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屹言回市局处理到大半夜,才抽出空档喝了口茶,茶叶没起到任何提神的效果,晚上直接在值班室住下了。早上起来掏出手机,给林宜青发消息,问他病好点没有,对面一直没回消息,他有些不放心,正要打电话,林宜青发了张温度计的照片,体温是正常的。
后面接了一条语音:“没问题了。”
这是不闹别扭了?
林屹言看到这个消息,正准备回,消息界面中,备注弟弟的后面,正在输入中弹出来好几下,却没有新消息。
不好,这是还在别扭中。
林屹言叹了口气,去市局对面的医院刷了一些常备药回来。
第二天连开了两个会,忙到晚上八点,林屹言收了东西准备回家,倒完茶叶渣刚回办公室,就见黄既闻两手提着外卖袋,嗖嗖往里面走,招呼他道:“林副,来点烧烤不?”
林屹言闻着孜然飘香,收好保温杯,头也没抬。
“最近你伙食开得不错。”
黄既闻一听,这是对他的大误解,忙说:“今天是咱们小七请客,这不狠狠宰他一顿,平常我很少吃夜宵的!”
期韵燃站在一旁,笑眯眯地划着手机点了已送达,对着林屹言点头说:“打赌输了,今天我请。”
林屹言看黄既闻傻乐的模样,像是被黄鼠狼卖了还在帮数钱的小鸡崽,越发觉得应若臻的推测是正确的。
黄既闻展开锡纸盒,拿起串吃得嘴油乎乎的,边吃还想边引诱林副队与民同乐:“林副队你怎么连夜宵都不吃啊,这就是你保持身材的诀窍吗,也太自律了吧?”
林屹言没想保持身材,忙着回家送药呢,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送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不如你辛苦,替我多吃点。”
林屹言提上刷好的药,刚走到市局大厅,见一群人被领着进来,突然那群人里有人大声朝他喊了声:“老林!”
林屹言脚步先是顿了下,像没听到似的,反而加快脚步往大门走去。
一看着他不回头的模样,后面的声音急了:“我操,林屹言啊你他妈听到了吧,你回头!”
许子东一嗓子嚎开,满警厅的人都听见了,执勤的辅警大声朝着他警告:“小声点!”
林屹言回头,就看到老同学贴墙角站在那里待审呢,周围排队似的站了一圈人,眼神瑟缩躲闪,不是在看墙就是在看脚尖。
这种模样的还能是什么,他一眼就知道今天民警大队又去扫黄了。
林屹言伸出食指点了下许子东,被指到的许子东一惊,又放开了嗓子大喊:“我操你这什么眼神啊,各位警官同志那个是我老同学,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闹什么,手背好!你要是没问题一会做了笔录了就知道!”辅警看这个人搬出什么老同学的借口,嫌疑是越发大了。
辅警看向从门口转身回来的刑警副队长,无奈地按了下自己的眉心,然后又指了那个穿金戴银的阔少模样的人。
“这个人好好审。”
许子东:“?”
一个小时后,许子东终于恢复自由身,洗清冤屈重见天日,他活动了手臂的筋骨,正要重新拥抱自由的空气,看见林屹言坐在大厅,看他走出来,冷哼一下。
“老林!我可想死你了!”许子东一个箭步冲上去把林屹言勒住,来了个小品演员登场亮相般的飞吻,林屹言不得不把手抽出来,用手推开往脸上蹭的脑袋。
“滚滚滚,你身上什么味。”
“味道?”许子东疑惑了,举起袖口闻了闻,“这个啊,嗨!那个是我们茶艺会馆的香薰……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是一清二白,老子公司那个运维,用公司的网挖矿,自己犯事,连带我一起进局子,我正和顾客在谈生意喝茶呢,你们警察不由分说就把我抓走了。”
林屹言看着他,冷冰冰地说:“那你刚刚知道后面都是扫黄的吗?”
