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快, 秦越有三四秒的时间,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沈见清攥着手压在了床上。
她看不到沈见清的脸, 但能从腕上重到骨头发疼的力道判断, 她很生气。
秦越下意识反思今天一天, 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错事。
她的思绪还被沈见清一连串的反常行为牵动着,思考得很慢。
好不容易有个想法冒头,又被脊背上突如其来的凉意刺激到四分五裂。
秦越抻在前方的胳膊本能往回缩, 不止没有丝毫成效, 还感觉到沈见清握紧她的手腕, 一寸寸推得更远。
秦越终于有些慌了。
酒精冲撞房间里封闭的空气。
秦越快速转头看了一眼。
因为动作受阻, 只能看到沈见清的手腕从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白瘦纤细, 透着凉意。
秦越下意识叫她:“沈老师。”
沈见清被酒精带入了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完全听不到外界声音。
她将冷冰冰的食指含进嘴里, 用舌尖一点一点吮热了,才舍得放在秦越后肩上, 如捧珍宝似的缓慢、轻柔地描摹着她骨头的形状。
每一块都那么漂亮。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你。”
“一日三餐, 他们全都在关心你,赤.裸裸地觊觎你,只有我不行。”
沈见清勾开绑缚秦越的排扣, 俯身亲吻她背部细嫩的皮肤,还在亲吻的同时开口, 声音含在唇齿之间, 粘稠又温柔, “阿越,才两年不见而已, 你为什么就不认识我了?”
沈见清一声只在情浓时被迫叫过的“阿越”让秦越止不住发颤,血色迅速漫上脊背,她来不及出声,脆弱的皮肉忽然被沈见清用力咬住。
一瞬间清晰的刺痛扑来,秦越受不住,头深深埋进枕头里。
几乎同时,噬咬变成轻柔耐心地安抚。
沈见清温暖的唇舌一遍遍从泛白的齿痕上吻过,又问秦越:“你心里没我了是吗?”
秦越前额抵着枕头,在混乱中想起昨晚的饭局上,吕智问自己是不是心里有人时,自己的回答:没有。
这句也被沈见清记在了心上。
为什么会记住,还对此耿耿于怀,秦越想想又不敢想。
矛盾加剧了背上的痛感。
沈见清逐渐变得灼热的唇舌再一经过,犹如火烧。
烧着秦越的身体,也烧着沈见清神经里沉睡的渴望。
她们太熟悉了,本能反应一触即发。
沈见清的胳膊从秦越腰腹斜上去,手紧紧握住一侧:“阿越,我在车上等你给家里打电话等了那么久,你为什么不理我?”
秦越脊背弓起,头更深地抵进枕头:“我不知道你在车里,在……”
“等我”两个字没出口,沈见清又开始咬她的肩膀。
咬得极度得慢,然后骤然一痛,血色漫到了秦越耳根。
沈见清一面轻柔地握着她,一面用亲吻哄她,等她身上剧烈的颠簸过去了,继续问她,“认不认识的人都有你的微信,为什么我不可以加?”
秦越不知道。
禁止通过群聊添加好友的隐私设置是她刚注册微信那天就开启了的,时隔快两年,她每天忙忙碌碌,早就已经忘了这件事。
她的理智现在正在经受考验,也没有太多精力继续为她提供思考服务。
她更不敢思考。
可她不吭声,沈见清就握得更紧,咬得更狠。
秦越闭眼,心跳和呼吸一起乱了。
沈见清却忽然松开她,手顺着胸骨移上来,在她脖子里停留片刻,强势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将已经可以为人辨识急促呼吸放入空气,一声紧跟着一声,像沉睡麦田里躁动的春风,将沈见清瞳孔里摇曳的火光催烧得猛烈而炽热。
沈见清偏过秦越的头,和她接吻,从缱绻温柔到厚重用力,最后几乎是夺着对方胸腔里薄弱的氧气。
秦越闷得躲避。
沈见清一经发现,立刻抓住她枕骨处的头发,将她压回来,和她吻得更深,更加紧密无间。
屋外有年轻的交谈声缓缓经过。
窒息感在秦越身体里迅速蔓延。
将要没过大脑之前,沈见清的吻突然慢了下来。
秦越没有准备,不经意吸到一大口空气,呛得剧烈咳嗽。
熟悉的声音让沈见清兴奋,也心疼。
她低头在秦越身边,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用下巴蹭着她侧脸安抚她,缠绵地含一含她发软的舌,亲吻她红润的唇,趴到她耳边,低低地说:“周斯是不是就是这样和你说悄悄话的?还是你们靠得更近?”
