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12月13日, 卓舒清真正的生日。不是所有人认为的夏日所生，卓舒清出生的时候，正是邺城大雪纷飞的时节。
站在家里长久不曾有人进来却依旧保持着干净整洁的房间, 卓舒清静静地立在那里, 目光在床边的照片上久久没有移开。
照片上的女人有着似水一般的容貌, 她沉静而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侧的男人身上。男人的相貌十分俊朗, 五官立体, 他的视线同样没有在镜头中，而是在女人的脸上, 而他宽厚的手掌抚在女人已经隆起的小腹上面。
腹中的人就是卓舒清。
这是她家唯一的全家福照片。
31年前的今天，邺城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在那场雪中, Charles迎来了他人生中唯一的孩子，同时也失去了他的妻子。
因为她的出生，母亲离世。卓家怕此事传扬出去对卓舒清不利, 就将卓舒清的生日提前了几个月, 放在了盛夏。这些年来Charles对她疼爱有加, 却算不上关心, 卓舒清早已不想去想到底是父亲本性如此, 还是因为母亲的离世而迁怒于自己。
抱着胳膊看着母亲的容貌, 卓舒清有些感慨。她的确蛮会长的，五官几乎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怪不得她这张脸能够迷惑那么多人。
门被推开，Charles走了进来。
听到声音, 卓舒清回首, 目光随着父亲的脚步，看到他坐到了那张已经许久没人躺过的床上, 她半退了一步，目光从父亲的身上逐渐看向月光投射的地面。
“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Charles少见清浅温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卓舒清看着父亲将全家福拿起，目光柔和地望着相框中的景象。她应了一声，这番话她已经听了很多年了。
在父亲口中，母亲是一个温柔又坚强的女人。只身一人离开南方，来到邺城读书，勤工俭学时期认识了刚刚归国的父亲，一见钟情、一眼万年，最终跨越重重阻碍在一起。
故事老套又没意思，哪怕主角是自己的父母，卓舒清也失去了应该有的耐心与尊重。
卓舒清是个很好的咨询人，她极为善于伪装和善温柔，可这些在Charles面前哪里够看。Charles放下相框，站起身，手在并没有弄出褶皱的衣衫上拍了拍，站在女儿身前。
她继承了她母亲的桃花眼。
抬眸看着父亲，卓舒清不知道他要和自己说什么。她只看到Charles深邃的眼眸中盛着满满的静谧，令人挪不开目光的同时，又倍感压迫。
“Catherine，你还是没有想清楚，要怎样面对自己的人生。”
话音落下，Charles率先离开母亲的卧房。
这句话在她当年执意要去A国留学时，Charles就问过她。问她要怎样度过自己的人生，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温柔又自由的人，舒服自在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那时候听到这个答案，Charles露出的笑容与满是笑意的眼睛都做不得假。为什么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
卓舒清抿着唇，心中难免有些不太服气。她走出卧房，跟着Charles的脚步下了楼，父女二人坐在沙发上。
“你对我感到失望了吗？”卓舒清抬眸，看着Charles直直地问着。
Charles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将目光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这个目光，是卓舒清熟悉的审视，又是她所陌生的，父亲审视的同时还带着说不出的深意，更多的像是一种面对捣乱后辈的无言。
卓舒清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委屈。
这份委屈和在山城面对赵壹笙质疑自己能力时的委屈不太一样，那时能哭出来是因为当时的场景适合她哭出来，只有哭出来才能转移掉赵壹笙对自己家境的关注，只有哭才能打乱赵壹笙的节奏。所以，她在应该哭的时候哭了，还表现出了很委屈的模样。
然而现在，她是真切地感觉到了委屈。
虽然不怎么参与家族的事情，但她自诩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自己姓氏的事情。甚至，她现在在为了家族下一任的管理人员奔走，劳心劳力费尽心机，为什么Charles还要这样看着她呢？
看到女儿这样，Charles终有些不忍。他偏过头，长叹了口气，过了会和她说道：“我和你妈妈曾经约定，不会过多干预你的生活，只希望你能够健康快乐地长大。”
“因为混血你被学校同学排挤，回家能告诉我，我当时很开心，觉得我的女儿能够依赖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可后来，我发现你好像并没有按照我和你母亲的设想去过自己的人生，你把自己藏了起来。”或许是今天特殊，Charles第一次在卓舒清面前谈起这些事情，“你高三的时候说要去A国，说要成为温柔而自由的人，我同样很欣喜。”
卓舒清将目光投向父亲，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呢？Cathy。”
她和父亲长年以来的沟通次数算不得多，此刻的卓舒清面对父亲就像是面对难缠的客户一样，她姿态端正，双手自然地落在膝上。过了会，唇边勾勒出一抹神似母亲的笑容，回答：“爸爸是在怪我用了家里的人去查赵壹笙，还是说我举报齐简臻的事情呢？”
