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承吓坏了。

  他无心的一个问题竟然让江来魔怔般愣了好久,仿佛发了癔症,连推带搡都没反应。

  江棠承从长椅上跳下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钱司壮,可刚才还在宴会厅围观拍摄的钱司壮此刻却不见踪影。

  秦郁上在江棠承冲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见他着急的模样顿时心一沉,连忙大步流星走过去。

  “怎么了?”他记得江棠承和江来一起出去的,“江来呢?”

  江棠承小胸膛剧烈起伏,眼眶泛红急得说不出话来。秦郁上意识到什么:“他在哪儿,带我过去。”

  “——江来,江来!”

  江来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回忆的漩涡里拉扯出来,渐渐聚焦的视线里出现了秦郁上的脸。

  秦郁上半蹲在他身前,神情掩不住的焦急:“你怎么了?”

  江来还有些懵,怔怔地看着秦郁上,半晌才嗓音沙哑地道:“没事。”

  这场戏的衣服上沾染大片血迹,开拍前秦郁上就担心江来会不会又晕血,见他拍完还穿着戏服,皱眉问:“你怎么还穿这身衣服,先脱了。”

  江来把衣服脱了,秦郁上随手团了团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说:“如果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今天剩下的部分先别拍了。”

  秦郁上对待拍摄一向严谨,自己带病都要坚持,对演员也是如此。一个如此严苛的人肯为他开绿灯,江来心中滋味复杂。

  其实拍摄前穿上那件衣服时,他的反应并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甚至一度忘记自己还晕血的事实。

  江来玩笑道:“怎么了,怕我晕吗?万一我要是真晕了,还得麻烦你帮我叫救护车。”

  秦郁上见他还能开玩笑,松了口气,忽地又拉过他的手腕往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敲了两下:“呸呸,大吉大利。”

  江来忍俊不禁,秦郁上这么大人怎么还迷信啊。他正要抽回手,冷不防另一只手被江棠承牵起来,也往树上敲了两下。

  江棠承有样学样:“呸呸,大吉大利。”

  江来心中泛起感动,秦郁上和江棠承相视一笑,目光移回江来脸上,忽然又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快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房车,江来本想出声阻止又忍住了。

  等秦郁上走远,江棠承这才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爸爸,你刚才怎么了?”

  他从来没见过江来这副模样,简直吓坏了。

  江来拍拍身侧,江棠承踮脚坐上去,江来揽着他细瘦的肩膀:“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棠承偎在他怀中,抽了抽鼻子:“是我不对,我不该问那么难的问题,爸爸回答不上来就算了。”

  “不怪你。”江来道,“我只是想起一些事。”

  江棠承仰脸看他:“想起什么?”

  “想起爸爸的爸爸。”

  江棠承小脑袋瓜一转,爸爸的爸爸不就是爷爷?

  他还是头一次听江来说起爷爷:“爷爷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江来听到这个称呼后愣了两秒,江怀礼在他记忆中一直停留在三十三岁那一年,一时间他很难把爷爷这个称呼和江怀礼挂钩。

  江来不由笑了,摸了摸江棠承柔软的头发:“他是个温和、睿智又很包容的人。”

  江棠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江来将小孩搂得更紧:“等以后带你去看他。”

  俞珍出来透气,见到的就是父子相依的这一幕。

  作为唯一知情人,她从一开始情绪复杂,此刻竟然有些羡慕。

  俞珍拿出手机,屏保上是两个交叠的爱心,同她房车车身上的是同一个图案。

  爱心形状并不标准,边缘粗糙,看起来像是孩童手绘涂鸦之作。

  不知想起什么,俞珍叹了口气,助理问:“珍姐,你是不是累了?”

  真正的原因俞珍没法说,顺势点点头:“是有点累。”

  助理道:“那你回车里休息一下?”

  “不了。”俞珍顿了顿,忽然问,“车上还有什么零食?”

  助理以为她嘴馋,劝道:“珍姐,你要是想吃东西我给你做一杯美式吧。”

  “我不想吃。”俞珍冲不远处的江棠承点了点,“给那个小朋友的。”

  导演身边多了一个漂亮小孩,小孩貌似还跟江来关系亲密,是个人都好奇,但谁也没胆子问,就连私下里也是猫在角落偷偷议论。

  助理没忍住八卦:“珍姐,那个小孩是谁啊?”

  俞珍投去一个“你怎么那么多话”的表情。

  助理吐吐舌头不敢再说,想了想:“小孩喜欢吃甜的吧,我做一杯焦糖玛奇朵?”

  俞珍不知道该说这个助理什么好:“小孩能喝咖啡?”