秦越的理智被咳嗽冲击得只剩下一半,闻言,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喉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没有。”
沈见清沉浸在酒精的世界里,恍如未闻。
她分开秦越叠在一起的手腕,左右两手分别握着她两只细瘦的腕子,用拇指在她凸出的腕骨上来回抚摸片刻,慢慢滑上去,穿过指缝,和她十指紧扣,柔声说:“为什么不喜欢吃山药疙瘩汤了?你脾胃不好,不可以这么任性。”
“沈老师……”
沈见清吻开散在秦越脸侧的短发,混乱目光同闪烁在她耳垂上碎光对视片刻,骤然爆发成绚烂的烟火。
“阿越,你打耳洞了,是因为我说你的耳朵漂亮才去打的吗?是不是?嗯?”
沈见清热切地亲吻秦越的耳垂。
秦越张口忘言。
她的耳朵对各种材质的耳饰敏感,基本每隔一个多月就会发炎一次,虽然不会严重到流血化脓,但也确实经不起沈见清这么吮咬拉拽。
秦越忍耐地扣紧手指,握到了沈见清指尖。
这一动作像是对沈见清想与她十指相扣的回应,更像是对刚刚那三个问题的肯定。
沈见清喜不自胜,吻得她更加迫切热烈。
秦越忍不住出声。
很轻短地一声,依然如同火星坠落,烫得沈见清一身神经兴奋到了极点,她用柔软身躯紧贴着秦越单薄的脊背,唇落下来,和过去无数次一样,亲吻她脖颈里敏感的皮肤,企图唤起她潮热的Y/W。
“阿越,说‘沈老师,吻一吻我’。”
沈见清在秦越散发着滚烫热度的脖颈出声。
秦越被咳嗽冲散的理智正在回归,沈见清想听的这一句,她不可能说,沈见清想要的回应,她更不可以有。
她竭力克制着,渐渐感受到了沈见清的急躁:“为什么不说?!”
秦越气息不稳:“沈老师,你仔细看一看我是谁。”
沈见清置若罔闻,她用尽热情亲吻秦越的脖颈,对最后那几秒的盛况满怀期待。
可时间越久,她发现秦越脖颈里的热度越低。
她的呼吸和心跳也在逐渐恢复。
她对她,已经不会产生Y/W了。
这个认知让沈见清惊慌失措。
惊慌背后是无尽的恐惧。
恐惧让她已经被酒精侵占的理智走向失控的边缘。
沈见清将秦越翻转过来,黑眸俯视着她:“为什么不G/C?!”
秦越被咬过的肩背刺痛难当:“沈老师,我们已经分手了。”
沈见清目光一顿,像是听懂了,下一秒,瞳孔里燃烧的火焰却突然更加旺盛:“所以你就和周斯在一起了是吗?我就忙了一周,就一周,你就和她在一起了是吗?!”
秦越不解,一为沈见清这句话本身,二为她混乱的时间线。
她一句都听不懂。
秦越看着沈见清眼底的激烈,在揣测和不揣测之间摇摆难定。
沈见清还在见缝插针地打断她:“你不是喜欢在床上掌控我,看我昏昏沉沉,依附着你的样子吗?你说这个癖好不论过多久都不会改,那为什么才一周,你就去喜欢别人了?她会和我一样乖乖躺着给你睡吗?她看起来那么骄傲,怎么会心甘情愿做这种事?”
沈见清低头下来,眼睛里浮起泪光:“阿越,你来睡我好不好?”
