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蒂斯直勾勾地盯着尼禄,深紫色的双眸疯狂抖动;他下意识地张开口想说什么,但只有胸膛剧烈起伏发出战栗的喘息,喉间像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往前一步,趁着尼禄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瞬间,直接抱住了那比他还窄上一圈的肩膀!

  尼禄猝不及防间被他抱个满怀,正满头问号地要把这个魔族从自己身前撕下来,只见阿斯蒙蒂斯把脸往自个颈窝一埋,动也不动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到底要做什么?话说怎么个个都喜欢往我这地儿扎?罗兰是我养大的也就算了,克劳德只会靠本能行动我也不计较了,怎么到你这里也要来这一套?

  尼禄一脸懵住。被这个身高比自己高上一个头,体格也比自己宽上一层的魔族紧紧地抱着,就像孩子死死搂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不给别人一点抢走的机会。蓬松卷曲的黑色长发和顺滑柔软的浅金发丝混在一起,有种眩目的美。

  被这么圈住真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啊,虽说阿斯蒙蒂斯除了美貌就没别的地方可以拿得出手,只要自己没有被诱惑,或没有被蛊惑来不顾一切帮他的帮手,那基本可以不视作威胁,但我果然还是受不了被这位色首贴得这么近……

  尼禄勉强抽出一边手臂,正准备推开魔族,忽然感觉到颈间陡然泛开一丝凉凉的湿意,他愣住了。

  ……哎?

  等会,我做了什么让他会哭的事吗?我就是让他变成前几天那只提瑞纳独角蝠的幼兽啊!如果不变成那样,到时候他可能又要挨陆衡的揍啊!……该不会他觉得变形成那个外表是对他美貌的侮辱吧?!可他那几天顶着雏蝠的外壳,我也没看出来他有多郁闷啊?还特别活蹦乱跳地一会滚进火堆一会扑进泥地,那叫一个无忧无虑恣意放纵啊?

  这意料之外的发展令尼禄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刚要冷酷无情地把阿斯蒙蒂斯真正拉开,就听阿斯蒙蒂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颤抖的哽咽:“……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这话问得属实巧妙,当场给尼禄卡住了。

  如果这位色首没那么不爱思考,那他在变成提瑞纳独角蝠幼崽的这段时间里,无论是刻意亲近还是蓄意做其它的事,那都是足够的。然而却对于阿斯蒙蒂斯承认自己就是那只幼蝠这事,尼禄并不怎么认同陆衡的猜测。因为那段时间里阿斯蒙蒂斯根本没有亲近过自己,什么用脸蹭自己和发出撒娇似的嘤嘤声那是通通没有,更没有趁其不备下毒下咒。要知道就连魔兽被救助后都会逐渐亲近救助者,而阿斯蒙蒂斯只会各种闯祸折腾自己……

  但要说这位色首没那么呆,一个只有美貌脸蛋和魅惑气质,而且也是靠着它们才从七宗罪魔王活到七十二柱魔神的魔族……尼禄有点无语,虽说魔族少一个强大的力量是一个,但想到这个魔族在前面的十个轮回里,靠脸帮着玛丽亚把自己给推翻,然后再让整个魔族把原本属于人族的主权给抢走……

  心情真是复杂到难以形容。

  阿斯蒙蒂斯没有从这微妙的停顿中领会到尼禄丰富的心理活动,继续:“……大家都说我这样就好,完全不需要改变,一切都有他们来挡着,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其实我明白的,我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这张脸,要不然我早就该和路西法大哥他们一起被天使族封印了……我也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这么美丽,那我就会像长得不好看的魔族那样,被嘲笑,被讽刺,被歧视,还要被打压……”

  原来你心里清楚啊,那你还能这么无拘无束地活过这万年,心多少有点大啊,尼禄面无表情。

  “我一定承受不来的,这么多的恶意。”

  “不过就算这样,你也不要讨厌这么笨这么弱的我,好吗?”

  尼禄一怔,等一下,话题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又是从哪儿开始崩坏的?

