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只要一冷,李衔环就总想赖床。
徐烺起得早,也没理他,不声不响就出去了。徐烺摸不准李衔环自己的脾气,但李衔环比谁都了解他,看着他的后脑勺就知道一准是心情不佳。挣扎片刻,李衔环从被窝里爬起来,打算去做点吃的。
“怎么回事?”李衔环一面小声嘟囔,一面搅锅。白粥和两样爽口的小菜,是徐烺早上喜欢吃的东西。两样扮好的小菜都撒了白芝麻,他端出去时徐烺顿了下,看他的眼神更复杂了。
像是欲言又止。李衔环在心中说了句,也不理他,自己吃罢了饭才开口,“那,我去神魔殿了?”
须臾,徐烺应说:“嗯。”
从坊内往神魔殿去的路上,李衔环发现街上有些目光在偷偷摸摸打量自己。他现在比徐烺的身份更暧昧尴尬,看就看去吧。
这二十年,李衔环都生活在梓山脚下、从未来过城里,徐烺是怎么又在城里摸爬滚打长大一遍的,他不清楚。
到大殿内时,骊姬站在金阶上,双手合十,广袖与身上散出些淡灰与白色交织的细碎光点、随风往台阶下飞。李衔环不打搅她,站得远远的。骊姬闭着眼睛,威仪貌美得不敢叫人靠近出声。
她低声道:“神魔祝福梦河。”
说罢,她缓缓收势,一只手掌上仍托着些明亮的光点。李衔环上前揖礼,“拜见娘娘。”
骊姬略一点头,要将那只手上的光点洒落在李衔环头上,他不由地缩了下,骊姬一停,抬眼看他。
李衔环忙道:“衔环不敢。”
“无碍。”骊姬说着,将那些光点抚在他头上。李衔环只感到有股纯净的灵气涌入血脉,他不知在梦河的子民眼中那些灵力如何,自己能察觉到其下蛰伏着的一缕幽暗混沌。反正神魔直接散播来的灵力对他一个“子民”来说强大到需要适应,于是正大光明地蹙起眉来。
骊姬笑笑,转身走向大殿,“慢慢就习惯了。”
李衔环跟在她后面迈过门槛,殿内陈设着一张案几和几枚软垫。骊姬自己坐下,手虚指着软垫道:“坐下。”
李衔环一言不发,在她几步远外正襟危坐,骊姬漫不经心道:“在城里住的,可还习惯?”
习不习惯又能怎么样。李衔环在心中顶了句嘴,老老实实道:“挺好的。”
“住上几日便习惯了,”骊姬始终含着笑,但她笑时脸上没什么笑意,就像山巅的那尊彩塑像。“城里还是比山外松快些,我在殿内虽然要理事,但也挺没趣儿的,有空你来多陪陪我。”
她半揶揄道:“大不了叫徐烺送你嘛。”
李衔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几句客套话后,骊姬果然又把话题引到了“做点什么”上,李衔环便如实答了,听起来和长辈的关心没什么区别,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子民,只怕要对神魔娘娘的关切热忱感恩戴德起来。
“我听说,你家里供了一尊傍生娘娘像?”
李衔环刚放松下来,被骊姬话说的蓦地心里一激灵。他腾地坐直,紧张道:“是。”
“不必紧张,”骊姬手搁在案几上,悠悠地说,“子民供奉些什么,我都知道。”
李衔环解释说:“母亲生我时不足月,父亲为求平安,便请上神龛供奉的。”他说着,手紧张地理了下发鬓,“蛇神已被诛灭,我们都知晓,只是求个……心里安宁罢了。”
骊姬嗯了声,不再聊这个,转而又信口说了几句关于徐烺的话。什么徐烺小时候不爱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去扒屋檐顶……这些事,李衔环心里一清二楚,但从骊姬嘴里说出却变得陌生而熟悉起来。
“这孩子是有些孤僻的,不过往后有你陪他。”骊姬气定神闲道。她随手从袖内摸出了块儿半个巴掌大小的璞玉,莹润素雅,很是美观,“拿去家里摆着玩,回去吧。”
向来没有神魔娘娘把别人送出殿外的道理,李衔环站在金阶前最后俯身揖了揖道别。他下去时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颇有种今天又蒙混过关了的轻松。
然而心底,他绷紧的那条弦儿还在暗暗施力。
他的坚毅甚至无法托之于口,只能徘徊在脑海:除了群星,谁也再别想将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