“我一晚上都在叫你,可你不理我。”
“你一直不理我。”
“我心里难受得快要死了,你还是不理我。”
“我只能一边强迫自己给学生看论文,一边等着你回来。”
沈见清直起身体,拉着秦越骨感漂亮的左手往下走:“阿越,你来睡我,睡完你就不喜欢她了,一定的,你来睡我。”
秦越触到一片SHI HUA,太熟悉和震撼了,她有很长时间做不出反应。
沈见清把它视为“接受”,于是她一只手依旧和秦越十指相扣,另一只缓慢地抬高她的手掌。
然后感受到它的骤然离开。
秦越攥紧滑腻发烫的手指,一瞬不瞬地看着茫然无措的沈见清。
早在沈见清问出“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那秒,她就该知道沈见清今晚的反常源于什么,可是后续的事情发展太快,两年的内疚也早已经把她对沈见清的聪慧和底气磨光了,她没有力气和胆量去思考,直到被指尖那片让她神经震颤的湿热彻底拉回理智。
理智告诉她:“你应该和这个人保持距离,别让身上的刺再扎到她。”
情感却说:“不解释清楚,你又多喜欢了两年的人会因此难受。”
秦越在矛盾里彳亍徘徊,纠结万分。
半晌,她单薄的嘴唇动了动,声音里透着哑:“沈老师,我和周斯只是朋友,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25岁的时候记了这个人21年。
现在27,记了她23年。
生命的占比从84%上升到85%
按照这个时间推移,她只需要顺利活过36岁,对这个人的记忆就会占到生命的90%。
越往后越长。
面对这么重要的人,她的情感可能会永远大于理智。
她过去两年的准备不过是掩耳盗铃,只骗过了自己。
秦越心里的“落叶”又一次变成了滔天巨浪里的孤舟,被肆意拍打、分裂,随时可能沉没。
沈见清却是一愣,已经从茫然坠入黑暗的双眼像春回大地一样迅速而完整的浮起柔情:“我就知道,一周而已,你怎么可能突然就去喜欢别人了,我就知道。”
沈见清双眼轻闪,眼泪掉下来,砸在秦越脸上。
她身上聊胜于无的睡裙早就已经脱离肩膀,挂到了手肘上,此刻泪光闪烁,却眉目含笑,像盛开于冬季的花,在过度的寒风里摇摇欲坠。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秦越无法思考。
沈见清手指慢慢抚上她干燥的嘴唇,小心着问:“不喜欢周斯,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秦越说:“……没有。”
沈见清眉眼间的最后一缕霜色褪去,望住秦越说:“那还……”
她想问“那还喜不喜欢我”。
想起秦越从“不认识,知道她”开始的那些冷淡,她手指发颤,咬在嘴唇内侧的力道重得几乎能尝出血腥味。
她不能怪秦越。
是她狠心在先的。
这两年,秦越没有爱上别人,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应该满足,应该想尽办法对她好,让她重新爱上自己才对。
沈见清发颤的手指忽然变得温柔无比,她拨弄着秦越的唇,轻声说:“没有喜欢别人就回来我身边好不好?”
秦越一愣,总是波澜不惊的双眼慢慢睁大,不敢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沈见清能给她信息的视线却已经垂落到她唇间,手指在她唇上摩挲一个来回后,缓缓伸入口中,触到那只给过她无数快乐的舌,眷恋地拨弄了一下,说:“秦越,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年有多想你。”
又是一句惊雷炸响,秦越难以回神。
沈见清昨晚想在电梯口说的会是这句话吗?
开头一样,压抑的嗓音一样。
可是她们的分手明明那么激烈,哪儿来的余地滋生想念?
因为残存的“喜欢”在作祟?
秦越眼神放空,脑子里迅速回闪着周斯的话。
“想说她对我有敌意。”
“对情敌有敌意,就表示对你还有心意。”
包厢里没干脆撇清的关系,听到她否认过去时的怒气,车上没换的颈枕,包括今晚,这些应该也都是沈见清对她的心意。
和两年前比,秦越不确定这份心意是深了还是浅了。
她只知道就两年而已,还是不见面的两年,她们之间没有磨合,没有沟通,沈见清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放下了那么大的芥蒂。
对沈见清,她的欺骗不止和伴随了她20年的噩梦有关,还涉及到她姐姐。
那个人对她很重要。
她们之间应该隔着一条鸿沟。
没有沧海桑田变迁,她永远都是这世上最不适合沈见清的人,不管她有多爱,沈见清对她的心意有多重。
沈见清不能因为周斯带来的一时刺激,一朝酒醉就忘记怨恨,重新踏入她这一方无尽深渊。
“沈老师……”秦越喉头吞咽,声音不似往日干净,“您喝多了。”
沈见清被心底敞开的情绪包裹,一双迷离波动的眼深情俯视着秦越,专注地向她表达着:“阿越,我喜欢你,不对,我爱你。”
“我们已经结束了……”
“我不喜欢听这种话。”
沈见清低头,吮咬秦越发干的嘴唇:“阿越,这两年我很努力,我现在配得上你。”
秦越怔住:“什么配得上?”