  也许是因为阿斯蒙蒂斯那无可挑剔的美丽,以及无与伦比的魅力,尼禄虽然看见他就会觉得怒火喷涌,但并没有多少厌恶的感觉。加上对这位色首性格的初步了解,多少也能感受到阿斯蒙蒂斯是真的不怎么会思考的角色,能去帮助玛利亚引诱人族组建军队,很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在执行其他七十二柱魔神的要求,其实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会有什么影响,估计全都没想过。

  不过话虽如此,该对他的警戒和防备还是一丝都不能少。

  尼禄决定还是别给这位魔族继续发表一些让他听不懂的胡言乱语的时间了。刚扯住他后背的衣料,就听阿斯蒙蒂斯有点不服输,但又很开心地说:“哼,才不会给你讨厌我的机会呢!”

  哗啦——

  原本密密压在尼禄身上的俊丽魔族转眼就不见了。白色的烟气缓缓散去,留在原地的,是一只使劲扑腾着软嫩细长的黝黑蝠翼,挺着圆圆的小肚皮,头顶有一只细尖角的提瑞纳独角蝠幼体。

  “按照你说的,我变成这样了,”阿斯蒙蒂斯变形的幼蝠张开小小的嘴,发出的却是本体低沉优美的男声。“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好看,你绝对会后悔的,哼!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喊着求我变回原来的样子!”

  尼禄:“……”

  要不还是把他卖给天使族吧?怎么说也是天使族当年的死敌七魔王之一,米迦勒肯定还是很愿意跟我做这笔交易的吧?但我听说当年的种族战争时期,阿斯蒙蒂斯曾经害得米迦勒倒下七天不起,据说是因为被美色严重刺激,但是否真实有待考证……算了。

  浑身毛绒绒的幼蝠撞进尼禄怀里,在尼禄下意识接住它的同时,收起蝠翼蜷缩成软软的一团,眨巴着玻璃珠似的深紫双眸,不再动了。

  数秒后它打了个哈欠,像是刚刚用了很大精力来哭,最后哭到累了似的,慢慢闭上了眼睛,打起了浅浅的小呼噜。

  尼禄:“……”

  该说真不愧是拥有着美丽和魅力,一向被所有种族都友善宽容对待的阿斯蒙蒂斯吗,心真的好宽……

  他摸了摸阿斯蒙蒂斯毛乎乎的头顶,分明手感又软又滑,舒服得可以治愈每一丝不安,可他却在提起唇角的瞬间,猛然感到更加紧张的情绪自心底破阀而出,甚至连藏在灵魂最深处的沉重与悲凉,与脑海里翻滚的莫名情愫死死纠缠,最终夺走肺泡里的最后一丝氧气。

  尼禄很恍惚,如果不能从这个没有出口的迷宫里逃走,即使心里生出那一份炽烈的情感,我也不该让它留着,更不该承认它存在。

  陆衡只是一个愿意倾尽所有,不求任何回报,只想要偿还那一份我早已忘记的恩情,来保护我的普通人族。

  就算他不受阿斯蒙蒂斯的影响,甚至能更进一步地不被玛利亚吸引,但对于陷在这个“圆”里,被封闭得找不到一丝出路的我来说,若是向前一步,或许会跨进的,就是一个不停重逢与初次见面交织的未来。

  ——那对我来说,是永无止境的新一种绝望。

  他用力地咽了下干涩的喉咙,垂眸望着长满杂草的地面,手指突然隔着衣料,触碰到衬衫胸前内袋里一个硬硬的东西,是一枚指环。

  真奇怪,他的意识都已经混乱不堪,乃至分不清自我的程度,可他竟然还能从潜意识里分辨出那是什么。

  ——陆衡塞给他的八角鹰指环。

  “我真是欠你的,才会选你这么个不靠谱的主人!”永远不耐烦的暴躁男人怒吼,但声音不像面对别人那样粗暴凶恶,更像是恨铁不成钢的小小气恼;转眼脸离得很近,睫毛根根分明,冰冷柔软的唇叠上来,将舌尖卷住,吸走那浸透每一寸血肉的阴寒诅咒;下一刻那双眼就像结冰一样冷,如暴烈雄狮般的杀心一目了然,但却停住了高高扬起几欲落下的手,眼底映着尼禄抿着嘴唇的样子,好像理智尚还在此,没有被不死族的病毒魔法彻底烧去,还能认出这十五年来念念不忘的女神。

  记忆不断往前滚动,最终停在金发青年难以置信的表情上,颤抖着嘴唇道:“你是为了要得到玛利亚才去的南潘角斗场……”

