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上习惯开的那辆奔驰被小周开走,这两天他都开的是一辆高底盘的银色路虎。此刻,路虎的发动机还没完全冷却就又被再次打着,秦郁上坐在驾驶座,后视镜里映出他冰锋般的眉眼。

  脑海中盘旋着一个惊人的猜测,秦郁上几乎无法压抑自己的呼吸,他狠狠攥拳才强行压下汹涌的情绪,而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拿出手机给江来拨过去。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不带感情的机械音传入耳中,秦郁上眉头一蹙,随即反应过来江来晚上有场夜戏,可能还在拍戏,随即他又翻到小周电话播了出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秦郁上眉头蹙得更紧,一把将电话扔在副驾,戴上蓝牙耳机,边转动方向盘将车开出车库边接着打。

  接连几通电话都是如此,秦郁上周身萦绕着森寒的低气压,在路口等红灯时调出了钱司壮的电话。

  钱家灯光明亮的客厅里,时针指向数字10,这个时间,八点档狗血剧刚结束,十点档还没开始,钱司壮正无聊地翻台,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惊声尖叫,把他吓了一跳。

  钱母刚把江棠承哄睡,听到骤然响起的铃声也吓了一跳,走过去在钱司壮胳膊上狠狠一拧:“夭寿哦,午夜凶铃啊你,声音弄那么大吓死个人了!”

  “哎我错了妈,轻点轻点。”钱司壮边躲边求饶,看到来电显示时愣了愣。

  这么晚,秦郁上打给他干什么?难道是找江棠承?

  “喂,秦导?”钱司壮走到远离卧室的厨房,这个位置说话不会吵到江棠承,“你找崽崽啊,他刚睡觉了。”

  钱司壮等待两秒,那头传来秦郁上冰冷的声音:“我不找他,我找你。”

  钱司壮听出不寻常,莫名其妙心脏一提,结巴起来:“找、找我什么事?”

  “崽崽另一个父亲是谁?”

  这么直白又猝不及防,钱司壮当即愣了。

  秦郁上用冷冰冰的声音重复:“江棠承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冰冷的气息似乎顺着无线电波钻入钱司壮耳膜,刚才还嫌空调不够大浑身冒汗的钱司壮此刻如坠冰窖,喉咙仿佛被什么堵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秦郁上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该怎么说?

  要是让秦郁上知道江来跟个一夜情对象生了江棠承,他会怎么想?

  钱司壮张了张嘴,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秦导,这这这我真的不知道。”

  然而秦郁上不再那么好忽悠了:“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只有一次,说还是不说。如果你敢骗我……”

  虽然秦郁上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钱司壮已经迅速脑补,他会被无情封杀,在这行再也混不下去,女朋友会跟他分手,他会被钱母赶出家门,白天讨饭晚上住桥洞。

  “我说我说我说。”钱司壮没有犹豫地倒戈了,“六年前,江来刚入行的时候,曾经参加过一场酒会,他在酒会上认识一个人,然后就和那个人……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至于那个人是谁我真的不知道,我问过江来他死活不肯告诉我。”

  钱司壮说完又急忙辩解:“不过你放心秦导,江来失忆了,他根本不记得那人是谁,那人这么多年一直没出现,肯定不会打扰你们的。”

  银色路虎飞奔在郊外宽阔的道路上,城市夜色和灯火霓虹被遥遥抛在了后面,秦郁上紧盯着前方浓墨般的黑夜,当听到这个回答时,把握方向盘的双手猛地攥紧。

  此刻的他忽然冷静下来,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酒会?”

  钱司壮回忆一番:“好、好像是庆祝秦导你拿奖的酒会,呵呵,你说这不就是巧了嘛,呵呵。”

  心脏在一刹那归位,秦郁上郁结心头的一口气狠狠吐了出来,继而一阵狂喜席卷全身。

  所以江棠承真的是他儿子。

  所以他就是江棠承那个未曾谋面、王八蛋负心汉的父亲。

  所以江来冒着极大风险生下的小崽崽,居然是他的种。

  秦郁上忽然想起在海岛上,他跟江来表白后江来却说他有种,如今想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有种……”秦郁上把握着方向盘喃喃自语,继而狂笑起来,“我他妈有种哈哈哈哈!”

  前方就是高速公路的入口,收费站顶上亮着红灯的“岚城”二字醒目地矗立在夜色里。秦郁上在这一刻没有其他想法,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见到江来,他现在就要去找江来。

  钱司壮说完后就疯狂吞咽口水,试想过秦郁上各种反应,愤怒、悲伤、难以置信,然而却没想到对方跟疯子似的一边笑一边夸自己有种。

  钱司壮满头黑线,还是附和道:“是是是,秦导有种,有种。”

  不知过去多久,秦郁上终于从癫狂状态冷却下来:“我给江来打电话为什么关机,你今晚联系他了吗?”

  “联系了啊,刚才崽崽睡觉前打给他就关机了。”钱司壮道。

  莫名地,秦郁上的心一沉:“会不会没电了?”

