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什么来头?”

  陌生粗哑的嗓音从远处飘来, 带着浓厚的外地口音,虚虚地落进季昕予的耳廓。

  随着难听的嗓音由远及近,他的意识逐渐回拢, 胸口传来气闷地不适感。

  “咳咳——”季昕予难耐地咳了两声,才发觉口中被缠了东西, 闷闷地发不出声。

  紧接着, 全身关节像是联合抗议一样, 一齐疼痛起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胸口又是一阵猝不及防地刺痛, 引得他更加难耐地干咳,却因口中的异物咳不痛快。

  “嘘——”有人在他耳边低声示意, 接着手指被捏了捏。

  季昕予努力想回头看看, 无奈身体被捆了个结实,动弹不得, 眼前也被布条蒙住,一片漆黑。

  “陆深……”他含混不清地叫了声, 眼前的漆黑和全身各处的疼痛令他焦躁不安,“是你吗?”

  简单的五个字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力气, 季昕予闷闷地虚咳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尽数吐出一样。

  “嗯。”对方应道, 听起来也像是被缠了嘴巴,醇厚的嗓音闷闷地徘徊在喉咙里。

  季昕予用力挣扎了两下,被牢牢束缚在背后的手便突然被人用极大的力气攥住,温热的掌心令他稍稍心安了些, 随即便明白了对方的示意:

  安静, 不要招人过来。

  他用另一只手胡乱摸索了几下, 也如对方那样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颤动的喉咙里发出“呜呜”声,似乎也在安抚他。

  那道粗哑的嗓音放低了些,季昕予已经听不清谈话内容,只能分辩出是两种不同的声音在急切交流什么。

  怎么回事?他明明记得遭遇了车祸……为什么会被人绑在这里?

  他的脸颊边轻飘飘地划过了什么,带着一路的皮肤微微发痒,又像是打开痛觉的标识一样,脑袋、胸口、四肢、脸颊……身体各处截然不同的疼痛犹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既清晰又繁杂,仿佛每条神经都在遭受猛烈地冲击。

  季昕予本能地缩紧了身体,额头上很快便积聚了厚厚一层汗液。

  看来那场车祸还挺严重。

  突然,身后奚奚索索动了几下,然后泄气似的沉了沉身子。

  安静十几秒后,突然听到“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什么声音?!”门外粗粝的大嗓门喝了一声,而后凌乱地脚步声由远及近。

  啪嗒一声,挡在眼前的黑布条上下透出些微弱的黄光,季昕予心里“咯噔”一下,身子缩得更紧了些。

  “给老子安静点儿!”一声闷响后,头顶骤然炸开粗哑的咒骂。

  接着,季昕予身上也猝不及防地钝痛一下,整个人差点歪倒在地上,吃痛地呻yin了几下。

  “想活命就tm老实点儿!”那人语气非常不耐烦。

  绑架?

  他们被撞的车一看就值不少钱,要说是被路过的亡命徒盯上,也还算合理。只是,人都醒了,这两个劫匪却并不急于让他们联系家属要钱。

  “军哥,消消气,给踹死了不好交代。”

  陆深突然使力挣扎了两下,带的季昕予也晃了晃。

  “军哥,你看这个……”

  “草!你这逼再不老实,老子先tm扔你出去喂狗!”被称作“军哥”的大嗓门又是一声呵斥,照着陆深的腿侧猛踢一脚。

  陆深却充耳不闻,喉咙里不断“呜呜”地示意,那两个蠢绑匪才终于明白。

  “军哥,他好像是要说话。”另一个拍了拍军哥,提醒道。

  几秒后,军哥鼻腔里哼了一声,他小弟便蹲下去,将陆深口里的布条拆了去。

  “谁派你们来的?”陆深的嗓音有些嘶哑,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沉稳,仿佛这并不是荒郊野岭的绑架现场,而在陆氏的会议桌前。

  军哥不耐烦地“嘁”了一声。

  “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陆深言简意赅,直接将军哥将要出口的话给堵在了嗓子眼。

  “军、军哥……”那小弟的声音亢奋地颤抖着。

  军哥却并没有反应,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深沾满脏污的西装,狐疑地眨着眼。

  “拿走的那块表,市价虽然只有八十万,但足以用来佐证。”陆深淡淡地说,“或者,你们可以搜索一下财经新闻配图,确认我的身份。”

  那两人对视了一下,似乎很难抉择。

  未几,那个被称为“军哥”的一拍桌子,低吼着:“老实点!”拔腿想离开这间屋子。

  “等等。”陆深不疾不徐地叫住了他们,“想要钱的话,把绳子解了。”

  如果不是狼狈地被绑在地上,季昕予觉得这句话比他平时对史晨的语气还像命令。

  不过,那两个人只犹疑了片刻,军哥便更加不耐烦地说:“解解、解了。”

  “嘭”地一声,大门关上。

  粗哑的声音越来越远:“撞成那样还想跑,站得起来都tm是奇迹……”

