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比较小, 将就一下吧。”季昕予把没新拖鞋拆了,放在陆深的面前。

  那是前两天刚买的,上次费元泓给他指了自己家的位置, 他也想着邀请对方过来坐坐。

  心跳有些超速,季昕予低着头, 从柜子上提起菜去了厨房:“你随便坐。”

  他自己都忘了, 这间小房子除了那个双人沙发以外, 唯一能坐的就只剩下他放在地上的那块坐垫。

  季昕予自己喜欢坐在地上办公,但陆深肯定不会那样坐。

  厨房是窄长的布局, 季昕予把菜兜挂在一边,然后从速食柜子最里头找了个玻璃杯出来。

  这是本来打算熬夜赶稿子的时候泡咖啡用的, 哪想到工作那么难找, 就一直没用上。

  纯净水缓缓倒入水壶,摁了开关以后, 廉价热水壶很快就发出了杂乱的“嗡嗡”声。

  季昕予盯着水壶定定地出神,在他的预想当中, 现在陆深应当在为大康村项目和陆氏集团声誉周旋。

  再怎么都不可能在晚饭这样的黄金时段,在温以珏举办生日宴的时候,出现在四环外的老旧小区中, 进到一间整个小区最小的户型里。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短暂且忙碌的独立生活中, 他能想到陆深的机会并不算多。

  除了每天看看财经新闻,出门的时候碰到路边唠嗑的大爷,手痒又没什么灵感时画画肖像外,其他时间基本不会想到陆深。

  即便之前与陆深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 季昕予也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小说情节中那种“睹物思人”的感觉。

  倒不是他薄情寡义, 实在是他这小开间的设施用品,连小瑾在别墅里用的都不如。

  况且,他租房之后所做的采买、打扫、烹饪等等,在别墅里也从来不用自己动手。

  他热爱他的生活,这样的烟火气让他觉得生命都鲜活起来了。

  可是陆深的突然造访,也提醒着季昕予,自己也同样热爱着他。

  爱是种抑制不住的情愫,一旦从千丝万缕的情绪被被勾起来,就会迅速燃起熊熊烈火。

  “叮”地一声,水壶的沸腾声逐渐平息。

  季昕予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想借此把自己过速的心跳也平复下去。

  往玻璃杯倒水的时候,他那游离的小脑瓜里还在想,待会儿该说“喝点水吧”,还是直接问“有事儿吗”。

  以至于,玻璃杯里最初两下清脆的异响都被他忽略掉了。

  “小心!”季昕予只听见这么一声,然后被一只手拽着挪了好几步,手上的热水壶也被人拿了过去。

  即便陆深看到裂痕的瞬间就已经做出了反应,季昕予的脚背上还是被烫红了一块。

  “嘶——”他低头看了看,左脚的袜子湿了一大半。

  陆深把水壶往旁边一放,拦腰把人抱起放在桌面上,一手握着他左脚的脚腕。

  坐上桌面后,季昕予反倒比陆深更高了一点,陆深弓着腰微微仰视着,哄着他说:“先把袜子脱掉,可能会疼。”

  跟住院时如出一辙的语气,跟陆深整个人气质都不搭的宠溺感,让季昕予觉得灼烫感从脚面一直升上了脸颊。

  他的手还搭在陆深的肩上,看他小心翼翼地褪下白袜吹了吹,然后挪去水龙头下面:“开凉水了。”

  冷水直接打在伤处的感觉很舒服,季昕予任他握着脚腕,低头看他修长的手指、规整的发丝、修长的脖颈,还有弯腰后绷紧的后背。

  才刚平复不久的心跳,被热水烫到都没怎么过速的心跳,突然又开始加速了。

  脚上的灼热渐渐消退下去,季昕予不自然的动了下,陆深抬头看他,轻声问:“怎么,疼吗?”

  “腿麻了……”他尴尬地说,然后又补充,“我觉得不太疼了。”

  陆深垂眸笑了下,季昕予还是头一回用这个角度看他,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心脏猛地抽了一下。

  “那……”陆深抬眸,似乎有提议要说。

  刚开了个头,季昕予一低头,柔软的唇便覆了上来,把他后头的话都闷了回去,好像把这些天掩藏在日常杂事里的思念都融进了唇舌之间。

  陆深微微后撤了点,哑着嗓子问他:“脚,还疼吗?”

  他贴着陆深的唇,微喘着说:“不疼了,没那么烫。”

  然后,双臂用力圈住陆深的脖子,再次追着亲了上去。

  以他们现在这关系,好像不太适合做这些,但是热血上头的季昕予好像也没什么空间思考了。

  等这个念头冲进他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两小时以后了,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肚子唱起来的“空城计”。

  “饿了?”陆深伸手摸了两把季昕予软软的肚子,“我叫人送餐过来。”

  季昕予看了看时间,沮丧地说:

  “现在是那边高中晚自习下课的时间,附近店都爆满,等送来我都饿成纸了。”

  “家里还有泡面,待会儿我自己对付一口好了。”

  陆深闻言起身,边套衣服边问:“家里有米吗?”

  “嗯?陆总竟然还有隐藏的煮饭技能?”季昕予扑闪着眼睛问。

  陆深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朗声回答:“只会煮粥和青菜,如果保温柜里的不是被扔掉的话。”

  那天的粥居然是陆深做的?!