  “没电?不太可能没电啊,他那个人强迫症,出门时手机和充电宝肯定都是满的。”

  钱司壮正说着话,冷不防身后传来哗啦一声,他吓了一跳,立刻从厨房走出去,就见钱母坐在客厅沙发上,玻璃杯不知怎地从手中滑落,碎了满地。

  “妈,你怎么了?”

  钱母仿佛没听见,难以置信地盯着电视,半晌才抖着声音问:“大壮,江来去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西崇啊,怎么了?”钱司壮也看向电视,当看清画面内容时瞬间变了脸色。

  收费站近在眼前,秦郁上正准备减速,就听钱司壮慌张的声音传来:“秦导,你快看新闻,西崇那边……那边地震了!”

  车子在距离高速入口一百米时猝然刹车,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刺破了宁静的夜晚。

  秦郁上从副驾拿起手机,满屏推送的都是同一条新闻——

  【7月6日21点48分31秒,xx省xx市西崇县发生6.1级地震,震源深度12公里,目前伤亡不明。】

  秦郁上瞳孔猛地缩紧。

  “好好的怎么忽然地震了?”钱司壮已然慌了神,“江来联系不上会不会跟地震有关系啊?”

  秦郁上闭了闭眼,狠狠地吸进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他放下手机,双手重新握上方向盘,手背青筋交错鼓动,而后在钱司壮惊慌无措的声音里发动了车。

  昏暗的车厢内,他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凝,对着蓝牙耳机道:“照顾好我儿子。”

  钱司壮如遭雷击,瞪圆了眼:“什什什什么?”

  “我去找江来。”

  伴随着这句话,ETC自动抬杆,秦郁上驾车通过收费站,随后切断通话,猛踩油门,义无反顾地向着前方浓重的黑夜驶去。

  *

  地震发生时,江来正在拍摄一场在宿舍的、只有动作没有台词的戏份。

  下乡支教后,江崇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所谓宿舍不过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平房,不足十平米,一张桌子一张床就是全部家当,连个放衣服的柜子都没有。

  摄影机架设在角落,张黎坐在监视器后,场记打板后拍摄正式开始。

  房间内安静无声,只有偶尔一两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虫鸣,江崇坐在斑驳的桌子前,面前摊着一本书。

  没了孩子们的声音,夜晚的校园终于安静下来,他也终于能静下心看一会书。

  村里还没通电,用的是煤油灯,火焰跳跃有些晃眼,让江崇很不适应,时不时就要闭上眼缓一缓。

  江崇想把灯弄亮一点,刚碰到灯罩就被滚烫的温度烫到手,还差点打翻了灯。

  他无奈一笑只能作罢,合上书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起身,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地震了!”

  “我草真是地震了!”

  “快跑快跑!”

  “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搬什么摄像机啊!”

  一时间众人纷纷往外跑,江来原本离门很近,正要往外跑时忽然瞥见了角落里的杜阳礼。

  杜阳礼吃完饭还没走,猫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墙角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来演戏,他个子小,竟然一直没被发现。

  地面晃动得越来越强烈,颠得人东倒西歪,房梁不堪重负地吱吱作响,墙灰簌簌落下,糊得人满头满脸都是。而杜阳礼像是被定住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忘了动。

  江来顾不得多想,飞快走到杜阳礼面前,一把薅住校服把人拎起来,而后立刻朝外跑。

  没几步的距离,眼看就要跑出去,就在这时房顶一根木头被震得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江来的头上。

  一阵剧痛当即从头顶传来,江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但那一刻求生的本能占据上风,他狠狠一咬牙,三步并作两步拎起杜阳礼冲了出去,直到跑到操场才停下。

  不大的操场上此刻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众人,江来刚站稳脚步,就听背后轰一声,那间拍戏用的平房颓然倒塌,扬起一阵呛鼻的灰尘。

  混乱的尖叫冲击着耳膜,江来松开攥着杜阳礼的手,后知后觉感到了头顶传来的疼痛,眼前的人也都成了虚晃的重影。

  “哎江老师!江老师在哪儿?看到江老师了吗?”

  小周钻过人群慌慌张张地找过来,见到江来后狠狠松了口气,一句“谢天谢地”还没说出口,就见江来身体一软,而后不受控制地朝下倒去。

  *

  “——今天这场酒会是秦郁上得奖的庆功宴,他风头正盛嘛,圈里很多人都会去。闻总跟我说让你去。你刚签约我不好拒绝就答应了,你就去露个脸,反正也没坏处。”

  “——你在干什么?风那么大,站在天台很危险。”

  “别过来,别再往前走了,再往前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在走神。”

  “怎么这么不专心?”

  “别动,我、我抱你去浴室。”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可以打给我。”

  “——哎我今天在公司听说,秦郁上突然出国了,据说之前谈好的电影代言全都推了,不得不说影帝就是任性哈,但他这架势是要退圈不回来了吗?”

