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女朋友？”
别墅右侧的空地后面是一座人工堆起来的小山，里面挖了一个小水库，坝头上躲着几个小孩在放着鞭炮。
鞭炮惊起的回声一来一回，小孩笑声也跟着一阵一阵的，显得空寂又热闹。
许茹云寒着脸，“你有什么女朋友，都断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你是想让妈妈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吗？”
“你要是有病，就去医院看病，那些养老钱我也不和你要了，留着去看好病来。”
“一个女人不结婚，你要干什么？”
许茹云低着声音，不停张望着小路的方向，生怕被人听见了似的。
“这家人和妈妈是一个局里的，家里儿子虽然刚从首都回来，还没有什么存款工作，但家里稳定，以后进了局里，慢慢的也会稳定下来的，是你最好的选择了，过了年你就二十七了……”
“你还有几年能耗？过了三十就不好嫁了.....”
看许望舒不说话，许茹云又放缓了语气，打算来软的，“你要是结婚了就随便你，我不管你和女人还是怎么样，你要离婚都行....”
“你就是要先把婚结了。”
“说到底，你结婚了，就不能和你那个女朋友在一起了嘛？”
许茹云越说越觉得这个办法好，语气一柔再柔，“谁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想想，到时候你自己压力也不会这么大了...要是实在受不了，婚一离，谁都不来逼你了....”
“小孩生下来，你有人养老了，妈妈也不会来逼你了。”
话比寒风更刺骨。
“你除了一张脸面，还在乎什么？”许望舒出声打断许茹云的话，“哄着我把婚结了之后呢？甩甩手，又可以把我这个累赘甩开了？”
“我没这个意思，你不要把人往坏了想……”
许茹云木着脸，不满道：“我这是为你好，你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我还不能为你的未来考虑了？你要是没有个小孩，你以后怎么办？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同性恋，简直莫名其妙.....”许茹云嘟囔着，又说，“你都不试试去接触男人，你怎么知道你就是只喜欢女人？你这是病....”
“我没病。”
许望舒觉得这辈子都无法和许茹云沟通，但是她还是忍着烦躁，解释道：“我一点不在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男人和鸡鸭在我眼中根本没有区别，你明白吗？”
“我不会去喜欢一只鸡，也不会喜欢一只鸭，更不会喜欢男人。”
“我从小就喜欢女生，从来没有喜欢过男生。”
“那你这个就是病！”许茹云固守己见，“我都没有这个基因，你怎么会是同性恋！我到时候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这就是你带给我的基因。”
许茹云抿着唇，脸色难看无比。
许望舒直视许茹云，逼迫她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你觉得丢人的东西，觉得是病是变态是恶心人的东西，就是你给我的。”
“我基因里写着，我是同性恋。”
“妈，你要怎么办？”
许茹云后退一步，对许望舒的言论感到荒谬又气愤，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反驳，所以她只能说，“你总有自己的想法，一点都不知道为妈妈着想。”
“我要是不为你着想，今天就不会来了。”
许望舒是本着求和的心态来的，她对许茹云的一次次失望早就让她失去了愤怒的力气。
她只想两人相安无事。
仅此而已。
“你有你的家，我只想有一个妈妈。”
风大了，许望舒吸了吸鼻子，“我不会啃老，该养老的钱都会给你的，你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天也能看到我。”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听话了....”
许茹云不甘心地反驳着，“小时候这么懂事的....”
“你是说多小的时候？”许望舒忍不住笑了一下，“十四岁？”
许茹云沉默着，许望舒继续说道：“再之前的懂事，都是演给你看的，你不还是没多来看我.....”
“算了，大过年的，不说了。”
许望舒不想再争执下去了，她知道她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不会像电视剧里一样，在某一天突然就理解了对方，然后来一个所谓的大团圆。
只有勉强的退让才能两个人停留在还能一起吃个饭的母女关系上。
所以说再多都是没有意义的控诉。
“走了，提前祝您元宵快乐。”
-
大年夜的马路上车辆少得可怜，两条大道一个人影也见不着，方溪村属于郊区，排队半个小时都叫不到一辆网约车，许望舒只能扫了辆共享单车。
从城北边郊出发，等烟花满天的时候，许望舒才骑到市中心。
她停下来等红绿灯，对面居民楼的露天楼顶正在投影着春晚，似乎在倒计时，只听见一群人大喊着“新年快乐”，小烟花盛开落下，照亮他们激动幸福的笑容。
绿灯亮起，许望舒才感觉到了口袋里的手机似乎响了很久。
【叶瑞白。】
许望舒接通。
“新年快乐。”叶瑞白说，“我这里下雪了。”
许望舒抬头看，远处漫天烟花绽放又消逝，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新年快乐，我这里没.....”