沈见清抱着4岁的秦越摸过一缕阳光,又拯救了她18岁的人生。
有那么重大的意义支撑,她只是往那里一站,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秦越心生向往,又怎么会用到“配得上”这种卑微的词?
秦越张开口,声音发虚:“沈老师,你在说什么?”
沈见清不语,只是忽然之间用力掐开秦越的下巴,往她喉咙深处吻,一次比一次急迫凌乱,像是被什么难以承受的东西攻击了,想要发泄。
秦越猜不透,更看不到沈见清脑子里正在疯狂撕扯的记忆。
————
两年前。
从院长口中得知秦越就是那个和自己有约定,却被自己遗忘得干干净净的小朋友之后,沈见清睁眼闭眼全都是院长的话,尤其是转述秦越的最后一句:“不想让她记得了。”
那一秒,恐惧扑面而来,在沈见清心脏里沉睡着的爱情受到惊吓,慌乱逃窜。
她不经意低头一看,恍然发现除了磕磕绊绊向沈同宜承认过的那部分,还有很多被她的潜意识蒙蔽了,她喜欢秦越其实喜欢得远超想象。
她胸中残留的怨恨和纠结立刻就转化成了爱意,连同那些后知后觉的情感一起挤满了她的心脏。
她想秦越想得彻夜难眠,不断给她已经空了的号码打电话,给她已经注销的微信发信息。
每一次都石沉大海。
她又开着车去秦越的住处找。
房东开门说:“小秦已经退房了啊,刚交的半年房租也只让我退了一小半,说是年底不好招租,给我的补偿。唉,多好一姑娘啊,我还真挺舍不得她走的。”
沈见清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木讷地说:“嗯,她很好……很好……”
沈见清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从城南走到城北,再从城东走到城西,天黑了又亮,最后抱着一丝希望来到领科。
在那里,她看到了刚刚下早班的关向晨,心脏立刻就活了。
沈见清快步下车,走到关向晨面前说:“关小姐,秦越在哪儿?”
关向晨让牛贝先走,然后笑了一声,语带嘲讽,“您不是让她滚么,她现在滚了,您干嘛又跑来问她在哪儿?”
沈见清脸上一白,哑口无言。
关向晨趁机说:“是我送阿越去机场的,可您知道她最后一句惦记的是谁么?”
沈见清动了动嘴唇,嗓音艰涩:“谁?”
关向晨笑道:“当然是您啊,她可记了您21年,您不会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吧?”
沈见清心脏又砸回地底。
她应该有,再自信都可以,却被她亲手扼杀了。
关向晨无视沈见清脸上懊悔悲戚的神色,想起秦越进安检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管分还是合,都是我和她的事,向晨,以后有机会再见的话,不要拿我的事去欺负她。她的心很软,说了她会受伤。”
她的心软,会受伤,秦越就不会?
关向晨不懂:“您是大教授,谁敢欺负您?难道不是您仗着她的喜欢一直在欺负她?”
沈见清面无血色。
关向晨步步紧逼:“阿越为了追上你,和你好好在一起,每天都忙得要死了,还是会挤时间看书、考试。她想考到你身边去,以后读研读博,找个好工作,这样就能和你有对等的社会地位,好让你不会因为她没出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有错吗?”
“有,她自己都亲口承认了。”
“但您是不是也公平一点,稍微给她留一点功过相抵的机会?”
关向晨越说语气越重。
沈见清听着,被冷气填满的胃难受得厉害,心口也凉得紧涩发疼。
“你这么厉害,肯定知道省略号可以代表无限可能的对吗?”
“阿越给你的微信备注就是省略号,不声不响,但是藏着她所有的期待和愿望。”
关向晨偏头用手背蹭了一下湿润的眼睛,语气愤恨,“她是骗了你,可她真就没有一点好吗?!”