“我哪里知道你们还在扫黄,我就跟在那群人后面一起进来了……原来你刚刚以为老子是被扫黄抓了!”
许子东一听,差点嗝屁过去,他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里了,从小到大的兄弟,在林屹言眼里自己居然是这么一个猥琐图色的人。
“你太让我心寒了!”许子东捂着心口,做出晕厥的姿势。
林屹言看他痛心疾首的演技,无奈地笑了下,“差不多得了,要不是你我早下班了,走了。”说罢他就朝市局门外走。
“行行行,老子真是好久没见你了,没想到再见是在警察局。”许子东跟上去,两个人站在马路牙子上迎着夜风抽了杆烟。
许子东穿着盘扣亚麻西装,手腕上几环沉香手串,一洗从前不正经的气质,他毕业后去英国读了个艺术硕,回国后先是搞了几年策展,这几年做实业,搞了个自主的高端茶叶品牌,整日忙着谈生意拉客户。
“不是我说,老子能是去嫖的人吗,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共进晚餐呢。”
林屹言抽了口烟,知道许子东根本没结婚,也不是个爱进厨房的人,没拆穿笑着问了下去,“怎么,忙着回去做饭?”
“什么做饭,忙着回去喂狗呢,这运维真是耽误我生意,一下把我扣走耽误到现在,我和狗都饿了一晚上了。”
林屹言顿了下:“喂狗?”
“对啊,西瓜还在呢,”许子东抖抖烟灰,感叹道,“西瓜还挺长寿的,他的老伙伴都上汪星了,就剩他和我相依为命了。”
林屹言吐出一口烟,袅袅散在夜色中,声音也轻了,“这都多少年了。”
“十五六年了吧,”许子东掐着指头算了下,“这日子过得可真快的。”
自林宜青捡到西瓜,过去了这么多年。物换星移,沧海桑田,林屹言从打架斗殴的少年时代跨过,如今早过了而立之年,从不服管教的少年人变成爱好钓鱼的和事佬,遇到难缠的群众在地上打滚,都不会眨一下眼,拒绝宵夜且擅长养生,而西瓜也成了一条老狗。
许子东也像是被时间给磨没了脾气,一如身上垂顺的西服剪裁,变得更圆滑和通透,笑笑说:“下个月张思齐要给办孩子满月酒,提醒下你这个大忙人,有空就来沾沾喜气。”
林屹言一回想,他还真把这件事忙忘了,前不久收到了请帖,可惜记忆还停留在上一阶段,皱眉问道:“他再婚了?”
“什么再婚啊,是复婚了,”许子东狠狠吸了口烟,悠悠道,“你看看人家,已成圆满的三口之家,大齐是享福之人,哪像我们两个。”
林屹言知道这是玩笑话,抱着手臂,轻笑着抽烟没搭理,许子东前几年差点结婚了,母亲生病去世后婚事也告吹了,全然投在生意,和林屹言一齐当事业劳模。
说着许子东发现林屹言一直左手提着的东西,抬手指了下:“你那手上提的什么?”
“给我弟买的药。”
许子东呛了起来。
“咳咳!咳咳!你弟弟,回,回国了啊?”