  季昕予裹了条毯子下了床,光脚小跑到厨房门口确认:“当然是吃掉了,不过那真的是你做的?”

  “第一次做,没把握。”陆深已经舀了米出来洗。

  季昕予由衷夸赞:“味道还成,没想到你还挺有天赋的。”

  陆深只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味道还可以,毕竟是按照不同的调料剂量做了好几份,最后留了份尝起来最好的。

  不过,他不打算告诉季昕予这些。

  “地上凉,”陆深把自己的拖鞋踢给他,“很快就好。”

  季昕予也不推脱,蹬上带着陆深体温的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到沙发边窝进去,百无聊赖地开了电视。

  一打开就是财经频道,刚巧在转播温氏今天的晚宴,主持人旁边的显示屏上放了大大的一张温以珏盛装的照片。

  “……温董表示,大康村项目势在必得,希望借这样一个项目鼓动更多企业家反哺社会,拉动乡村振兴……”

  千篇一律的稿件,季昕予更多是在看显示屏上滚动的现场照片,看起来这场生日宴的规格比之前温氏年会那次更加隆重。

  那些照片主要还是围绕温以珏拍摄,张张都是春风得意、游刃有余的样子,丝毫看不出老公和心腹正在警局接受调查的样子。

  当然,主持人的文本里也没提到。

  “……温氏集团此番为宁市发展添上了最重要的一块砖,扛起了民族企业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

  陆深端着食物出来的时候,电视节目里还在猛吹温氏的彩虹屁,他顺手从季昕予面前拿遥控器给关上了。

  “吃饭不准看。”他说。

  季昕予点点头,陆家的规矩,餐桌上不能玩手机、不能讲话、不能看视频……他还都没忘呢。

  陆深把粥也端出来,给季昕予盛出来放在面前:“吃吧,别太急。”

  难得又被陆深这样照顾,季昕予安心享受着,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然跟那天在公寓里的味道一样。

  “那天我还以为是外面早餐店买的,还在想,那家店生意肯定不怎么样。”季昕予还是没有戒掉边吃边聊天的习惯。

  陆深“嗯”了声,在墙边的简易书架旁停下,随手翻了翻最上层的速写本。

  有点眼熟……

  季昕予突然冲过来把速写本抢了过去,嘴里还叼着勺子,含糊地说:“个人隐私,谢绝参观!”

  “我啊?”陆深笑着问。

  季昕予不理,回到沙发上,把速写本坐在屁/股下面,继续吃他的粥。

  陆深便也坐到他旁边,一手托着下巴看他吃得正香。

  “你也尝尝,”季昕予舀了满满的粥,用小碗接着运到陆深嘴边,“啊——”

  陆深张嘴接着,然后季昕予一个人的晚餐就逐渐演变成了两个人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过得很苦啊?”季昕予边吃边问。

  陆深没有回答。

  季昕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其实以前,我是说在我们那个世界的时候,比现在惨多了。”

  “嗯。”陆深敷衍地应答,他还是不习惯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能给个单音节的回应也算有进步,季昕予早就习惯了自说自话,况且每次他说的话陆深也不是听不到。

  他继续说:“那时候每天对着画板十个小时,回家住的也就……这儿一半那么大吧,还是合租房,什么人都有那种。”

  那会儿年纪多小啊,把工作室的项目当成自己的事业一样拼,每天累得倒头就睡,也不觉得又小又破的群租房有多么简陋。

  所以对于现在的生活,他没那么多抱怨。

  “多大年纪?”陆深突然问。

  季昕予歪头想了想回答:“二十二岁吧,刚毕业。住进去头一天室友就说我那屋死过人,所以比他们都便宜。”

  “你不怕吗?”陆深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跟一个进食过程中的人聊了起来。

  季昕予点头:“怎么不怕?不过那时候交了房租身上就二百块钱了,不住那儿就只能睡大街,更吓人!”

  陆深许久没有再说话,久到季昕予快要以为他被疑似杀人事件给吓到了。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吓到陆深的其实是季昕予。他活泼开朗的性格很具有迷惑性,让陆深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原来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爷,怎么也没想过他原来过得有那么苦。

  “对了,”季昕予咽下最后一口粥,突然想起来,“喝了你大半瓶酒……看不懂,不知道是什么酒……”

  陆深帮他擦了擦嘴角的水迹,笑着说:“我知道。”

  “很贵吗?”这问的当然是废话,酒窖里哪瓶对他来说都是天价。

  陆深把他拉近了些,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反问:“你确定要听吗?那瓶是老陆……”

  “算了,反正赔不起,还是不听了。”季昕予捂着耳朵,着急地打断他的话。

  陆深紧了紧胳膊,把他的手从耳朵上挪开,拿到嘴边亲了一下,说:“当然赔得起,用你自己,绰绰有余。”

  季昕予调笑的脸色僵了僵,翘起的嘴角缓缓落了下去。

  人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可以逃避问题的存在,在焦虑中卿卿我我,既巴不得问题赶紧解决,又害怕直面问题打破短暂的暧昧。

  他就是这样,喜欢缩在龟壳中的性格。

  季昕予没有应答,陆深便继续说:

  “我承认,某些时候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的决定会伤害到你。现在的我,比你还痛恨那时候的我自己。”

  “温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把你放在危险的环境里,那不是几个保镖能应对的了的。”

  “跟我回家,就算为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