  陆深动了动僵直地胳膊,先是将自己眼前的黑布条扯了下来,昏暗的灯光对被蒙了好几个小时的眼睛来说,还是有些刺目,缓了一会儿眼前才恢复清明。

  “别怕,先闭上眼睛。”他安抚似的拂过季昕予地头顶,然后将他脑后的死结慢慢打开。

  季昕予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还沾着点点干涸氧化后暗红的血渍。

  嘴里的布条被拿走后,季昕予终于沉沉地舒了口气,而后却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深便先轻柔地替他顺了顺气儿,让他战栗不已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才又去解剩下的绳结。

  幸好,这两个只是胡乱绑了几个死结,很快便被尽数解开了。

  季昕予的情况比陆深要糟糕地多,白皙的额头上沾满血污,不同氧化程度的血液叠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来源在哪。衣服被割破了好几道,乍一看便能看到四肢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更严重的是,他的呼吸又急又重,恐怕在剧烈的撞击中伤及肺腑。

  “陆……陆深……”季昕予喃喃道,嘴唇的翕动牵扯到脱水的皮肤,嘴唇上霎时多了两道伤口,血珠争相往外冒出来。

  “我在。”陆深将他抱在怀里,不敢用力碰他,只是紧紧抓住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手。

  这房间高处有个小小的窗口,透过脏兮兮的玻璃能看到外头灰蒙蒙的天空。

  季昕予的身体逐渐变得滚烫,颤抖的幅度也愈演愈烈,双眼逐渐失神,喉咙里控制不住地发出“咕噜”声。

  陆深心下警铃大作,对方的伤势似乎比他判断地更加严重。

  他不敢晃动怀里的身体,只能捏紧了手,一遍遍地叫他:“别睡,季昕予!”

  开始时,季昕予喉咙里还能发出些变调的声音回应,但很快连这点回应都没有了。

  陆深轻轻将人放倒在墙边靠着,撑着墙站起身来,将手边一个快要散架的木头凳子用力一踢,“桄榔”一声碎在门后。

  两名绑匪闻声赶来,军哥将一地木头踢了踢,率先钻了进来。

  陆深阴沉着脸,根本不给两个绑匪开口的机会,一字一顿冷冷地说:“如果他死了,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军哥脸上一僵,后头那个小弟更是被吓得直接躲在了军哥身后。看样子,他们在外头已经了解了不少陆深的背景。

  “好!两百万,钱一到立马放人!”军哥说道,“兄弟,我们也不想闹出人命,你出点儿血我们丢点信誉,咱们也算两清了。”

  说罢,他从兜里将陆深的手机掏出来,拨通了快捷列表中的第一个号码。

  “喂,老板。”史晨的声音从手机扩音器里放了出来。

  军哥眼神示意一下,陆深便对着手机指示道:“马上准备两百万,卡号。”

  “哎,6209……”那名小弟刚开口,便被军哥一巴掌拍在肩膀上制止住,随即将电话挂断。

  “你他妈傻杯啊,报警一查不就查到谁的卡了,草!”军哥说完,抬脚对着陆深的腿猛地一踹,将人踹倒在了一边,脑袋磕到凹凸不平的墙壁上,额角流下鲜红的血液。

  陆深扶着墙壁站稳,面色依旧阴沉着,冷笑一声:“这种心理素质还学别人绑架。”

  “wo草!”军哥又要扑上来,被身后那人拉住,小声提醒:“人死了事儿就大了哥。”

  他这才作罢,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对陆深说:“两百万现金,送到5号垃圾填埋场门口的回收箱里!”

  陆深不置可否,轻蔑道:“我从来不信什么警察,什么政府。”

  军哥再次拨通了那个置顶的号码,这次对面不光有人声,还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

  “两百万现金,5号垃圾填埋场门口的回收箱里,”陆深按照军哥的指示传达给史晨,然后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缩在旁边昏睡过去的季昕予,补充道,“尽快。”

  那头史晨似乎有难言之隐,回道:“老板,现在这个时间,恐怕弄不到这么多现金。”

  陆深不说话,目光冷冷地盯着军哥的脸。

  军哥一个示意,身后的小弟便凑到季昕予旁边,颤抖着手指靠近鼻下,几秒钟过后,眼睛倏然瞪大。

  陆深见此,上前一把推开了那人,然后将季昕予抱在怀里,大声吼道:“不管用什么办法,半小时内把钱送到!”

  话音刚落,军哥便掐断了电话,狐疑地看向陆深。

  “半小时后去拿钱。”陆深已然恢复了平静的样子,重复道。

  军哥将手机往怀里一揣,恶狠狠地瞅了一眼,然后带着小弟退出了屋子。

  季昕予的眼睫细微地动了动,却并没有张开,胸口间或传出像旧机器重新运作时那样的摩擦声。

  陆深轻轻拂过他的背,亲了亲沾着血渍的额头,低声说:

  “再坚持一下,史晨很快就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