  “那是谁?奥古斯都说只要连续打赢一百场,我就可以带走他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你又不肯跟我偷跑,那我只能用点官方手段了。”英俊硬朗,但脾气好坏和面貌优劣成反比的高个男人,发出一句很不高兴的疑惑反问。

  他仿佛置身在深渊底部,只有自己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清晰。

  风从脚边卷起草叶碎屑,掠过长久无人居住打理的荒凉小屋,盘旋着冲上天空。漆黑的云层重重压住天际,转眼间从远方推到近前。隐约间滚雷闷响,伴着似有若无的电弧。

  空气中浮着一股暴雨欲来的冷意,尼禄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反应过来要,下雨了,要赶快找个地方躲一躲。

  ——我不能要求再多了,救赎只要这一回就好了。

  这样就能使灵魂生出无尽的勇气,让意志变为无穷的决心,让我能够虔诚又悲壮地奔赴那个看不见未来的结局——

  瞬间暴雨倾盆而下,尼禄一怔,怀里骤然被塞进一个被装得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喷着细细的肉香。四周传来雨珠噼里啪啦打在地面的响声,但没有半粒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全被一旁骤然覆来的阴影严严实实地挡住。

  ——有人举着一件展开的斗篷,贴得极近,微微弯着腰站在他身旁。微热的呼吸轻轻扫过侧颈,带起一阵浅浅的酥麻。

  “要下这么大的雨都看不出来吗?!而且还不知道找个地方待着?!你就这么蠢?!”陆衡极端不悦地低吼,热气喷进尼禄洁白修长的颈窝:“现在好了,我们只能挤这一件防雨斗篷!你要是敢挑它不好,我就把你丢在这里淋雨!”

  “……”好像刚从梦里醒来,尼禄转过脸,喃喃道:“……你还在这啊。”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废话!我是你的守护骑士,怎么可能会离开你身边?!”陆衡很不满:“你什么意思,觉着我离得太近让你没法跑?哈!你敢嫌弃我?!”

  “不是这样的,”尼禄终于彻底回过神,看着被这突如其来满身滚烫的纸袋重击,导致白眼一翻晕过去的阿斯蒙蒂斯,很是哭笑不得:“你不能老这么冤枉我,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对你……”

  “算你懂事。”陆衡低声笑起来,尽管那笑意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垂眼看着尼禄如冰素白的侧脸,以及深深凸起的锁骨。

  他们贴得极近。不如他宽阔坚实的修长身躯正紧紧地靠在他胸前,被他像巨龙守护自己的宝藏那样在身前环抱。大雨浇灌原野,万道水线发出的哗哗声震耳欲聋,可他就是能听见每一声心跳。

  现下他们应该赶紧找个地方避雨,不然可能两人很快就会感冒发烧。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分开。

  再多一秒也好。虽然没有这么想,可他的潜意识就是要这样做。

  你怎么能离开我呢?明明没有我,你就没法活下去啊。

  只有我在你的身边,一直在你身边,永远在你身边——

  “我觉得有点冷。”尼禄说,“所以我们……还是去找个地方躲雨吧?”

  “冷?”

  下一秒,像是要把乱跳的心塞回胸口,饱含雄性荷尔蒙和侵略性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被陆衡用力地拥抱住了。

  那个怀抱温暖坚实,让他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只能感受到瞬间传来的热度,在虚空中卷成看不见的漩涡,静默的乐队轰然鸣奏,无数礼炮轰轰炸响,在脑内画出灿烂的花。

  “这样就不冷了吧?”陆衡头顶雨披,咧开一个得意的笑。

  尼禄静静地望着他,半晌,微微战栗的嘴唇轻轻张开,挂起一抹不满足的笑容:“……嗯。”

  不知不觉中,雨悄然停住。

  *

  普罗米旺斯镇最大的旅馆里,二楼某个房间窗帘缝隙中沁出灯光,皮鞋踩过的声音伴随着两道一高一矮的人影晃来摇去,与这座城镇无数居民家里窗口透出的朦胧光晕,在深灰的天幕里一并聚成茫茫的灯海,映出迷离却温馨的暖黄。

