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时序生病的消息不好压,韩晔为这件事焦头烂额几天没睡好觉。眼底的青色俞浓,加上近些日子他坚持去陪戚时序,可算是劳累得紧。

  韩晔到底还是没有吩咐助理继续查戚时序的事,这件事给他的感觉很奇怪,表面是轻而易举可以获得的真相,背后却是颠倒复杂的迷踪。韩晔黝黑的眸子暗沉地盯着屋外都市大楼亮起的万千灯火,忽而就没了探究下去的兴致。

  戚时序已经看了墙上的挂钟三眼了,虽然表面依然是不动声色,攥着被子的手却是越捏越紧。他知道自己如今还能躲在医院里享清净大概率是韩晔的功劳,他也不傻,明白现在的平静下不过是对方耐着心思没掀开那真相来。

  可他不想回去。

  他用命悬一线换来的自由,他不想还回去。

  戚时序面容惨淡,双手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松开了被子,摸索着准备自己下床,他大腿的伤后来被医生大致处理了一下,只是他一日里所换的药实在是太多,总是有些疏忽时不时才来折磨人的皮外伤,于是就算是养了几日,依然是行动不太利索。

  戚时序单手扶着墙,小心翼翼的避开过道里的行人,好在现在是疫情期间,各个病房里都准备着口罩,他戴上后不是太关注他的人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要出院。”好不容易一步一步挪到护士站,戚时序勉力撑着服务台站直身子,对着一位看着面善的小姐姐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小护士正值夜班,本来精神有些不济,被戚时序的男神音色撩得一个激灵,放下手中的查房记录,就看到自己自己的本命站在自己面前,虽说是欲盖弥彰地戴着口罩,但是作为时序后援队的一员,靠着头发丝都能认出戚时序是对粉丝职业资格证最起码地尊重好吗?

  戚时序看着面前的姜晚迟迟不回应,又重复了一声:“请问现在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吗?”

  姜晚总算是从男神温柔的询问语气里听出那么一丝丝不耐,脑子还没转到为什么自己那么大一个本命说病就病了,就拿出自己最专业的态度,先是通过病房号确定了病人身份,冷静道:“94号你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医生应该是不允许你私自办理出院手续的吧?”

  姜晚适当地顿了下,见戚时序没反驳,就继续看着手中的病例,越看越心惊,就算她不是粉丝,从医生的角度来说,戚时序这时候出院简直就是胡闹!

  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戚哥,你这情况自己不知道吗?这怎么能出院啊!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吗?”

  戚时序刚从力竭的状态稍稍缓过来这么一点,就听到姜晚喊自己‘戚哥’,有些混沌的脑子总算是正常开机,明白对方是自己的粉丝,心下松了口气,觉得命运好歹眷顾了他一次。

  于是温柔地放软了语气:“我对我的身体情况了解的很清楚,可现在确实是有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要去做,你可以帮帮我吗?”戚时序尾音发颤,好似在撒娇。

  姜晚在心里怒骂了几句美色误国,却还是没狠下心来拒绝他。抱着对病人身体负责的底线,姜晚心里暗叹一口气,为戚时序的一天‘离院生涯’签订按时返回的协议。

  戚时序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觉得格外恍惚,阳光刺眼,天气却刚刚好。他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最好是在韩晔处理这件事之前。

  因着走路不利索,戚时序在医院门口就拦下一辆车,吩咐师傅去临江别苑就不再多话。

  他知道白黎,那位尊贵的崔夫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可是他总不能盼着一个疯子冷静,要是她把事情捅到韩晔面前,这几日的好估计就只能随风而散了......

  可他不舍得,好不容易韩晔才从崔旭的影子里看到了那么一点真实得戚时序,他怎么舍得就这样还回去呢?

  戚时序觉得可能他真的是有那么几分执念的,毕竟他从来都被告知,自己是一个替代品。

  在崔家的日子如今看来依然孤独而抽象,虽从未与崔旭正面见过,但他清楚地知道崔旭的一举一动,也听到过好多与他无关的赞美。七岁,终究是一个已经明白事理的年纪。

  他在宅子里没有身份,于是整日里应着白黎的要求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少出来,于是在等待捐赠的十一年光阴里他几乎没跟崔旭碰过一次面。

  他和崔旭素昧平生,却偏偏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崔旭的人。

  比如,只有他知道崔旭喜欢韩晔。

  戚时序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欠任何人什么的,却因为知道这个消息,每每夜晚心怀愧疚,辗转反侧,然后又一天黎明,越发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他和韩晔的朝夕相处,是偷来的。崔英一语中的,他从来不想认同的话,其实早就在心里打上烙印,他欲说却止,最后只能乜笑一声,毕竟他从来没有偷来过,又哪里来的偷这一说。