  助理暗暗吐槽,她又没养过,怎么知道小孩能不能喝咖啡。

  “算了。”俞珍记得刚才路过酒店大堂,那里有个茶吧,“你帮我去买杯奶茶。”

  俞珍打发走助理,找了处阴凉地,就见秦郁上从房车下来,大步流星朝江来走去,手里还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

  秦郁上递给江来:“喝点水。”

  熟悉的一次性纸杯,江来挑起眼睫自下而上地看了秦郁上一眼,接过后尝一口。

  果然是甜的。

  秦郁上牌农夫山泉。

  江来喝着水,心道秦郁上就会这一招?都不带换一下吗?

  秦郁上不知道他心里想法,看着他被水浸润的两瓣嘴唇,滚了滚喉结问道:“好喝吗?”

  江来捧场地说:“好喝。”

  江棠承好奇看去,纸杯里明明就是普通的水啊,有什么好喝的。

  助理买完奶茶回来,俞珍接过后亲自拎上走到江棠承跟前。

  江棠承同俞珍吃过一顿饭,对她有印象,见她来了便仰脸甜甜一笑。

  小孩的笑仿佛有种魔力,俞珍不由自主也笑了,后悔没早点来打招呼。

  她弯下腰,笑盈盈地将奶茶递过去:“崽崽,请你喝。”

  江棠承正要伸手,旁边一道声音响起:“这是什么?”

  问话的是秦郁上,俞珍道:“奶茶啊。”

  “奶茶?”秦郁上皱着眉,“这东西健康吗?”

  俞珍优雅又克制地翻了个白眼,心道人家正牌爹还没发话,秦郁上倒把自己当监护人,吃喝都开始管上了。

  秦郁上视线移向江棠承,小孩刚才被吓到,正想喝点甜的压压惊,扬起的脸上明晃晃写着“我想喝”。

  秦郁上一改方才的严肃,温柔地说:“奶茶糖分高,喝多了有蛀牙。”

  俞珍:“……”

  江棠承又去看江来,江来捧着喝多了会有蛀牙的小甜水呡了一口,避开了小孩的视线。

  江棠承那股执着的劲头又上来了,委屈祈求又控诉地盯着秦郁上,后者没撑几秒就败下阵来,无奈地妥协:“那行吧,只能喝一点。”

  “嗯!”

  江棠承忙不迭应着,从俞珍手里接过奶茶,插上吸管心满意足地滋溜一口,甜甜地对俞珍笑:“谢谢姐姐。”

  俞珍虽然保养得当,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三十过后基本没被这么小的小朋友叫过姐姐,不由心花怒放:“宝贝不用谢。”

  秦郁上听了颇不是滋味,明明他比俞珍还年轻,怎么江棠承不叫他哥哥,反倒喊他叔叔?他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继而他又想起,江棠承管江来叫哥。一个是哥一个是叔,他跟江来岂不是差辈儿了?

  秦郁上脸色微沉,琢磨怎么才能贿赂小孩改口,就在这时小周和乔阮一前一后从酒店走了出来。

  走在前头的是小周,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秦郁上跟前:“秦导,副导演找您呢。”

  秦郁上只好暂时放弃让小孩改口的计划,提步往酒店走去,走到一半时他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江来和江棠承并肩坐在长椅上,手中各捧一杯喝的,正同时朝他看来。

  视线交错的时候,两人又同时笑起来,江棠承笑得阳光灿烂,江来的笑容克制却温柔。

  秦郁上一瞬间什么也不想干了,还他妈的拍什么戏,干脆停工一天算了,天又塌不下来。

  秦导陷入天人交战,长期以来坚守的职业道德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终于在坠落的前一秒被他强行抢救回来。

  小周本想跟秦郁上一道回片场,见乔阮往江棠承跟前凑,顿时警铃大作。

  乔阮先叫了声“江老师”,正要跟江棠承搭话,没想到后者主动说:“我今天早上在花园里看到猫猫了。”

  江棠承刚喝了奶茶,说话间都带着香味,乔阮没喝也觉得美滋滋的,闻言又紧张起来,往他身上看:“你要是想看我给你拍视频呀,你没再过敏吧?”

  “没有。”江棠承说,“我站得远,还带了口罩。”

  “哦哦。”乔阮放心了。

  “小乔哥哥。”江棠承又说,“你早上出门前是不是给它们喂过东西,我看饭盆里的奶和猫粮都是满的。”

  昨天晚上下了场雨,乔阮惦记那三只小猫,一晚上没睡好,今天早上雨一停他就冲下楼,确认三只都安然无恙才放心。

  江棠承真心道:“小乔哥哥你真有爱心。”

  乔阮仿佛踩在云端,轻飘飘晕乎乎,有些找不着北。

  “咳咳——”小周重重清了清嗓子,强行挤到勾头说话的两人中间。

  乔阮的助理彭可还在他重点嫌疑人名单上,小周对乔阮也抱有警惕,但乔阮毕竟是姿琅艺人,背景又硬,他惹不起,只能满脸堆笑道:“小乔哥。”

  跟梦中情弟的互动被打断,乔阮不乐意:“干什么?”