“……”沈见清张开口,只有冷风在唇边呼啸。
关向晨说:“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心里揣着不能开口的喜欢,接受厂里超额的工作,四处跑,想找一所能让她满意的中学,带你去看一看,让你忘了以前那些事;你们分开了,她还在跑,还是替你找到了那所学校。”
“你去了吗?”关向晨质问:“是不是根本不敢去?也对,她那么坏的一个人,你怎么敢再和她扯上关系?”
关向晨嘲讽地笑出一声,看着沈见清被悔恨挣扎充斥的双眼说:“你们那种关系,还有那么大的身份差距,她突然冒出来说喜欢你,你怎么都得赏她一声变态吧?所以她除了要和你对等,还要处心积虑,要主动送上门和你睡,要以床友的身份掩盖爱情,最后她又说再深情也不能抹杀欺骗和伤害,她自我检讨,自我处罚,自己承担错误,沈老师,你呢?你做了什么?”
关向晨一声反问,几乎将沈见清击垮。
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沉浸自我,一无是处,甚至忘了秦越出现在她31岁期满那天,平衡了她不敢和女人谈恋爱,又不敢让姐姐担心的矛盾。
从一开始,她就利用了一个女孩儿坦诚的爱情,还沾沾自喜。
沈见清受到重创,身形不稳地往后跌了一步,嘴唇青白发颤。
关向晨看到这幕,情绪有一刹冷静,想起了秦越说的那句“别欺负她”。
可是她和这个人又不熟,为什么不可以欺负她?
她都快把她闺蜜欺负死了,她为什么不可以报复??
在机场,她亲眼看着那个认识六年,从来没有为什么事低过头的朋友明明难受地想蹲下大哭一场,却不得不在腰弯到一半的时候扶着行李箱直起身体,防止挡到后面的安检队伍。
她做出离开的决定有多难。
她把该承担的后果都已经承担了,为什么不可以让人知道?
关向晨冷着心肠说:“沈老师,我认识阿越六年,一直在找一些词去形容她,一开始发现了坚韧、平静,对命运,对人情,她坦然真诚,但是太沉默了,从来不开口润色,所以沉默这个词一经发现,我就老是心疼她,变着法对她好。慢慢地,我发现她比我坦荡得多,她不怪人,不怪事,不需要谁可怜,就按着自己给自己制定的计划,一步步往前走着。她踏实、聪明、慷慨,对徒弟倾囊相授,也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不认命,努力向上,但她也不张扬,和意气风发沾不上边,她就安安静静的,自我修复,自我成长。不了解的人当她是安于世俗的普通人,有竞争关系的,可能会觉得她每天汲汲营营挺市侩,其实她只是在想尽办法平衡命运带给她的缺憾。”
关向晨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我从院长那儿听到了一个可以涵盖一切矛盾的词——温良。”
“沈老师。”关向晨比直地看着沈见清,非要等她混乱的视线和自己对上了,才继续说:“都说温良是难得的好品质,出现在谁身上都会受到赞美,怎么偏偏在您这儿什么好都没有落着?您不是教书的么,听说还教得很好,要不您也教教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沈见清眼底发红,身体僵冷如寒冰:“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
关向晨说:“阿越也不知道你的事,可她不还是为此受到了惩罚?”
关向晨笑看着沈见清说:“真该让您看看手术室外面,阿越花光积蓄之后,因为我无意提一嘴您就崩溃大哭的样子有多可怜。”
沈见清错愕:“什么手术?院长怎么了?”
关向晨说:“院长的垂体瘤复发了,好巧不巧,您玩玩阿越一个月,跟她摊牌那天查出来的。”
所以秦越才会在争吵一周之后忽然出现??
她一面在医院照顾生命里至关重要的院长,一面被粉碎的感情凌迟??