  “——你怀孕了。男性怀孕概率虽然极低但也不是没有,你考虑清楚要还是不要。但我得提醒你,如果选择要就准备好面临很大的风险。”

  “——哎呦这小模样跟你还挺像,瞧那小嘴砸吧地睡得可真香,但怎么一头卷毛啊,你头发也不卷啊?会不会是咳咳,遗传那谁啊?话说到底是谁啊,问你那么多遍也不说。唉算了算了不提了。”

  “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医院楼下的海棠全都开了,那叫一个好看,你这小宝贝是个有福气的。对了,你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一道道声音在耳边交错回响,一个个画面在脑海中破碎闪现。

  最后的画面里,他看到自己半躺在病床上,面颊如纸般苍白,低垂眼睫静静看着床边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小婴儿,良久后才用乏善可陈的平静语调说出一句话:“就叫江棠承吧,海棠的棠,承担的承。”

  尾音落地的那一刻,江来的大脑仿佛被强制加载了千万条信息,叫他难以承受,头疼欲裂。

  “江老师,江老师——”

  声声呼喊破空而来,江来拼尽全力睁开眼,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出现了小周焦急的脸。

  小周喜极而泣:“江老师,你可终于醒了啊。”

  大脑如同不堪重负强制停摆的机器,过了好一会江来才反应过来小周在说什么,他费力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

  头顶夜空被厚重的阴云笼罩,漆黑,一丝光亮也无,江来重新闭上眼,少顷才重又睁开,动了动嘴唇让小周扶他起来。

  目之所及一片破败狼藉,那栋年代久远的教学楼只剩一堵墙还堪堪立着,其余部分几乎坍塌成粉末,空气中浮动着刺鼻的粉尘和土腥味。

  剧组众人都聚集在操场上,大部分都站着,有一点动静就如惊弓之鸟,生怕是余震来了。

  小周担忧地看着江来:“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江来声音略有些沙哑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记得当时拍戏的那间房子里除了他还有张黎、一个副导演以及摄像组和场记:“大家都没事吧?”

  提到这个小周还心有余悸:“当时就你们几个人在里面拍戏,突然就地震了,不过大家跑得快,都出来了,我和剧组其他人当时都在外面呆着所以没事。哦对了,除了一个摄像大哥,那个摄像大哥逃命的时候还不忘把他的摄像机抱出来,结果匆匆忙忙下台阶时崴到脚了。”

  想了想,小周又道:“你昏倒之后又震了两次,但没那么强烈了。”

  江来粗略一扫,人群中似乎没有张黎。小周道:“张导看过你说你没事,然后让大家原地呆着哪儿都别去,他带几个人回招待所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了。”

  江来正要说什么,一开口却先咳嗽起来,小周一拍脑袋,从旁边地上拿起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瞧我这记性,江老师你先喝点水。幸好我下午烧水把杯子装满了。”

  保温杯效果不错,水还是温热的。江来只小口抿了一下就把杯子还给小周,刚才还不堪重负的大脑因为多年的惯性已经重新启动,在意外事件发生时迅速分辨最有利的选择。

  救援还不知道多久能到,像水这样宝贵的资源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江来手掌撑着地面挪了一下位置,让自己上半身完全坐直,余光一扫,这才发现身边还蹲着个人。

  杜阳礼摸了把眼泪,声音跟小猫似的:“江老师,如果不是你救我就不会被砸了。”

  小周这才知道江来被房顶掉下来的木头砸到了头,顿时大惊失色,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要看看伤势。

  江来挡了一下,而后自己抬手轻轻摸了摸,头皮上肿了个鼓包,但应该没有出血,所以问题不大,便让小周把手电筒关了。

  距离最后一次余震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了。劫后余生的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纷纷找地方坐下来休息。

  气氛死一般寂静,半晌终于有人忍不住,骂了句草。

  “怎么这么倒霉啊。”

  “幸好跑得快,要不然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哎等着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救援。”

  在低声的交谈中,间或传来一两声痛苦呻.吟,让众人本就紧绷的神经雪上加霜。

  江来安静听了一会,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忽然撑着手起身,朝一个方向走去。小周不明所以,但也麻溜地跟着站起来:“江老师你要干什么?”

  江来没出声,径直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人跟前才停下,正是那个崴脚了的摄像大哥。

  摄像大哥在地震发生第一时间就抱住他的那台宝贝机器,跑下台阶时不慎崴到脚,眼看就要面贴地摔个狗吃屎,电光火石之间凌空一个翻身后背着地,抱在怀里的机器愣是一点事也没有。

  摄像大哥此刻躺在地上疼得满头是汗,咬紧牙关竭力压抑着不发出声音,实在忍不住才会哼哼两声。

  江来在旁边蹲下时摄像大哥还愣了愣,江来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撩起裤管让小周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那处高高肿起的脚踝看了看,又触摸了几处,当下便有了数:“还好没骨折,应该只是脱臼了。”

  摄像大哥没听清:“啊?”