见她还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Charles面色沉了下来。
“我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家里的下一任管理人员出自我们父女。想让我自己不受家族掣肘，这样的作法让爸爸觉得不妥吗？在港城老宅的时候，爸爸不也是认可了我的做法吗？”
今年邺城的冬天，风比往年都要大。卓家所在的地方本就是邺城寸土寸金的社区，装修与物业都是一顶一的，然而此刻，外面呼啸的风声像是即将破窗而入，Charles的叹息声被风声掩藏。
“我想你误解了我。”Charles看着面前已经长得颇有风度的女儿，他站起身，将阿姨准备的甜汤从餐桌拿过，递给卓舒清，“家里的事情不需要你多操心，如果你想要卓家，作为我唯一的女儿，我自然会将整个卓家交给你。然而这个卓家，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把目标落在Victoria Kang身上的理由是什么？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她要利用康壹竽将赵壹笙绑在自己的身边。如果能让康壹竽为卓家所用，那就再好不过。
她记得，所以她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现在Charles和她谈话的缘由是什么？
“听着。”Charles眼瞅着卓舒清依旧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高大的身姿蹲了下来，与坐在沙发上，端着小碗的女儿平视，“爸爸曾和你说过，妈妈有一段时间和爸爸闹别扭，不愿意和爸爸回港城。我那时候怎么做的你还记得吗？”
妈妈的家境一般，面对卓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她产生了退却的情绪，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那时候的Charles拥有着世上所有人羡慕的一切，然而当他知道自己爱的女人会因为他的家境要离他而去的时候，他选择舍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和赵壹笙在一起，我就必须离开卓家吗？”夜晚下的卓舒清，精致的眉眼此刻面对着父亲，也变得有些稚气，她微微抬着头，表情严肃地看着父亲，“我一定要在卓家和赵壹笙之间做一个取舍，你是这个意思吗？”
Charles被她的回答逗笑，他索性坐在了地毯上。
看到爸爸坐在地毯上，卓舒清也坐了下来，靠在父亲的身边。
“当然不是。”Charles感受着女儿依靠自己肩头的体温，宽厚的手掌抬起，在犹豫了几分后，摸着卓舒清的后脑，“你对我的误解很深。”
“一开始你和Elizabeth是互相利用，你对她或许会有好感，但还没有到喜欢的地步。而且那时你和哥哥讲，你还是喜欢男人的，我就没有干涉你的行为。”
“而后来，我发觉你的一些举动已经越过了好感的边界，所以在退婚时又问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给我的答案依旧是在利用Elizabeth，同时希望Victoria能够成为企业管理人。这些回答，自然是过关的。”Charles不得不说，作为卓家人，女儿是合格的，“那么，现在，又过去了一段时间。我想知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卓舒清被Charles的话搞得脑子乱乱的，她随口喝了一口爸爸刚刚递过来的甜汤，眉头皱着，和爸爸这种人交谈怎么伪装都没有意义，索性诚实地回答：“我喜欢赵壹笙，想要把她留在身边。这就是我目前想要的。”
“那如果家里面不同意你和赵壹笙的关系呢？”
“我们之间只是在普通交往，这也不可以的吗？”
如果真的只是普通交往，你会把主意打到家里，打到人家孪生姐姐身上吗？Charles并不退让，继续逼问：“你只是想要普通交往吗？普通交往为什么要让家里给Victoria递上橄榄枝？普通交往你把赵壹笙带到家族俱乐部里面，公开介绍KPR的人给她？普通交往值得你用家里在B国的人去把她的过去掘地三尺？普通交往你会因为看到那些照片，去动景家的人？”
“我没有动景家……”卓舒清闻言立刻反驳，可话语却在后面被压了下去。
齐简臻竟然是景家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
“这些都没有关系，我都可以处理好。”Charles不想女儿继续误解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头，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Cathy，家里并不需要你做什么，我说过，我和你妈妈只希望你能够健康快乐。”
“爸爸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用家里去逼迫康壹竽，以此绑住赵壹笙？”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那就不要这样做。”Charles对她和赵壹笙之间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女儿到底对对方的喜欢程度到了哪里，“当然，如果你只是为了家里做的这些事，我想你爷爷也会开心的。”
听到爸爸这么说，卓舒清垂眸，低低地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时间会给你答案的。”
卓舒清张口，没有说出话来。
她是有时间，那么赵壹笙呢。赵壹笙还能够保持对她的喜欢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