂分寸,知进退。
酒吧豪华卡座内,高大英挺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起身走向昏暗的角落。
时遇紧握的手指被掰开,攥在掌心的戒指盒被取出。
时纵打开黑色绒面的戒指盒,拿起里面那枚定制的精美钻戒,戒圈的内侧,刻着‘遇·岁’,大拇指指腹摩挲过那个‘岁’字,心口突然没来由地闷得厉害。
时遇有了喜欢的人,对方的名字里有‘岁’字。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个戒指上象征着时遇爱情的名字,会这么难受?
时纵将戒指放进盒中,随手扔回桌上。然后拨通了韩景亦的电话。
“查一下时遇喜欢的人是谁,资料越详细越好。”
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
“怎么?有难度?”
“…没有。抱歉先生,我昨晚没睡好,有些走神。”
“需要多长时间?”
“…一周。”
“三天。”
时纵不耐烦地掐断电话,瞥了一眼桌上的戒指盒后,大步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