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视觉一起恢复的似乎还有听觉, 陆曦隐约听见了一些声响,那些声音不是来自房间外面能力者们的闲聊,而是来自房间内, 自己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和凌如故隐忍的喘|息声。
好几秒过去了,陆曦才动了动已经僵硬的喉头, “凌队。”
“……快走。”
凌如故这一声声音紧张又局促,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曦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样黑的环境,一些东西依稀也能看的清楚了, 她像是没听见凌如故的话一样, 借着光脑的光一步步向前。
她看见了。
并不是和自己前几次那种手脚被抑制铰链扣住的禁锢方式, 而是整个身体都被抑制铰链绑在柱子上,完完全全失去行动力的方式。
凌如故闭上眼睛, 绞着眉头把头转到陆曦看不见的另一边:“别、别看我……”
她一动,身上的锁链也哗啦啦的彼此碰撞,发出响声。
她的黑发没有束缚,长长的垂着, 挡住大半的脸。但是却挡不住她头顶一队黄褐色的耳朵, 那看起来像是猎豹的耳朵。
似乎没有充分的时间换衣服, 凌如故还穿着刚刚和陆曦在污染区的那件作战服。虽然被脱去了外套,但是衣襟下摆沾染的血迹依然留在那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棕色。
双臂被强迫张开, 抑制铰链毫不留情的在手臂上留下红色的印记。凌如故的这双手长得匀称有力,陆曦向来赞叹,但是此刻这双手却拳头紧握,手背上血管像是要脱离皮肉的控制般凸出。
基地似乎也害怕凌如故有力修长的双腿, 将她整个人从地面又提起了莫约五六十公分,好让她脚尖也无法接触到地面。
她身后的柱子在这个时候, 既束缚她不许动作的东西,却也是唯一支撑她的东西。
陆曦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借由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试图更仔细的看清楚凌如故现在的样子。
凌如故本身就很高,现在又被向上拖拽,陆曦要要看她的脸,需要抬很用力的头。
好半晌,锁链哗啦啦作响,是凌如故很不甘心的把头转回来。
却并没睁开双眼,她道:“对不起……咳。”
她话尾分明是一声浓重的喘息,但是却被她硬生生伪装成咳嗽。
陆曦问:“为什么要道歉。”
回应她的是凌如故重新皱紧的眉头和抓紧的双手。
陆曦自然看得出来凌如故不方便说话,于是她稍微拔高了声音:“你不会以为是你在连累我吧?但是你并没有为我带来任何不妥和困扰,今天若是别人和我去这个任务,我肯定会在那个尖刺冲过来的时候就死掉了。”
她顿了顿,“这样说不够严谨,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没去过污染区呢。”
凌如故声音很小,像是呢喃:“那样……才是最好的。”
“好个屁。”陆曦上前两步,飞快的打断了凌如故的话,“我是个成年人了,我会为我自己的行为买单,在你最开始邀请我而我同意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受了这次前往污染物区的所有后果。”
“相反,比起生你的气我更应该感到荣幸,”陆曦放缓了声音,轻轻笑了下,“因为你完全信任我,我很开心。”
陆曦举起左手,开关上的按钮因为离凌如故近了,闪着亮光,像是红宝石一样闪闪发光,“你足够信任我,所以才敢在我面前展现自己的弱点,我真的真的真的,非常开心。”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凌如故心里的什么东西一样,她缄默着,空气中只留下相较刚刚更粗重的呼吸。
陆曦见不得这种痛苦,她脖颈酸痛,想说的话大抵也都说了个遍,正短暂的垂下头,盯着光脑的亮光,思索着怎么开口从而让自己离开这里,好眼不见心不烦,却听见凌如故的声音。
“陆曦。”
她再次抬头,和凌如故视线交错。
陆曦承认,她被凌如故金色的漂亮瞳孔闪了一下,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她的眼睛像是比自己手上的光脑更加明亮的东西。
这是她自刚刚到现在第一次直面凌如故的视线,陆曦很认真很认真的想要看清凌如故的脸,看清楚她每次一眨眼和每一次呼吸。