  小周四处看了看,假装好奇道:“怎么今天没见到彭可?”

  乔阮皱眉:“你跟他很熟吗?”

  小周笑着说:“聊过几次天,我就随便问问。”

  乔阮顿了顿:“他肚子不舒服,今天没来。”

  *

  收工后,江来没有着急回下榻的酒店,和钱司壮一道带江棠承吃了顿水煮鱼,返回时已经是晚上。

  江棠承从房车上下来,戴上口罩直奔花园远程吸猫,换着花样喊了好久一点动静也没有。

  “咪咪,喵喵,猫猫——”

  他踮着脚往里走了几步,借着昏黄路灯,却只见猫咪的饭盆打翻在地,三只猫不见踪影。

  江来走过来,江棠承问:“爸爸,猫猫们去哪儿了?”

  江来往花园里看去,打翻的饭盆旁边遍布凌乱的脚印,掉落的花瓣树叶被踩得陷进泥土中。

  他微微蹙了下眉,弯腰对江棠承说:“猫猫可能出去玩了,老在一个地方呆着也会闷对不对。”

  江来让小孩呆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去前台要一个袋子,准备把两个饭盆装进去带回房间洗干净。

  前台姑娘找出一个塑料袋,又从身后架子上取来一个包裹:“江先生,正好有您的东西。”

  江来没有网购,包裹上也没贴快递标签,反倒包装得精致华美,像是个礼物。

  前台姑娘继续说:“是一个男士送来的,说请我们转交给您。”

  江来问:“他有留下姓名吗?”

  前台姑娘摇了摇头。

  江来垂眸思索几秒:“那人长什么样子你还有印象吗?”

  姑娘回忆片刻:“那位男士当时戴了口罩和帽子,我没看见他的脸。”

  钱司壮在花园溜达着帮江棠承找猫,见江来回来时手中忽然多了一个包裹:“这是什么?”

  江来简要说了说,顺手将包裹递过去,弯腰把那两个沾了泥的饭盆装进塑料袋。

  钱司壮拿着那个包裹来回看,从外观看是个方正的盒子,不仅包了彩纸还在顶端系了个蝴蝶结。

  “这什么啊,谁送的?”钱司壮小声嘀咕,忽然恍然大悟,“该不会是裴颂吧,他又送你什么礼物,不好意思直接给所以通过前台转交?”

  江来走在前头,到电梯间后按下电梯:“可能吧。”

  钱司壮拿在手里颠了颠,还颇有些重量:“裴颂又送你什么好东西啊?”

  江来道:“待会拆开你不就知道了。”

  江棠承举手说:“我也要拆!”

  电梯来了,三人坐电梯上楼。回房间后,江来去水池前清洗那两个饭盆,从头顶柜子里拿出一盒江棠承喝的常温奶,想想又放了回去。

  印象里猫大多乳糖不耐,一般牛奶可能不行。

  江来仔细擦干饭盆表面的水迹,准备去楼下超市看看有没有羊奶或者舒化奶,走到玄关时,他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眼。

  客厅里,那个包裹被搁在茶几上,钱司壮和江棠承正准备拆。

  江来说:“我下楼一趟。”

  “知道了,房卡不用带,待会儿给你开门。”钱司壮没回头只摆了摆手,江棠承干脆跟没听见似的,拍着手兴奋地说:“拆礼物,拆礼物!”

  钱司壮先解开蝴蝶结,接着撕开外头两层彩色包装纸。包得还挺严实,钱司壮废了半天劲才完全撕掉。

  里面竟然是个橙黄色的奢侈品购物盒。

  他心中一声呦呵,想着裴颂够大方的,正要揭开盖子,忽地动作一顿。

  江棠承正眼巴巴等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见钱司壮凝固似的一动不动,奇怪道:“大壮叔,你怎么不拆了?”

  钱司壮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得凝重。

  就在揭开盖子的那一瞬间,他看到盒子一角似乎被什么浸透,呈现诡异的暗红色。

  钱司壮咽了口唾沫:“崽崽到旁边去。”

  从未有过的命令语气让江棠承吓了一跳,也让江来心中陡然生出不安。

  他原本已经拉开门,闻言立刻调转脚步:“怎么了?”

  钱司壮说:“好像有点不对劲。”

  江来一眼看到了盒子一角那不同寻常的印记,同钱司壮对视一眼,对江棠承说:“崽崽你先去厨房。”

  江棠承不明所以。

  江来加重语气:“乖。”

  两个大人表情严肃,江棠承不敢不听话,乖乖走去厨房。

  客厅只剩江来和钱司壮。对视一眼,江来沉声道:“揭开。”

  钱司壮伸手猛地将那盖子一掀。

  盖子飞出老远,盒子内部顿时一览无遗。

  里面竟然是一只鲜血淋漓,已然咽气多时的死猫。

  作者有话说:

  江爸爸的事以后会讲,先解决当前主要矛盾,今天就一更,我缓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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