  浴室里温水自天花板高度聚集水元素、外形是洛斯特花内芯的魔法道具中倾洒而下,洗梳着掺着凉气的浅金发丝,冲刷着线条瘦削流畅的肩膀,从挺直后背突出的蝴蝶骨上坠进腿间。

  这么些年魔法学徒工塔发展下来,虽说还不能很好地使用目前被发现的九大元素进行攻击,但元素运用这一理论却被魔法师们钻研到极致,并很好地应用到人族的日常生活里,开发出一个又一个在过去看来很是匪夷所思的魔法道具,例如不用煤油也能照明的“光照灯”,不用去河边取水就能供应煮食和洗浴的“洛斯特之芯”,人族的生活质量因此得到大幅度地提高。

  这时叩叩两声,咔嚓一声,他听见身后传来浴室门被敲响和推开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陆衡走了进来,臂弯里搭着松软干燥的毛巾,还有刚买来的衬衫和长裤。

  “赶紧洗完——”

  抬眼的瞬间,陆衡顿时卡了壳,数秒后才在尼禄茫然的目光里,用非常暴躁且不自然的语气恶狠狠地道:“赶快出来!再泡下去你就真要发烧了!”

  不等尼禄回答,这个身高在一米九左右的男人,此刻就像个遇见天敌落荒而逃的小型野兽一样,扔下这句话后,再也不看尼禄一眼,猛地转身拉开门板,大步大步跨了出去。

  “……”尼禄满脸迷茫,就是为了提醒一下我才进来的吗?但这也用不着特意进来说吧,外面喊一句也是可以的啊?我的听力还是不错的!

  门内尼禄还在发懵,门外陆衡瞳孔微缩,刚刚脊椎骨忽然蹿上一阵细小的电流,打得他那个瞬间头晕眼花,直到这时才平静下来,心里随即升起一股不可思议的错愕。

  他的眼前还在不停地重叠出刚才看到的一幕——原本就白得像冰一样的脸颊被热水洗出微微的红晕,淡金长发在身后垂落,从如弓弦般绷紧的脊背,一路流利地勾画到窄瘦的腰部,再到微翘的弧度和修长的腿。

  我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

  他不是没看过同性的身体。毕竟他在这十五年里混过那么多个骑士团,什么肌肉虬结彪悍还是肚腩肥厚层叠,还有满身酸臭的汗液和厚厚的灰尘;又或者是胸肌坚实腹肌分明,浑身打理得十分清爽精致,一件衣服只能穿半天。诸如此类,他都已经看得麻木了。

  一样的性别,同样的身体构造,看自己都已经看腻了,哪还能从他们身上看出别的感觉来?

  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激动,伴随着本能的反抗、抵制和惧怕,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与惊悸,融合成强烈的负面情绪冲上脑顶,让陆衡下意识地拧紧眉端,额间迸出显眼的青筋。

  忽然尼禄从浴室里走出来,腰间裹着条很长的毛巾。这样的登场让陆衡措手不及,直面那一段深陷的锁骨阴影,和肌理轮廓不那么分明却半点不少的胸膛。

  “……”

  陆衡脑内仿佛有根无形的弦霎时绷紧,好半晌才生硬地开口道:“……离我这么近做什么?!还不快点把衣服换上,这样光溜溜地给风吹着很爽吗?!到时候要是真病了,求我也救不了——”

  “我知道,”尼禄哭笑不得,指指他搂着的新衣物。“我换下来的衣服有些湿了,你关心我说再穿会着凉的不让我穿,说新衣服你来搞定,所以我现在来找你要新衣服了。”

  陆衡一怔。

  数秒后他乍然回神,把衣服甩进尼禄怀里等人穿好,又泄愤似的用力把毛巾往尼禄头顶一盖,恶狠狠地揉搓起来。

  “来交代一下吧,”陆衡急欲转移话题,“什么叫‘不能让我见到玛利亚’?”

  尼禄一滞,这记性怎么那么好,就不能当作我没说过糊弄过去吗!即使我想在你身上赌一把你不会被玛利亚吸引和成为她的守护骑士,但我也不想让你见到玛利亚,最好你连知道都不用知道她是谁——

  “——找到你了哥!”不远处的门口,骤然响起一道如蜜糖般甜腻的男声:“原来你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的——嗯?”

  有着银发碧眸的美丽精灵一顿,冷声问:“这个人族男人是谁?和哥哥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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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裸纲王者,继续卡文

  对感情戏修改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