沈见清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人用冰做的粗棍用力抡在头上,疼得她顿时头晕目眩,通体发寒。
她僵硬的神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随时可能折断。
关向晨垂着眼,没能发现沈见清脸上的异常:“阿越挣得不少,但是她花销大,一年到头攒不了几个钱,院长那场手术下来,她的钱基本用光了,可她还要付房租,还要生活,还要照顾院长,太难了,我就想着你有钱,你是她女朋友,她找你借钱不就是一句话的事,谁知道我一开口,她马上就崩溃了。”
沈见清站立不住。
那会儿,她刚用残忍决绝的话把秦越赶走,她找谁借钱都不敢找她的。
关向晨回忆着那一幕,眼泪凶得停不住:“阿越其实不会哭,她特别特别坚强。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不还是默不作声地撑着,后来不管多苦多难多忙,只要我问累不累,她永远都只有两个字‘不累’。在手术室外面崩溃大哭之前,我又问了她一次同样的话,她说‘累’。”
沈见清木着,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持续21年的感情没了,对她偏心的院长也病了。
她不是累,是垮了。
“我当时其实还不懂阿越为什么突然就崩了,明明当下的钱是够的,院长做的也是微创手术,风险比开颅小得多,她应该很容易就能挺过去,后来知道你们分手,我才突然明白的原因。”关向晨心绪起伏激荡:“沈老师,除了用错方式去喜欢你,阿越其实还挺好的是不是?”
沈见清白着脸,张口无言。
决裂的时候,她口不择言,对秦越说:“秦越,看着吧,远离你们这种人,我才能找到更好的。”
秦越当时抓着她的手腕,语气那么肯定:“你不会!也不许去找!”
她被愤怒蒙蔽,听不进去,不知道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攥住了最好的那个,费尽心思把她往远推。
现在报应来了,她不见了,她的闺蜜责怪她狠心,但是,“我还想和她在一起。”
“可你们不合适,这是阿越亲口说的。”关向晨掷地有声地说:“你走不出阴影,阿越的存在就一直是刺,扎着你,你疼,她会比你更难受。”
沈见清嘴唇一动,关向晨立刻打断:“别说什么你爱她,再深的爱情也敌不过潜意识,万一你哪天疼得受不了,同样的事阿越就得再经历一次,然后反复再反复,直到把爱情耗尽。那时候,阿越还剩下什么?”
剩一具行尸走肉。
这句话没有任何迟疑地出现在沈见清脑子里,她心神俱裂。
她们遇见得太早了,越往后,她在秦越生命里占的比例只会越重,要完全剥离开她,秦越几乎一无所有。
无法言喻的慌张和恐惧在沈见清心里疯长。
她已经做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用最厌恶的方式,把这世上最想让她好的人伤得体无完肤了,还要亲手执刀,继续往她骨头上划吗?
她没有底气向任何保证她不会,包括她自己。
就像很久之前的那束玫瑰,它一出现,她平静了快20的心顷刻就乱了。
她冲无辜的秦越发火。
那是第一次。
现在是第二次。
她大概真的会像关向晨说的,走不出阴影,就要永远消耗秦越。
沈见清身体摇晃,扶住了车身。
关向晨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踌躇片刻,软下来语气:“沈老师,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亲手把自己前半生捡来的幸福和后半生的期许一起埋葬,去成全另一个人?阿越一身血肉一身骨全都因为您碎了一遍,才敢让自己放弃您的。您就行行好,放过她,让她安安稳稳读完这几年书吧,你们真不合适。”
“阿越和您遇见得太早了,或者她生来就是为了追逐您,喜欢您,但您摆脱不了过去就永远配不上她。”
————
关向晨当时甫一说完就走了,可她的那些话连同院长说的,没有一天在沈见清脑子里消失。
它们比14、5岁,整日整夜哭的日子更让沈见清煎熬。
她陷在阴暗里,一时疯狂地想秦越,一时又紧紧缩在一起,告诉自己:“你现在还配不上她,你要更努力。”
矛盾无数次将她撕裂、重塑,她几乎支离破碎,而秦越,她已经安安稳稳地走在了光明里,她即将学业有成,身边有许多人喜欢。
就在昨晚,知道秦越和她来了同一个地方的关向晨还在微信上提醒她:【沈老师,阿越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当我求您,别再惹她伤心了行吗?】
她说:【好】
她会来这里本来就只是想见一见秦越,没打算这么早打扰她,扭头却和疯子一样把自己脱光了跑过来欺负她。
……不是欺负,她只是在感受到危机之后着急了,发疯了。
沈见清身体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她抬起手,抚摸着秦越的脸,声音很轻:“阿越,你说得对,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我非得是你的不可,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我不可以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