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戚时序的时候是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里。

  韩晔瞥到那个身影时,厌恶至极。

  戚时序该有多没心没肺,到现在还往他的面前凑?

  韩晔目不斜视,准备直接略过,就看见赵陆提着一大包东西,也不知道装的些什么,急冲冲地跑向戚时序。

  韩晔迈开的腿有那么一瞬顿住。

  人的运气有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么背吧。

  按理来说赵陆当了这么多年的经纪人,也不知道是第一个带的艺人就是戚时序,没吃过什么苦,韩晔就很诧异,为什么一点眼色都不会看?

  就迟疑了那么一瞬。

  赵陆想点根烟,眼皮一掀就发现韩晔杵在面前。

  关键是韩晔最近在公司的态度太吓人了,他点烟的手就抖了下,滚落在地,真好旋转到韩晔面前。

  怎么说呢?定向导弹都没那么准。

  赵陆想死的闭上自己的眼睛——这下真的不能装作看不到了。

  于是满脸堆笑,跟韩晔打招呼:“韩总好!”

  戚时序当然是察觉到赵陆不同寻常的反应,到现在他的脑子钝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又强行停止的原因。故而顺着烟滚动的轨迹,瞥到当事人的一截裤腿时确实没有意识到那是韩晔。

  可赵陆那么大一声的问候,他不能装作没听到。

  戚时序觉得现在钝着的不止是自己的脑子。

  他很想他......特别想......

  可是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这时候就觉得电视剧里的重逢实在是过于的轻易,超市里,街角处还有马路上一前一后,似乎见面都变得过于容易。然后年月积累的两个人啊,仿佛都可以放下所有的芥蒂和当年的人说说话。

  可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就算是擦肩而过,又有谁能认得出来谁呢?

  大概是像他这样的情况吧,被一个第三方挑破,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恨不得不要遇见,又怎么会心平气和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打个招呼甚至叙叙旧。

  艺术作品的滤镜实在是太重了些。

  他做不到。

  他这么想他,却也做不到。

  提着袋子的手攥紧成拳,片刻,掌心又血迹斑驳。

  他不要抬头。

  韩晔说得对,他怎么还有脸呢?

  韩晔见到戚时序在赵陆喊他时扭头一瞬闪过的惊讶。

  可眼前之人快速的低下头去,也不见有什么动作。

  韩晔冷笑,这样一个地点,碰到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现在又一副“我也不想打扰你的,我什么都没做的”表情给谁看呢?

  韩晔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只对赵陆微微颔首,调转了个方向走了。

  赵陆看着韩晔远去的背影,总算是长舒了口气,余光扫过戚时序埋头似鹌鹑的动作时,又不免叹气摇头。

  说实话,他也拿不准眼前这两个人的关系。

  怎么会刚刚热恋就仇人见面,相看两厌了?

  赵陆又拿出来一根烟,没点燃只是夹着,半天见戚时序还是同样的动作,轻声提醒:“人走了......”

  戚时序的眸子无光,有些歉意地向赵陆笑。

  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艺人啊,赵陆现在也烦躁——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件事?

  赵陆:“所以你们俩发生什么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不是想八卦,只是觉得你们这进度条也拉的太快了,倦怠期没有直接入坟墓?”

  “况且,你现在这种情况......身边没人真的可以吗?”

  戚时序目光闪躲,下意识地向下拉了拉袖口,小声道:“可以。”

  不然怎么办?

  又一次身无分文?

  又一次摇尾乞怜?

  他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戚时序谢过赵陆帮他整理的东西,里面还有几瓶药,礼貌地告别:“谢谢赵哥,这估计是最后一次麻烦您了。虽然阿晔......虽然韩总没有那么多小心思,但是他看到你跟我还有联系,大抵也是会不满的,咱们以后还是有缘再见吧......”

  赵陆听着,烟贴着嘴,却再也没往里吸上一口。

  戚时序说的没道理吗?那可太有道理了。

  就韩晔对戚时序现在的态度,谁不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

  可是,他赵陆这些年的情谊也不是假的,说不联系就不联系?怎么想怎么难受。

  戚时序没说话,当着赵陆的面,把联系方式都删除了:“哥,再次谢谢你。”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戚时序平静得要命,赵陆想阻拦的话梗在心口,吐露不得。

  他想问:那你呢?你怎么办?说不联系就将聊天方式删得一干二净,若是真的碰上什么点事,等着谁给你收尸......

  问不出口......

  背后的事实鲜血淋漓。

  人活一世,受牵制的东西不是太多了吗?

