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只有一间卧室,卧室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好在客厅有个三人位的沙发,靠背可以放倒,勉强够睡。

  秦郁上原本就打算睡沙发,主动说:“我睡沙发,给我条毯子就行。”

  天气渐热,江来之前管前台要的那条毯子被收进衣柜,他打开柜子取出来,搁在沙发一头,又打量秦郁上一眼:“你要洗澡吗?”

  淋浴间只有卧室才有,秦郁上心跳加快几分:“不了,先凑合一晚,明天再说。”

  江来点点头:“需要什么就自便,充电器在茶几上。我去休息了,晚安。”

  “晚安。”

  秦郁上目送江来走进卧室,推拉门缓缓闭合,在仅剩一掌宽缝隙的时候停下。

  等了大约一分钟,缝隙中透出的光亮消失,是江来关掉了床头灯。

  秦郁上展开薄毯,冲着能看到卧室的方向躺下,没多久又想起什么似的坐起来,插上充电器。

  手机跳出充电界面,显示还有80%的电量,秦郁上做戏做全套,虽然他强烈感觉江来已经看穿,只是不说破而已。

  秦郁上躺回沙发,长臂一展拉了一下落地灯的拉绳。

  “咯哒”一声轻响,整个套房顿时陷入黑暗。

  眼睛适应黑暗后,秦郁上在沙发翻了个身,侧躺着面朝窗外。

  靠背放倒后沙发宽度大约1米2,只是长度不够他的身高,他得微微蜷起双腿才不至于让脚悬空。

  客厅窗帘没拉,星月和灯光交织着照进落地玻璃,映在秦郁上眼底深处,他努力平复有些杂乱的心跳,专注地去听卧室里的声响。

  很安静,连翻身的动静也没有,江来似乎睡着了。

  静谧的夜晚正适合思维发散。秦郁上回忆起和江来初见的那个晚上。

  说来也怪,秦郁上这人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说好听了叫不拘小节,不好听便是有些糊涂,尤其是对待细枝末节的事,常常过耳就忘。

  然而六年前那一晚发生的一切,时至今日依旧清清楚楚、深深刻刻地留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永世难忘。

  那是他得奖之后参加的一场庆祝酒会,圈中前辈同僚纷纷到场恭贺,喝下的酒里不知哪一杯掺了脏东西,他意识到自己中招的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同样参加酒会的闻绍。

  闻绍那时正流连花丛醉生梦死,哪有功夫接他电话。他便坐电梯到顶楼,打算到闻绍长期预留的套房里休息一下。

  谁知就在顶层的一处露台上,他遇见了江来。

  秦郁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江来时的那种冲击。

  江来顶着一张极为漂亮的脸,修长的身体包裹在合身的礼服里,在夜色中回眸朝他看来。

  他愣了足有好几秒,误以为江来是酒店服务生,自顾不暇还提醒对方离露台的栏杆远一点,因为那一晚风很大。

  就是因为这句话,江来朝他走了过来。

  秦郁上闭着眼,做了个深呼吸,再睁开眼时,他忽然就很想看看江来睡着时的模样,是不是还和当年一样,侧躺着在被褥底下蜷起身体,只占据床边很小一块地方。

  这些年在国外,因为梅瑛,因为失眠,秦郁上也研究过心理方面的问题,知道以这样的姿势睡觉的人通常没有安全感。

  他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确认卧室的确没有声响后才掀开毛毯,从沙发上坐起,穿上鞋,轻手轻脚往卧室走去。

  走到门边,秦郁上停住脚步,透过缝隙朝里看。

  朦胧视线中,双人床靠近床边的位置鼓出一块,隐约能分辨出一个侧躺蜷缩的人影。

  秦郁上心头一时涌起难言的滋味,这么多年过去,江来还是习惯性用这种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入睡吗?

  他站在门边静静看着,不知过去多久,听见里头传出低低的一声。

  “秦郁上。”

  “你没睡?”