  江来也没解释,将摄像大哥受伤的那只脚平放在地上,对小周道:“帮我按住他。”

  大哥还是一头雾水。

  江来半跪在地,一手按住摄像大哥的小腿,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脚,看了眼还被紧紧搂在怀里的摄像机,笑着问道:“这设备很贵吗?”

  摄像大哥愣了愣:“当然贵了,要是租的我就不管了,这可是我自己的机器,那就跟我媳妇一样,地震的时候哪有自己跑了不去救媳妇儿的,那还是男人吗?哎江老师你想干嘛——”

  随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就听咔嚓一声。

  摄像大哥的眼睛都瞪圆了,紧绷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别紧张。”江来说,“你活动一下脚踝试试,幅度不要大,看还疼吗?”

  摄像大哥活动一下脚踝,脸上浮现惊讶又惊喜的表情:“哎,真能动了,也不疼了嘿!”

  江来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尘:“继续躺着吧,暂时别起来走路。”

  小周当场化身迷弟:“江老师,这你也会啊?”

  江来没有立刻回答,顿了片刻才说:“我入行之后要出国走秀或者拍广告,那时候没钱只能坐经济舱,基本上出一趟国再回来腰就废了,所以就去一个老中医那里按摩,除了按摩,老中医还会正骨,我就跟着学了点。还行,有段时间没用手法也没生疏。”

  方才江来过来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围观,突然遭遇地震,众人虽然知道救援一定会来但仍控制不了担忧和焦躁,江来的举动犹如一剂强心针,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哎江老师,我看过新闻,你学过医啊!”

  “哎江老师,你也帮我看看,我胳膊蹭破皮疼死了,碍不碍事啊。”

  “哎江老师,我好像也崴到脚了。”

  “哎江老师,我……”

  一时间江来周围挤满了人,到最后小周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大家不要挤不要挤。”

  杜阳礼方才不知道跑去哪儿,再出现时细瘦的胳膊上挂着一个覆满灰尘的箱子,献宝似的递给江来:“老师,看我找到了什么!”

  “哎呦,是药箱!”有人激动道。

  江来问:“你从哪儿找到的?”

  杜阳礼手指一个方向:“医务室啊,我从窗户翻进去的。”

  江来皱了皱眉,语气变得严厉:“随时可能发生余震,你怎么能进那里边?”

  杜阳礼吐吐舌头:“我知道了。”

  药箱里装着消毒酒精、纱布和常备药,在这种情况下够用了,剧组众人纷纷排起队。

  江来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小周用手机打了手电在旁照明。

  “胳膊擦伤是吗,血已经止住了也消过毒了,注意保持伤口卫生,不要用手去碰。”

  “按这儿疼吗?不疼的话应该不是脱臼,可能扭到筋了,坐着好好休息少活动。”

  方才低迷的气氛一扫而空,一个胖胖的场务大哥拎出自己的包,拍了拍道:“我平时就爱好嚼点小零食,谁要是饿了到我这儿来拿吃的。”

  另一人立刻接话道:“我这儿还有两瓶矿泉水,谁想喝就来倒。”

  “哎,我这儿还有半包烟,谁想抽……哎我草我打火机呢?”

  众人纷纷笑起来:“还抽什么抽,你就闻闻味儿得了。”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喊道:“救援队来了!”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一队救援人员出现在塌了一半的学校门口。

  “太好了!

  “有救了有救了!”

  第一批救援人员带了珍贵的食物、水和药品,考虑操场空旷,周边没有高层建筑相对安全,安抚众人原地等待后续疏散安置后,他们就匆忙赶往别处。

  等操场重归安静已经是后半夜了,众人的心踏实下来,终于扛不住躺在地上睡着了。小周和江来也在一块空地坐下。

  小周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塌成齑粉的教学楼,墙体里的钢筋都暴露出来,万一被埋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小周后背刷刷冒出冷汗,喃喃道:“江老师,幸好你们当时就在一搂拍戏,要不然……”

  江来道:“的确是万幸。”

  小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在招待所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这场夜戏参与拍摄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已经提前收工回招待所休息,而地震发生时正是晚上,正是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

  江来眼神暗了暗,小周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抿着嘴沉默一阵,才打破凝重的气氛继续说: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地震呢,小时候听说蚂蚁搬家还有蜻蜓低飞都是地震前兆,现在一回想,咱们下午不就看到了吗?”

  江来低低嗯了一声,恐怕他在天边看到的黑云也是预兆,但当时谁又能想得到。

  小周拿起手机看了眼,已经快凌晨五点了,电量还剩最后一点,他伸长胳膊在半空举了一圈,叹气道:“本来信号就不好,现在更差了,基本就是与世隔绝。”

  江来安慰道:“没事,等天亮就好了,救援队已经开始组织救援,水电信号也很快就能恢复。”

  江来的声音自始自终都很冷静,小周受到感染,焦躁的心也安定下来,又忽然鼻头一酸:“我知道的,我就是怕我姐姐联系不上我会担心。”

  “姐姐?”