但是光脑终究不是照明设备,陆曦很可悲的发现一个问题,无论再怎么伸长手臂抬起光脑,光线都很难清楚地照到凌如故的脸。
陆曦能看清她用力绷紧的脚背,能看清她衣衫上干涸的血迹,能看清她随着呼吸呻|吟起伏的胸膛,也能看清她脖子上被抑制铰链勒得发红的印记。
但是她看不清凌如故的脸。
纵使陆曦脑中已经预设过无数张凌如故的脸,沉默的,微笑的,紧紧抿着嘴角的,甚至是语气生硬说着“只看我”的,但是陆曦很可悲的发现自己无法看见凌如故现在的脸。
但是她的脸明明在这个环境里是亮的。
陆曦无法理解这个光影关系,睁大了眼睛看去,却始终是能看见朦胧的五官,模糊的眉眼。
两个人中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雾。
只有她的右眼,那只金色的眼睛,似乎能冲破浓雾,像是一道金色利剑,带着剑风直达自己面前,扬起自己鬓边的碎发。
看的时间太长了,陆曦动了动干涩的双眼,回应刚刚凌如故的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凌如故的声音好轻好轻,像是一道微弱的喘息,但是在这样狭小的密封空间中又是如此的清晰,让陆曦不禁思考自己刚刚的声音在她听来会有多大。
“你……”凌如故似乎笑了一声,又像是痛的麻木,从喉咙口挤出两句嗬嗬的干咳,“没受伤,太好了。”
她的声音像是扇着单薄翅膀的蝴蝶,在空间中兜兜转转四面碰壁后,飞到了陆曦面前,翅膀扇动的微弱破空传到了房间的每一处,包括陆曦的耳朵。
陆曦脖子抬得酸疼,一时间竟然有点眼眶发烫。救世主也好,神明也罢,这些被自己曾经痛骂生硬的词语,却在这一瞬间无比贴近凌如故的状态。
她像是喝了三两烈酒,从胃里开始往外烧,这股火一直向上攀爬直到喉咙口,又到自己的双耳,然后是双眼。她忍不住道:“凌如故,你想想你自己吧!”
陆曦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带着热气:“我不要别人喊你救世主,我要别人喊你的名字,凌如故。”
凌如故这次是真的轻轻地笑了,虽然这个笑容很快就被因苦痛而跳起的青筋打断。
她说:“我愿意的。”
“可是你明明知道!”陆曦声音上升了一个八度,却又被自己回声震到,又突兀的降低音量,“你明明知道‘凌队’不是你真名。”
空气再次回归沉寂,陆曦放下僵硬酸软的右手,光脑的光源也随之下降。她抬头看向凌如故沉浸黑暗中的面庞,道:
“若是心有不甘,向我证明‘凌如故’这个名字吧。”陆曦声音低低的,抬脚离开了这个房间。
房间短暂的恢复光明,又长久的陷入黑暗。
王月正抱肩靠在走廊,见到陆曦:疑惑问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陆曦想说话,但是喉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最后只能摇摇头。
“还没饿着呢吧,”王月伸手拦过陆曦的肩膀,“我请你吃饭。”
陆曦脑子中还都是凌如故那张模糊的脸,依旧摇摇头道:“王月姐,我想先回基地。”
王月却是笑道:“陆曦,但是我想和你吃饭。”
陆曦愣了下,看向王月,就见后者似乎并不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而是十二分自然地要求。
“……好。”陆曦点头,“那我自然不能扫了王月姐的兴。”
陆曦并不清楚王月想要做什么,在很久以前她以为王月是前辈是温和的前辈,后来她认为王月是凌如故的朋友,后来她感觉王月似乎知道些什么上层机密。
她是一个并不太清楚直接的人。
但是自己也从来没有认为她是个坏人。
两个人来到了餐厅,王月买了刚烤好的面包,“你知道基地为什么会有面包吗?”
牛角包,还散发着热气,陆曦感受着手心的暖意,问道:“为什么?”
王月吹了吹,一口咬下去,“因为凌如故。”
“凌如故?”
就听王月指了指店铺后面的方形机器说:“这是凌如故点名要研发的机器,美约其名叫什么‘烤箱’。”
陆曦眼皮一跳,烤箱吗。
她为凌如故打圆场说道:“能烤东西的箱子,这样简写也不算错。”
“是不错,”王月点点头,“要不是我后来在历史书上见到过,我还以为是她自己的想法。”
陆曦眉梢一跳,抬起手咬了口面包。
并没有之前凌如故烤的松软香甜。
“但是其实我并不想和你聊这个,”王月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陆曦的窘迫,岔开话题道:“我是想问向你打听一下你的室友。”
“室友?”
“对,你的室友是不是有一个叫做齐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