  秦郁上吓了一跳,惊讶后又泛起偷窥被抓包的尴尬。

  好在江来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站在卧室门口,只淡淡道:“睡不着。”

  秦郁上沉默两秒:“我也睡不着。”

  话说完,卧室里又安静下去,就在秦郁上想着要不要回沙发的时候,听到江来说:“秦郁上。”

  这是江来今晚第三次叫他名字。秦郁上低低应着:“嗯。”

  江来顿了顿:“你想不想听我以前的事?”

  秦郁上盯着那道门缝,潜意识里觉得这道一掌宽的缝隙是江来设下的某种安全界限。

  他克制着没有拉开,贴在门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到江来耳中。

  “你说,我听着。”

  卧室里传出窸窣声,江来似乎翻了个身,隔一会才传出他的声音。

  “国内医学院是五年制,我读了四年书,在第五年的时候开始跟我的老师去医院实习。老师是个很厉害的外科专家,偶尔我会被允许跟他进手术室观摩,有一次一个病人在手术中大出血,血从腹腔一股股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江来语调平铺直叙,仿佛旁观者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秦郁上的心脏却微微收紧。

  “我当时就感到很不舒服,难以形容那种感觉,视线模糊,双脚不听使唤,两只手也一直抖,连记录的笔都握不住。

  起初我并没在意,以前上解剖课也会感到恶心反胃,过一阵子就会好转,我以为那次也是一样。

  但随着观摩的手术越来越多,我的反应也越来越强烈,甚至开始无法呼吸。终于有一次,老师给一个病人做阑尾切除的手术,这种级别的手术是可以让实习医生参与的,但拿起手术刀的那一刻,我却克制不住地开始手抖。

  老师以为我是紧张,便让我先去休息。就是在那天我终于意识到,我这辈子或许都无法拿起手术刀,做不成一个外科医生了。”

  尾音落地后是长久的沉默,秦郁上胸口发闷,强烈地克制住走进卧室的冲动,轻轻喊了一声:“江来……”

  黑暗中,江来似乎笑了一下:“那时还是太年轻了,我一心想做外科医生,忽然发现做不了,感觉天都要塌了,甚至发展到一进医院就会头晕,连吃饭的时候都会手抖,还总出现幻觉。

  其实现在想想,做不了外科医生,做不了手术又能怎么样,医院里还有其他科室可以选择,我可以申请转内科或者儿科,并不是只有退学这一条路,但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

  总觉得自己背叛了梦想,背叛了那个人,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只想瞒着所有人赶紧逃走。

  江来语调轻缓,秦郁上听来却沉重,不由攥紧垂在身侧的手。

  江来侧躺着,膝盖曲起抵住胸口,乌黑的头发散在白色的枕套上,似乎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转瞬淹没在鬓发里,声音听起来却依旧平稳。

  “做演员我可以随时NG重来,但做医生不行。”

  秦郁上问:“这就是你当初向梁导自荐来演这部戏的原因?”

  江来似乎把头埋进枕头里,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嗯,我想再体验一下穿白大褂的感觉。”

  不待秦郁上说话,江来又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说完这一句,卧室便彻底安静下来,秦郁上却难以克制心绪的起伏。

  眼前似乎浮现出六年前刚去医院实习时、更加年轻的江来,一身白大褂,眉目依旧漂亮,只是多了未出社会的青涩和稚嫩。

  他带着对做医生的向往用功读书,带着治病救人的期盼走进手术室,然而忽然之间梦想被彻底击碎,当时的他该有多么害怕和绝望,才会在隐瞒所有人的情况下选择退学,入圈被闻绍这个资本家压榨。

  秦郁上很想穿越时空,去抱一抱那时的江来,告诉他不用怕,一切都会好的。

  可惜时空无法倒流,现实里的秦郁上也被一道门隔绝在外,他只能用语言苍白地安慰:“你身上哪儿我没看过,看个笑话怎么了?何况这根本算不上笑话。”

  夜阑人寂,回应他的是窗外长长短短的虫鸣,以及江来绵长平稳的呼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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