  崔停就算对他不太上心却到底估计着面子,不想他就是一个废人,毕竟他好歹叫崔时序,挂着崔家的名字。于是他被送往公立学校,完美地避开崔旭。

  他向来厘得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后来转念一想,觉得没必要,无论他考成什么样,对于崔停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自己的成绩单也不可能递得上崔停那动辄十几亿项目的办公桌,于是他认认真真地学,认认真真地考,想着一切尘埃落定,自己靠着学历,至少可以解决温饱,最迟到上一代人的恩怨结束,他终究是能被还自由的。

  但在他明白不自由的这段时光里,就不要徒惹麻烦,交几个朋友,安放一下自己的躁动青春。于是他习惯孤身一人,一人为神。他没有参加高考,但是保送到的学校,是崔旭和韩晔的学校。

  但庆幸的是十八岁他骨髓的捐赠,可能是他通往自由的第一扇门。

  暑期崔旭被暗送往国外研学,韩晔躺在手术台上被给予新生。

  他在十八岁的生日那天,第一次明白了“怦然心动”是个专属名词。

  说不清是一见钟情,还是韩晔对于崔旭实在是太好了些,平日里听旁人描述会隐隐羡慕,自我感觉起来却只剩下沦陷。

  比起韩晔久病的身子,戚时序的身体还是好一些的,所以比韩晔先醒过来。不知道是不是韩家人的要求,他和韩晔的病房被安置在一起。

  戚时序心中暗自哂笑,觉得崔家的心实在是放得太安稳了些,一点都不担心他这个冒牌货会露馅?顶着这张八成像的脸,就算可以糊弄大多数,但至少韩晔肯定会觉察出来吧。

  事实证明是戚时序多虑了,毕竟是术后,韩晔恢复起来肯定没有他快,估计韩晔能下床,正眼瞧见他时,他早就出院了,论心思缜密他怎么可能玩得过自己的父辈,好在戚时序心里也没起什么心思,他比任何人都期待可以搪塞过去,他期待着接下来的四年,在常规意义上应该勉强可以称作自由的日子。

  韩晔躺在病床上还很虚弱,可能觉得邻床是自己的挚友,所以格外安心。

  是术后麻醉的剂量足够,睡了太久的觉,他睁开眼看到崔旭时觉得心脏从未跳得如此之快。崔旭在为他换床边的水仙花,身上着着和他一样的病号服,他睡了太久,嗓子没办法说话,却看到对方朝他笑得粲然。

  那个笑里阳光又温暖,他能感觉到崔旭没说出口的话:欢迎新生。

  他的心不由得就被那个笑安置得妥帖,第一次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如此有力。

  是的,欢迎新生。

  后来有很多人问过韩晔为什么可以从十几年的竹马情里觉察到爱意,他含糊不清解释不了缘由,最后把所有的悸动都归结到他醒来时看到崔旭对他的那一笑。

  说来俗套,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以身相许;也是崔旭在笑里告诉他的:欢迎你我的新生。

  他把两个人的骨血生命说得那样亲密,他又怎么能不心动呢?

  戚时序可以下床的第一日韩晔醒来的,他觉得床边的水仙花恹恹的,想着添些水,就看到韩晔睁开了眼睛。

  他怕说些什么会穿帮,心中又实在欢喜,只朝韩晔笑了下。

  他想说的好多。

  他想说,恭喜你,终于醒来。

  他想说,祝贺彼此吧,我们都将拥有更好的人生了。

  他想说,我叫戚时序。

  韩晔是他七岁之后的人生重点,是他十八岁那年用性命为赌想要换回的自由,是他以戚时序这个身份见到的第一个人。

  韩晔的情况在一天天好转,虽说不能下地,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他对戚时序说十八年的的惶恐不安,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生命的脆弱,可是他依然想要活出自己。

  戚时序大多数时候是倾听者,他看着韩晔的睡颜时也在想,或许他爱上的不是惊鸿一瞥而是韩晔身上的坚韧,韩晔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他活在自己的循规蹈矩外,倘若只有那么十八年,他依然活得肆意潇洒,若是余生还有许多十八年,他也必将不虚此行。

  是这样的,各种精密仪器下遮掩的病体早就孤注一掷地把十八年当做一生来活,他那样骄傲,那样惊才艳艳,才会让他看一眼就喜欢上啊。

  戚时序听夏夜蝉鸣悠长,光在他的身后投下阴影,比周遭都更暗一些,在戚时序的眼里,眼前的月光却亮如白昼。

  他已死去。

  却也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