  “是啊,我父母去世早,是我姐姐一直带着我。哦对了,她有个女儿,也就是我小侄女,跟崽崽差不多大,也爱看小猪佩奇。”

  提起江棠承,江来不由露出微笑,而后又眼神一暗。这个时间小孩肯定还在梦乡,一无所知地呼呼睡着,等到早上醒来肯定要给他打电话。

  以小孩的聪明劲儿,钱司壮估计只能瞒一天,顶多到明天,或者说今天晚上就瞒不住了。

  一直安静的杜阳礼忽然吸吸鼻子,他像个小动物一样往江来身边靠了靠。江来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按了按他瘦小的肩:“放心吧,你爷爷不会有事的。”

  小周大名周一笑,父母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笑口常开,有事没事都笑一笑。他也没有辜负期望,苦中作乐地笑道:“地震的时候真把我吓了一跳,我那时候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我可千万不能死,我姐还不知道我银行卡收在哪儿呢,万一我死了我攒的那些钱可怎么办,那不都给银行拿走了?”

  江来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完之后他又沉默,回忆着地震发生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除了江棠承,他还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说江棠承还能勉强瞒一阵子,但秦郁上这种一天恨不得打十七八个电话给他的人肯定是瞒不住的。

  或许秦郁上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西崇地震的消息,一定在拼命给他打电话。

  江来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口袋,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的手机在刚才混乱之中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秦郁上现在在干什么,打不通电话会不会着急。

  江来手臂环住曲起的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地面静静出神。

  早知道就跟秦郁上说了,如果他不主动说,那个缺心眼的笨蛋大概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早知道离开岚城那一天,在高速路口分别时,他不应该只说一句“等我回来”。

  早知道前一天讲电话时多说几句。

  江来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心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

  如果让他现在见到秦郁上,他该说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晦暗的天边渐渐透出些许亮光。

  江来闭上眼,身体很沉但神经依旧紧绷,意识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徘徊。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名字。

  江来苦涩地笑了笑,心想难道是他太想念秦郁上所以出现幻觉了吗,紧接着就听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秦导!”

  江来猛地睁开眼,原本已经快要睡着的小周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继而一个激灵爬起来,冲着校门口不停挥手。

  “秦导,我们在这里,江老师在这里!”

  江来顺着看去,随即怔住。

  一瞬间,耳边的风声和小周的呼喊都化作虚无,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想不了,撑着手臂缓缓地站了起来。

  在天边光亮乍现的清晨,秦郁上就这样风尘仆仆出现,踏过倾颓的建筑,穿过操场上还在熟睡的众人,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他面前。

  然后狠狠地将他按在了怀里。

  *

  秦郁上来的一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从岚城上高速后,他一路西行,一边卡着限速开车,一边听广播里关于西崇地震的最新报道。

  当地反应迅速,在地震发生后的第一时间便启动应急响应,迅速组织救援。

  广播中主持人每说一个字,秦郁上的心就会跟着收紧一分,头脑却越来越冷静。

  他没放弃拨打江来和小周的电话,却依旧是关机和无法接通。但莫名其妙地,他笃定江来不会有事,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秦郁上握紧方向盘,路虎如一柄银色利剑刺破黑夜,在蜿蜒曲折的高速上一路飞奔,一点点靠近导航中标注的那个点。

  快到西崇所在的地级市时,油量告急,秦郁上停在服务区加油,同时搬空了24小时便利店里几乎所有水和食物,塞满后座和后备箱。

  上车后,他系好安全带重新出发,往前开出一段后却无法再前行。

  突如起来的地震导致通往西崇的部分路段坍塌,设卡禁止通行,高速路的三个车道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其中大部分都是看到新闻后,从临近省市连夜赶来自愿加入救援的志愿者。

  秦郁上熄火下车,穿过一排排车辆和人群,大步走到关卡负责人面前,询问是否还有其他的路。

  当听说秦郁上是从岚城连夜赶来时,负责那人明显吃了一惊,认出秦郁上是谁后就更惊讶了。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后的至暗时刻,黑沉的夜空压在头顶,然而高速路上一排排亮起的车灯,却照得这一片区域如白昼般明亮。

  秦郁上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连续驾驶,硬是把原先八小时车程缩短到六个小时,眼底布满红血丝,然而眼神依旧精亮,看不出一丝疲惫。

  此刻他站在关卡负责人面前,声带因为熬夜而沙哑,但一字一字却清晰坚定:“我爱人在西崇拍戏,我要去找他。我车上都是食物和水,也可以为救援尽一份力。”

  周遭早已围了一圈车主,有些显然认出秦郁上,发出小声的惊呼。然而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何种身份根本不值一提。

  安静一瞬,很快有人附和。

  “我们都想尽一份力。”

  “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我车上也好多吃的用的。”

  “我把我们家附近药店都搬空了,开了几百公里送过来。”

  “这种时候就该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谁能坐的住在家里看新闻等消息啊。”

  “就让我们进去吧。”

  “是啊,就让我们进去吧!”

