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飞来破>第55章

  在放假的前一天,EVO有一场人尽皆知的内部会议,这个“内部”范围缩小到只有王攀、栾彰和刘树三个人。没人知道在这个最无干劲的日子里开会的意义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会议的核心主题围绕着什么,更没人知道产生了怎样的结果。

  纪冠城只知道那天晚上回家的栾彰心情很好,虽然表面上没有过于明显的激动或者开心的表达,但纪冠城能感觉到,那是在他栾彰身上从未见到过的一种超然。

  纪冠城的老家是一个普通的三四线城市,很远,没有直达的高铁,栾彰在出发之前并不知道他即将踏上的是一场修行而并非单纯的旅行。

  他看着近乎二十个小时绿皮卧铺车票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问纪冠城“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纪冠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栾彰解释这种最基本的生活逻辑,栾彰生活在云端,他的世界所处位面和大部分人是不同的。好在纪冠城对此很包容,他明白世界就是有很多面,人也有很多面,便用一种乐观的方式去消解栾彰的抵触心态。

  “你一定没尝试过吧?很有趣的。”纪冠城说,“车上会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光是观察他们每一个人就足够充实地度过这二十几个小时了。”

  栾彰半信半疑地跟纪冠城上了车,他那质疑的情绪从经过车厢连接处的洗手池与厕所就已经开始变得浓烈,当站在床铺前看着纪冠城忙里忙外地收拾时达到了尽头。

  “别站着了,坐会儿吧。”纪冠城按着栾彰的肩膀半是用力地叫他坐好,“能在这个时间段买到两张下铺的票已经是超级幸运了!我上学那阵子有时候连卧铺都买不到,要坐硬座回去,站票我都买过呢。”

  栾彰问:“你一直都是这么回家吗?”

  “对啊,不然呢?”纪冠城不以为意,“看会儿书或者听听音乐,很快就可以到睡觉的时间了,或者我陪你聊会儿天儿?”

  话还没说两句,同一车厢的其他乘客陆陆续续地上车,嘈杂得很,等到车开出去一阵子才将将安静下来。即便周围人成分再怎么复杂,纪冠城都能很好的融入进去,连隔壁几岁的小女孩都要来找这个帅气的大哥哥玩,纪冠城则耐心地陪着她看了好久的动画片。

  栾彰则是面无表情地靠着车窗一侧高位凝视眼前人间,话也不说,雕像一样。以他的本事,在社交场合能做到的只会比纪冠城好,不会比纪冠城差,但毫无价值的人群是不值得他浪费时间的。

  有纪冠城活跃气氛,大家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旅途也没有那么辛苦。入夜后车厢熄灯,周围人纷纷躺回了自己的床铺上等着进入睡眠状态。可是火车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哧哐哧声响还是太过清晰,栾彰被震得毫无睡意,只得起来去走廊一端看风景。

  夜里哪里有什么好风景,车厢的连接处还有以各种方式蜷缩着的人,一动不动,尸体一样。

  栾彰透过自己的双眼看着这些,忽觉若是自己也同他们一样,实在想不出碌碌无为奔波劳累度日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那么被替代被消失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他又看向车窗外,入眼只有一片黑暗。

  “睡不着吗?”不知何时纪冠城悄悄走了过来,压低音量询问栾彰,“还是不习惯吗?”

  栾彰摇摇头。

  “好像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睡过这么早,生物钟调不过来很正常。”纪冠城有本事把任何事情描述得合理,他站在栾彰面前的窗户前往外看了看,手指贴在玻璃上对栾彰说:“你看,有星星。”

  “哪里有。”栾彰道,“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就是有。”纪冠城叫栾彰贴近玻璃,自己站在他的背后,双手捧在栾彰的脸侧阻断他眼角的余光,这样栾彰就能完全看到外面了。纪冠城笑着在栾彰的耳边问:“对吧,我没骗你吧?”

  “天空越黑,星星就越亮。”纪冠城说,“城市里的霓虹灯太多了,抬头什么都看不到。”

  栾彰再看了一阵,确实有几点星光。火车的速度不算慢,可天空是广阔的,任凭跑走多少公里,头顶的星空始终未曾发生过改变。纪冠城可以指着星星讲出它们的星座和故事,栾彰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因为他从小就想当一个科学家。

  科学的概念对小孩子来说是很抽象很宏观的,天上的星星是科学,地上的岩石也是科学,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门学科叫“科学”。

  “长大了才知道划分的实在是太细了,隔行如隔山。”纪冠城感慨,“但是现在又觉得,所有知识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去那里。”

  他手指向了天空。

  火车缓缓进站时已是深夜,纪冠城见有一个背着大小包袱颤颤巍巍的老妇上了车,他帮忙拿了行李,当跟着对方找到床位时,发现是自己所在那一间的上铺。他于心不忍,便主动提出交换,那老妇连连感谢,摸黑从自己随身背着的包中摸出两个鸡蛋塞给了纪冠城。

  黑灯瞎火夜深人静,纪冠城不好和老妇来回推脱,只好收下。

  爬个上铺对纪冠城来说没有任何难度,他不着急睡觉,哪里都是一样的。不过一会儿,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从硬座那边走来,纪冠城对她有些印象,之前就已经来过好几次,大概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补到卧铺票。

  可她运气很差,始终没空位,她只是叹了口气。

  纪冠城看看栾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想睡觉?”