  年轻的时候奔前途,年老的时候奔安稳,却没有哪一个时刻奔着惹祸上身,戚时序为他把思绪都做全了,他在这矫情个什么劲?

  赵陆眼眶红了。

  戚时序瞧着背过他吸烟的赵陆,没再说话,真的走了。

  他不是没想到在这里碰见韩晔的可能性。

  可是赵陆的时间太紧了,他的药又确实不能再拖,思来想去就赌了运气选择了公司楼下。

  可他忘了,他戚时序向来没什么运气。

  还是碰见了韩晔。

  他是很想他。

  但尚能克制住,毕竟他再想他,也不太想自己的存在膈应着他。

  其实去游乐场那天,他最后一眼往向屋里,是想看水仙花开没开。

  还没有。

  结局当时就已经写好,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滴......”

  汽车的鸣笛声尖锐又刺耳,戚时序难受地抚住心脏,眼前都被激起一阵阵黑雾。

  红色的跑车在眼前停下,玻璃下降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戚苑。

  对方没打算跟他废话:“上车。”

  戚时序苦笑着:“倒也没必要如此着急于兴师问罪。”

  戚苑不语,只不耐烦地按着喇叭,瞧着戚时序的面色又惨白几分。

  戚时序不想死在马路上,只好被迫上车。

  果不其然。

  “你为什么临时反悔?”语气冰冷毫无温度,戚时序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还能听出戚苑这种话语中对戚阳的关心。

  戚时序的心跳频率依然杂乱无章,晕得很。

  有气无力地回话:“我以为我是有反悔的权利的。”

  戚苑怒气染上眉梢:“崔时序,这并不好玩。我很忙,没时间为你出尔反尔买单!”

  戚时序苦笑,缓了些力气:“我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你喊我崔时序,崔停喊我戚时序。你们既然一点都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又何必盯着我的器官不放?”

  这种话自己说出来还时颇为锥心,戚时序额头汗淋淋的,喘不上来气,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虽说我知道我就是一个可移动的器官库,但是你们维修是不是得交点钱?”

  只能谈钱,还真是讽刺至极。

  “我跟你列举列举,心脏、视网膜、大脑,这些我死了之后可以换。我活着的时候,肾、骨髓、胃、肝。关键是现在的技术也就这些,你要不先预定一下?免得和崔停不好分......”

  说着戚时序倒是先笑起来:“不对,崔旭已经死了,崔停倒是没必要分。”

  戚苑忍不住了:“崔时序,你什么意思?你威胁我?”

  戚时序真的只是自我嘲讽,他认真品读了下自己的话,确实是没找到一点威胁的痕迹。

  好在戚苑也没给他时间思考。

  “你死了便死了。我不一定需要你活着捐。”戚苑语气森冷,“戚时序,你可想好了。”

  戚时序总算是咂摸出戚苑的意思。

  他笑了声。

  “嗯,想好了。随时都可以,你安排吧......”

  戚时序把袋子里的药物往深处埋了埋。

  最近用不到了,也可能再也用不到了......

  戚时序不再说话,看向窗外。

  天色幽昧,劲风策雨毫无预兆说来就来,在人影走动处,倾盆而下,带来一片寒湿。

  可能是天色太暗,戚苑打开了车灯,暖色调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戚时序在此时此景下却突然想起余光中写过的一句话“此时四野悄悄,但闻风吹虫鸣,尽管一灯如寐,母子脉脉相守之情却与夜同深。”

  母子脉脉相守之情......

  与夜同深。

  一些无法道明的心思,他还是想问,语调虽轻,却打破静谧。

  “戚阳生病得很严重吗?”

  他无意冒犯,就是想问一下。

  毕竟,他的身体,也不见得会比戚阳好......

  戚苑没有立刻作答。

  可能是因为提到戚阳,作为母亲的心理防线瞬间减弱。

  前几天找医生了解过,戚阳的状况可以称得上是良好,按照她戚家的财力,将现在这种早期的反应控制好,留下一两年的时间寻找合适的肾不是什么问题,可是她等不及。

  戚阳那孩子,本来之前就宠得很,后来遭受绑架回来,戚苑便再是舍不得他受一丝伤。

  却没想到,她的孩子遭受到这样的苦。

  到中后期进行的透析,那该有多疼?

  一个肾罢了,戚时序又有什么好矫情的?

  她舍不得戚阳躺在病床上,也见不得病情一点点恶化下去。

  她的戚阳,她的孩子,凭什么吃这样的苦?

  戚苑眉目冷了下来:“对,很严重。”

  戚时序半阖上眼睛,似已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