  负责人坚毅的脸上浮现出动容之色,请示上级后终于松口:“行,待会儿我们有车队要从另一条路进县城,你们开车跟在后面。那条路弯比较多,大家都注意安全。”

  秦郁上回到车里耐心等待,没多久就跟随车队出发。越接近西崇,地震造成破坏就越明显,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

  他抓紧方向盘,竭力让自己镇定,趁手机还有信号,他给还在睡梦中的秘书蒋楠打了个电话,让对方立刻以壹心基金会的名义捐款并采购物资送来西崇。

  当听说秦郁上人已经在西崇后,蒋楠一个激灵清醒,挂上电话立刻按吩咐去办。

  秦郁上又尝试最后一次拨打江来和小周的电话,依旧没有回应。进入西崇县城后,手机彻底没了信号。

  他将手机丢在一边,先跟随车队抵达安置点,将车上的食物和水卸下,只在口袋里揣了两块巧克力,而后向一名当地人询问江来拍戏的那所小学的具体位置,连车也不开了,徒步穿过断垣颓壁艰难地前行。

  当把江来抱进怀里的一刹那,秦郁上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恍惚间,江来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秦郁上的胸膛如此火热,胸膛下的心跳是如此剧烈,都在提醒他不是梦。

  面前的人是如此真实。

  半晌,他才犹豫着抬手环住秦郁上宽阔的后背,喃喃道:“你……你怎么来了?”

  来的一路上,秦郁上一直在想,想和江来当年的相遇,想回国后他们的重逢,最后想如果见到江来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他有如神兵从天而降出现,必须要配一句绝佳的台词。

  他聊以自娱地想,想了好多种,甚至念了出来,不同的语调,不同的停顿,说到最后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但他心里清楚,这么做更多是为冲淡内心深处的恐慌,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西崇。

  这一晚的情绪如过山车般刺激,狂喜、惊恐、担忧、焦急,在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发酵后,最终只归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我想你了。”

  *

  救援有条不紊进行,剧组众人很快被转移到附近一处安置点,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

  通信也很快恢复,江来坐在帐篷里,用秦郁上手机给钱司壮打电话。

  在听到江来声音的那一刻,钱司壮喜极而泣,不是夸张,他是实打实哭了。

  “我他妈担心死了,怎么好好就地震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钱司壮还没说完,手机就被钱母劈手夺了过去:“江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哎呀阿姨真是担心死了,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钱司壮又勾头凑近:“我妈念了一晚上经,我当年高考都没这待遇。”

  “你这死孩子!”钱母似乎是狠掐了钱司壮一把,因为后者忽然嗷地叫了一声,“你高考能跟江来的安全比吗?”

  钱家母子的嘻笑吵闹叫江来心中涌起阵阵感动。大概是劫后余生让他生出几分感性,他难得红了眼眶,做了个深呼吸将眼底涩意压下,才轻声问:“崽崽呢?”

  手机又被钱司壮拿了过去,他似乎回头看了一眼才道:“在客厅玩拼图呢,我和我妈都在院子里。他早上睡醒了就要给你打电话,我跟我妈连哄带骗好歹给糊弄过去了,说你在拍戏。你等着啊,我把电话给他。来,崽崽过来,你爸电话!”

  江棠承蹭一下站起来,隔老远就大喊一声爸爸,拿到手机后贴在耳边,嘟囔道:“你再不给我打电话我该着急了。”

  稚嫩的童音传来,江来甚至能想象江棠承此刻撅着嘴的小模样,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果说他紧绷的神经在见到秦郁上的那一刻松了一半,那此刻才算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他整个人如被抽走筋骨般,卸力地坐在秦郁上从车里拿来的毯子上,眼底浮出微笑:“爸爸不是拍戏嘛,起得早,不想吵你睡觉。”

  “好吧。”江棠承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原定还有三天他就可以杀青返程,突发的这场地震让一切都变得不可确定。江来想了想:“可能要多待几天,你再跟奶奶和大壮叔住几天好吗?”

  “好啊。”江棠承坐回沙发,晃着两条长腿软声软气地应着,忽然间支棱起耳朵,问,“爸爸你在吃东西吗?”

  江来心道小孩还挺机灵,隔这么远都能发现,他咬下一小块刚才秦郁上从兜里摸出来偷偷塞给他的巧克力,含在嘴里慢慢化着,含糊不清道:“嗯,吃巧克力呢。”

  江棠承舔了舔嘴唇:“好吃吗?”

  微苦的可可也品出甜味,江来道:“挺好吃的。”

  江棠承被勾动馋虫:“那你给我留一点,带回来让我尝尝。”

  原以为江来肯定说好,谁想他竟然拒绝:“不行,这是爸爸的,你想吃给你买其他的。”

  小屁孩才护食,江棠承对着电话吐吐舌头:“爸爸小屁孩儿!”

  江来忍俊不禁,跟江棠承腻乎几句正要挂电话,手机又被钱司壮拿走了。

  “你等会儿先别挂,我有事跟你说。”得知江来没事,钱司壮踏实了,继而想到另一件事。

  他回卧室关上门,压低声音把前一晚跟秦郁上的通话内容复述一遍:“你知道他最后跟我说什么吗?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他儿子!”