  栾彰自然明白纪冠城这话的实际意思,他无奈一笑,说道:“那要取决于你想不想让我睡觉。”

  然后,他的那张床铺便被纪冠城让给了那对母子。

  栾彰开玩笑说:“好人都叫你做了,罪也都叫你受了,这就是做好人的代价吗?”

  “这也谈不上做不做好人吧?”纪冠城说,“大家都很辛苦,随手帮忙罢了。”

  栾彰确实是个能把睡觉给戒了的人,纪冠城不行。差不多到夜里三点多时他就进入到意识模糊的状态了。两人还留有一张上铺,栾彰打发纪冠城上去睡觉,纪冠城非要留下来陪栾彰聊天,最后被栾彰哄了上去。

  纪冠城躺下没多一会儿,魂魄半醒半沉之际忽觉身边多了一层重量,回头只见栾彰竟爬了上来。他自觉地往里挪了挪,可狭窄的床铺仍无法挤下两个男人。

  “你睡吧,我下去。”纪冠城小声说,“要不一会儿塌了。”

  “没事,不会的。”

  栾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最后是纪冠城半趴在他身上,两人才能被完全容纳。他们从未尝试过在这样开放又密闭的环境里如此亲密,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心跳共鸣。栾彰不必多问,手掌轻轻地抚摸着纪冠城的脊背,纪冠城手指紧抓着栾彰的衣襟,没有抗拒这样简单直白的刺激。

  无论是环境上的,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车厢里绝对谈不上安静,有轰隆隆的铁轨声,有呼噜声,有脚步声……可纪冠城就是觉得,自己稍稍喘一下粗气的动静都比这些声音要大,会被人听了去。

  他只能忍着,憋得满脸通红热汗流淌,栾彰在他耳边说:“接下来几天我们都不能这样了。”纪冠城自然知道,所以他才默许栾彰的放肆。

  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和栾彰拥抱亲吻,不单单是不能当着老家的亲人朋友的面,其实在EVO,在他们生活的城市,在任何一个环境里都不可以。栾彰无时无刻不再用种种细节提醒着纪冠城,他们的关系不能光明正大,现实的鸿沟很多时候是无法跨越的。

  长无止尽的火车在鸣笛声中冲入幽深的隧道洞穴,暂时屏蔽了即将面临的烦恼,载着二人驶上云霄。

  次日清晨,纪冠城在日光和交谈声中醒来,栾彰已经不在了。他习惯性地做起身体,忘了上铺空间有限,差点磕到脑袋,怔了一会儿才小心地爬下去。

  下铺的那个老妇已经到站离开了,洗漱回来的栾彰将被子推到一边等着纪冠城。纪冠城洗了把脸才清醒过来,看看时间,去买了两桶泡面兑好热水端到了栾彰面前。

  栾彰面露难色,纪冠城最清楚他的口味,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吃这些?纪冠城却揣度地看着栾彰,然后想到什么似的把昨夜那老妇送给他的鸡蛋拿出来,剥好蛋壳之后各放一个,振振有词地说:“火车上的泡面是最好吃的,你一定没试过吧?”

  没试过的都要试,这是栾彰自己教给纪冠城的,他无法反驳。

  下车后站在月台上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纪冠城带着栾彰熟门熟路地出站,并且在接站的人群中一眼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开心地快步上前。

  一家人话都说了好几句之后,纪冠城这才想起来后面的栾彰,他把栾彰拉到面前,在父母期许的眼神中一下子卡了壳。还是栾彰不慌不忙地向纪冠城的父母问好,介绍自己是纪冠城的朋友才解了围。

  纪冠城父母二人热情健谈,对栾彰的到来充满了欢迎,开车回去的路上一家人都是有说有笑的。从纪冠城的性格不难看出,他一定是被爱意包围而长大的人,所以才会不吝惜自己的爱。

  但是栾彰观察到一个细节,到家后无人时随意地问纪冠城:“你和你父母真是一点都不像,原来确实有基因彩票这种东西。”

  没想到看似无心之言却惹得纪冠城表情一僵,含糊地说:“是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