“对,准备留国内不走了。”林屹言抽完了烟,掐灭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许子东张了张嘴,又举起烟又塞嘴里,发现已经抽到底了,蹲下朝花坛边缘按灭了,抛进了垃圾桶的烟头收集口。
“回国好啊,回国好,”许子东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士,脸色差点几次没绷住,心想你家这伦理大戏终究还是登场了,你一出事弟弟第二年立刻就回国了,这不明摆着为了你回来了的。
他心里为这情深感叹,嘴上找借口诋毁起自己的留学经历,“还是国内呆着舒服,白人那饭真不是人能吃的,我以前在国外天天盼着回来。”
林屹言哪知道老同学料事如神,还是那个不动声色的老样,许子东背起手,眼珠子下滑到他手上,心思立即活络起来,露出生意场上经典的招牌笑容。
“话说,我上次碰到关琢玉了。”
许子东冷不丁提起发小,林屹言抬抬眉头,洗耳恭听接下来这人要怎么追忆似水流年,抒个什么情。
许子东倒是不急,娓娓道来的口气:“咱们七大院的发小们,就剩我俩还单着了,她当年追你可是扭着我套消息,三天两头来打听,差点把我搞得下不了台。”
“找你有什么用?”林屹言递过来一个冷淡的眼神。
“我是说啊,人和人的缘分哪是能旁人插手的,”许子东摊开手表示同意,哈哈一笑道,“上个周,她来我手底下一个艺术馆看展,老公在后面提包,个子不高一个男的,据说是电视台的导演,看起来挺贴心的,我俩聊了好一会,她老公就站在旁边听。”
“挺好的,我这个人就没体贴人的习惯,做不到关心人的。”林屹言说。
许子东眯起眼,稍微退后半步,手朝林屹言左手一拨,点了下他手里提的药说:“我看你不是对你弟挺上心点嘛。”
林屹言做了个你这不废话的表情。
许子东像是预料了他的反应,低低笑了,他望着眼前的车流,语气平静地开了口。
“见到老同学后,更明显感到自己不再年轻,上了三十后,越发觉得这时间过得飞快,日子一天追着一天,刀似的把你往后面赶,以前我妈还在的时候,我老觉得她爱管我,她一走了,心里总空落落的,她一辈子扑在教育局的工作上,都没怎么出过远门,我本想着退休了带她去欧洲到处玩,最后也没去成,等到回头才发现,一些事情总以为有机会,可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人活着的时间太短了,眨眼间就化作了尘土,总抓不到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林屹言听了这么一长串,看了许子东一眼。
“你公司主业是做传销的?”
许子东:“……”
两人一齐笑了,许子东抱起手臂,强调道:“老子是正经生意,大客户基本是四五十岁了,陪着喝茶聊天,动不动就要谈道家天地人,我要是不会几句老庄,还谈个屁的客户。”
“和老头子混久了,说话就和老头子差不多。”林屹言评价道。
“那你见多了死人,有没有见鬼神?”
林屹言懒得理他,见这人屁事没有,一副臭生意人的形象,按了下汽车开关,径直往停车点走去,催道:“赶紧回去喂狗。”
“这不等司机来接我嘛,”许子东拨开手机发了条快捷短信,看着要走远点林屹言,他窜上去贴到车边,“下次给你送一盒我家的毛峰。”
林屹言应下:“行吧,别搞包装了,直接装罐子里给我。”
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究,许子东心里怪叫,立刻为自家产品推销起来,“我那做的是高端线,分成了无形、无名、道隐三大区间,分出来都是三个盒子。”
“包装都是没用的。”林屹言不为所动,反正最后都会进他那个单位发了大玻璃茶缸里,打开车门进了驾驶室。
许子东站在路边等司机,目送林屹言开着车远去,车来车往的柏油路面,黄色的路灯光照在藏青的地面,浮出驱寒的微光。
他对着风轻轻拂了头发,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你弟弟出国前还找过我呢。”
而林屹言开车行驶在夜晚的车道,先去别墅在前厅放了药,没打招呼就离开了,回去时他打开车窗,夜风不停吹进驾驶室,寒气未散的风吹过他的头发,露出整张塑像般沉默的脸。
耳边灌风的片刻,像进入了记忆的虫洞,一切美好的瞬间真切又虚幻地流动从眼前飞过,少年时代的点点滴滴,随呼啸的风声不断往后流去。
笑着的弟弟,撒娇的弟弟,拉紧他衣角害怕的弟弟,拉钩时许诺永远不会变的弟弟。
还有红着眼睛说我们再也不是兄弟的林宜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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