  江来动作一顿,伸到嘴边的巧克力慢慢放下,挑眉问:“他真这么说?”

  “是啊!”钱司壮在房间走来走去,他当时光顾着担心江来也没细想,如今回过味来,觉得这几个字大有文章,“江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秦郁上会不会就是那个人?”

  等待两秒,电话那头传来江来淡定的声音:“不用猜,他就是。”

  钱司壮:“……我操!”

  随即他又一愣:“你怎么这么肯定?你想起来了?”

  江来刚要回答,帐篷的帘子被撩起,秦郁上走了进来。

  “先不说了。”江来道,随后在钱司壮一迭声“你给我说清楚”的嚎叫中利落地挂了电话。

  秦郁上还穿着前一晚看演出时的衣服,剪裁得体的衬衫西裤一夜过来已经皱皱巴巴,皮鞋表面也全是尘土,手中拿着江来拍戏用的那个保温杯。

  他走到江来面前蹲下,将保温杯拧开盖后递过去:“好不容易找了点热水,你先喝点。”

  江来没接,看着秦郁上发干的嘴唇问:“你不喝吗?”

  秦郁上笑道:“你先喝,喝完我再去倒。”

  江来定定地看他一会,沉静的表情看不出情绪,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却没有咽,而后在秦郁上疑惑的目光中忽然拽着他的衣领拉近,顺着紧贴的唇把水渡了过去。

  秦郁上忘记反应,直到江来松开他时还难以置信:“你……”

  江来伸出手,指腹将秦郁上唇角溢出的水轻轻擦掉,一派淡定道:“叫你喝你不喝,啰嗦。”

  秦郁上呼吸顿时变得急促:“我……”

  江来失笑:“你什么?”

  秦郁上朝背后看去,帐篷的帘子没有拉严,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有人在不停地走动。他回过头,温柔中立刻多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你等着。”

  江来手捧保温杯,歪头含笑看去:“等什么?”

  秦郁上心道等我把你办了,然而现在虽然没有江棠承,天时地利依旧一样不占,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虽然时机可能并不适合,但他实在等不及。

  秦郁上只能做了个深呼吸,把保温杯从江来手中抽出来,用自己宽大的掌心包裹住那双修长的手,而后无比郑重地注视着江来的眼睛。

  江来表面不动声色,心脏却在胸腔中一点点提了起来,谁料却听秦郁上问:

  “吃饱了吗?”

  江来愣了愣,看了眼搁在一边的巧克力:“饱了。”

  秦郁上再度做了个深呼吸,再度郑重地看着江来,半晌又憋出四个字:“喝好了吗?”

  江来:“……好了。”

  “那就行那就行。”秦郁上喃喃自语,舔了舔依旧有些发干的嘴唇,“那个江来,我有事跟你说。”

  说完这一句他又卡了壳,觉得很玄幻,江来瞒着他生下江棠承自己却失忆了,忘了他是孩子父亲,现在还得他反过来告诉江来他是谁。

  秦郁上努力理清思路,一向伶俐的口齿难得混乱:“那你听我说,我有事跟你说,你好好听着,你是不是六年前在一场酒会上遇到一个人,也就是崽崽的另一个父亲。我就是那个人。江来,我就是那个人。江来,崽崽是我的孩子,他是我儿子!”

  说到最后,秦郁上已然无法控制情绪,一句比一句响亮,说完之后便紧张地等待江来的反应。

  谁料江来表情一丝不变,静静地回视他道:“嗯,我知道。”

  这个反应完全出乎秦郁上预料:“什么意思?”

  江来依旧操着平稳语调:“我恢复记忆了,就在地震的时候。”

  秦郁上以为听错了:“你什么?”

  “我恢复记忆了,秦郁上。”江来一字一字平静地道,“不过就算没有恢复记忆我也差不多能确定,你就是我当年遇到的那个人。还记得我离开岚城前跟你说,回去之后我要跟你说一件事吗?”

  秦郁上怀疑是不是他一夜没睡以至于大脑迟钝地转不过弯,为什么江来说的每个字他都懂,但连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

  江来继续道:“你和崽崽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我不能不多想。还有你对我的态度,让我觉得我们之前可能见过,甚至不止见过。”

  秦郁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帐篷外传来错杂的脚步和人声,而里面这一方狭小空间,空气却仿佛凝滞。

  不知过去多久,江来感到秦郁上握着他的手慢慢松开,似乎是终于消化了他话里的含义,表情混杂着震惊错愕,最终艰难地挤出一句:“所以你早就知道?”

  一瞬间,秦郁上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这段时间江来意味不明的话语全都在他脑子里闪现。

  “所以你总说我眼神不好,要我去看眼科?”