就在许望舒想说没有下雪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片极小极小的白色雪片从眼前飘落下来，她视线追着，看着那个雪片融化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我这里也下雪了。”
“许望舒。”
叶瑞白喊她名字，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叹了口气，耳边模糊遥远的烟花声怦怦，她听不清楚。
“今年，晚明开始下雪了。”
许望舒‘嗯’了一声，她看着路口的绿灯，支着腿缓慢地往前移着。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不想挂电话。
手指冻得发麻，叶瑞白什么也没说了。
电话挂断了，许望舒把手机收好，脚一蹬，寒风刮着脸生疼，极小极小的雪眼前飘过去，她憋着一口气，骑得很快，骑出去很远。
这样才能看得清楚这些很小的雪。
一直到了下一个路口，她才开始大口地喘着气。
路口是红灯，但街道上没有车，她没有停，奋力地蹬着，等她越过路口，倒映在马路上的红色光影变换成了绿色。
飘过去的雪渐渐大了些，有些落进她的眼睛里，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的唇上……
冷得发热。
第一场雪，被她捕捉得很清晰。
-
趁着空闲的新年假期，许望舒把自己埋进了谱子里，有灵感就写歌，没灵感就坐在天台上放空思绪。
抽空出一天来去金希希家里拜年，似乎因为金希希早就知会过王兰生一声，一顿饭吃的还算和谐。
金希希拿出两人偷摸上广场的事情来开玩笑的时候，王兰生虽然看着不是很高兴，但至少没有在明面上让人难堪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
那会儿两人还都是在念小学的小孩，许望舒每天放学了就要跟着奶奶去公园，奶奶唱歌，她就弹吉他给伴奏，两人都快活。
那时候，王兰生给金希希报了兴趣班，金希希打小就闹腾，不太安分，总是半路从兴趣班跑出来和她们会面。
金希希求着两人别告诉她妈，奶奶心软，手一拍，就说“行。”
广场小孩多，争执摩擦少不了，金希希性子不饶人，被人骂了就追着人打，打不过就跑来找救兵，有一次就比较倒霉，途中撞到了滑梯桥洞的铁杆子上。
天生骨头软，裂了条缝，里头还有点淤血，把王兰生直接吓晕了过去。
许望舒跟着奶奶挨了好一段时间的白眼，直到奶奶去世，王兰生憋着的气才一股脑的发作，逼着金志扬把许望舒送到了许茹云那里。
金希希学走路都是踩着许望舒的步子学起来的，学音乐那也是不管有没有天赋，一闷头就往里面钻，好在奶奶基因不差，金希希和许望舒都沾了点天赋的光。
以至于到现在，王兰生一直觉得，是许望舒没带好头，不去正儿八经的乐团，反而怂恿她的乖女儿做着不三不四的工作，去干特别危险的事。
即便金希希再怎么说许望舒的好，王兰生照样不待见许望舒。
亲生和不亲生，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
“等过完了年，我就来找你。”
金希希送着许望舒到路口，把人推上出租车后，顺便把偷摸带下来的牛奶和零食大礼包一股脑都塞进了后备箱里。
“记得拿啊，新年快乐，姐。”
“新年快乐。”
金希希灿烂的笑脸跟着后退的车流消失在转角，许望舒彻底松懈下紧绷的神经，过年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回到家里，刚把东西刚塞进柜子里，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是楼下的大姐。
“小舒啊，我听见你回来了，给你端点我刚做的红糖馒头。”
“谢谢大姐。”
大姐常拿吃的来，许望舒都会接过来，下次再找着借口回礼。
“不客气。”碗刚被许望舒接过去，大姐就笑呵呵地把手揣进了暖手袋里，“过完年，我就搬去疗养院住了。”
“疗养院？”
“是啊。”大姐还是在笑，“就中心医院旁边那家，划算，吃穿用的，里面都有。年纪大了，我也懒得烧饭了，以后你和小白就吃不上我烧的菜了，可别太想念。”
那个疗养院根本就不算是疗养院。
许望舒的奶奶就是在那里去世的。
“那.....”许望舒突然停住了，她不说了，只是看着大姐，转了话头，“身体还好吗？”
“好啊，当然好。”大姐拍了一下许望舒的手臂，“你啊，这么冷的天，穿多一些，这样身体就会好一些。”
“小白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久没有看到她了，希望去疗养院之前，再见见她。”
许望舒眨了眨眼，抠在碗上的手指微曲，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过两天就回来了，您再等等。”
“那就好，那就好.....”
大姐转头看了看有些暗了的天色，“顶楼好冷的，以后找房子不要在顶楼了...天塌下来都没人顶的....”
她开着玩笑，许望舒也跟着笑笑，“好，以后不住顶楼了。”
“好哦，要和阿姨多联系，多发信息给我....我走了...真冷啊....”
大姐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口，面前的门没了人的支撑，被风一吹，“嘭”地关上了，发出了一声巨大的震响。
手机消息音传来。
【501大姐：怎么了？】
许望舒回，【风太大了，没来的及好好关门。】
【501大姐：吓我一跳。】
【501大姐：/偷笑/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