  “你还说让我去看脑科。”

  “对了,你还说过我有种……”

  江来以沉默代替回答。

  秦郁上缓缓起身,在狭小的帐篷里如没头苍蝇似的走来走去,最后又停在江来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那张沉静漂亮的面孔:“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江来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从地上站起,同秦郁上面对面:“我起初也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我总不能从你身上拔根毛去做亲子鉴定。”

  秦郁上反问:“为什么不拔?”

  江来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他:“难道我每怀疑一个人就要拔对方一根毛去做鉴定吗?我没那么迫切要给江棠承找个爹!”

  说罢他便绕开秦郁上,径直朝外走,刚要撩起帘子就被拽着手腕拉了回来,而后结结实实撞进了秦郁上的怀里。

  “你上哪儿去。”

  “你管我。”

  秦郁上紧紧把人搂住,胸膛不断起伏。他混乱地想,不对,他千辛万苦来找江来不是为了吵架。

  “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只是知道崽崽是我儿子我太激动了,原本我就打算连夜来找你,结果你又遇到地震。这一晚我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到现在我还点懵。”

  江来做了个深呼吸,抬手环住秦郁上的后背,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秦郁上充血的眼睛和眼底的乌青都明明白白告诉他,对方这一晚的煎熬。

  “我态度也不好。但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想瞒着你,只是一来我并不能完全确定,二来……”江来停顿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而后似乎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是个犹豫的人,自从遇见你以后,我好像变得优柔寡断,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所以我会暗示你,希望你能怀疑,你能去证实。”

  “哎。”江来叹了口气,“就像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

  秦郁上收紧手臂将江来搂得更紧,怀抱填满的感觉让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沙哑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嗯?”

  “你想说你爱我。”

  江来没忍住笑了,闭上眼说:“是,我爱你。”

  秦郁上呼吸一紧,继而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江来,我爱你。”

  江来把头轻轻搁在秦郁上的肩,放松地靠在他怀里,在兵荒马乱中享受难得的温情,就听秦郁上喃喃道:“崽崽竟然是我的儿子,简直跟做梦一样。”

  江来笑了起来,却作势挣扎了一下:“那你去找你儿子吧。”

  “不去。”秦郁上将他搂得更紧,“我开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见你,你最重要。哎,你千万别以为我是因为崽崽才这么说,我跟你表白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我儿子,知道西崇出了事我想都没想就过来了,都顾不上去看他。”

  江来勾了勾嘴角:“我知道。”

  帐篷内安静下来,江来沉浸在劫后余生重逢的喜悦里,就在这时秦郁上像是意识到什么,和他拉开一些距离,狐疑问:“等等,我记得那天不是戴套了吗?”

  江来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秦郁上在来时也短暂地琢磨过这个问题,他知道避.孕套的作用并非百分百,心道难道他这么猛,连套套都阻挡不了他了?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

  江来忽然打断:“首先,避.孕套本来就不是百分之百有效,其次——”

  “这我知道,其次什么?”秦郁上一脸好学的表情,发现江来的耳根竟然慢慢红了。

  江来自耳根以下红成一片,半晌才在秦郁上催促的目光中咬牙吐出两个字:“浴、室。”

  仿佛脑海中有盏灯泡刷一下亮了,秦郁上醍醐灌顶,那一晚他抱江来去浴室的时候没忍住,但酒店套房里的四个套已经用完了,所以就……

  秦郁上问:“就那一次?”

  江来语气中咬牙切齿的意味更明显了:“你、说、呢?”

  “原来是那一次。”回忆当时情景,秦郁上还有些恍惚,继而又发现什么,“等等,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私底下回味了无数遍?”

  “我回味你个头。”江来就知道不能对秦郁上抱太大希望,“起开。”

  “别走别走,再让我抱会儿。”

  秦郁上露出傻子般幸福的笑容,又开始喃喃:“我有个儿子。”

  江来心道傻就傻吧,勉强配合地说:“嗯,你有。”

  秦郁上继续喃喃:“幸好那一盒里只有四个套。”

  这话该怎么接?江来犹豫几秒,只得“嗯”了一声。

  “幸好我一夜五次。”

  江来黑线:“……”

  “幸好我一击即中。”

  “……”

  短暂的安静后,秦郁上的声音再度响起,掷地有声:“我他妈命中率也太高了!”

  作者有话说:

  论秦郁上为什么一到老婆面前就变沙雕。

  大家的评论都看了,不想断章让大家再等一天,干脆两章合发。感谢小天使们一直的支持,比心~

  ps这只是崽崽曲折身世的一部分,剩下的后面再揭晓。

  感谢在2023-07-1317:44:48~2023-07-1417:4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叶53瓶;嘻嘻嘻~11瓶;π_π、空的jy我兑水喝一辈子10瓶;AYbota.、西瓜土豆9瓶;答案1018瓶;芝麻汤圆、可乐很好喝5瓶;谈禾、鹤羊2瓶;木瓜木瓜我是地瓜、svt西柚、、夏皎梓、是GG啊、梦寒、灵魂深处、白玉京、枫叶落下的声音、叶子、鸭脖都重复.、Alice、战战的小尾巴、猪也是有尊严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