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长安无所有>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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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顾长安在城门口那一通眼泪。

  他知道这也许是妄想,可是人生在世,妄想一次又怎么了?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真的,他怎么敢松手?他们能重逢,能在硝烟之后好端端坐在一起喝一碗酒,有多不容易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况且,时间耽误不起,眼前的人瘦弱苍白地像一张纸,随时就要化作灰烬,他们没有另外一个五年可以耽误了。

  顾长安被裴渊没头没尾的恐吓说的云里雾里,本就不清楚的神智现在直接成了浆糊,裴渊让他娶谁?

  “我要娶亲?”他摇摇晃晃,指着自己鼻子跟裴渊确认。

  裴渊霸道重复:“我说不许!你不许娶别人,我不娶,你也不许娶!”

  顾长安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要娶亲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可是被裴渊管地多了,此刻酒醉,莫名生出了反骨,因此反驳的话没过脑子又脱口而出:“我为何不能娶亲?”

  裴渊看着顾长安一张一合的嘴唇,忽然杂念丛生,他想起了顾长安发着烧抱着自己喊娘亲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亲顾长安,亲顾长安的额头。

  顾长安絮絮叨叨还在说他霸道无理,裴渊忽然拽住顾长安,扣着他的脑门亲了上去。

  他第一次亲人没什么经验,只是贴了一下就很快放开了,顾长安大惊失色,捂着嘴连连后退:“你你你……你……”他快要退到台阶上了,裴渊怕他摔跤连忙把他拽回来。

  顾长安还在不可思议,他结结巴巴吐不出来一个字:“裴秋生,你方才……”

  他愤愤想:这个混蛋果真对他心怀叵测,他就知道,什么青青子衿,你看,他果真……

  果真喜欢自己啊……

  顾长安心里酸的要死。

  裴渊仗着顾长安醉酒没有意识,恣意妄为:“我亲你了,顾长安,我这可算是与你相好过了?你是不是得与我成亲了?”

  醉鬼忽然安静下来,眉眼间俱是悲戚,他哽咽着:“裴秋生,我何曾与你相好过?这分明,是你非礼我。”

  你看,这人没有醉到家,却还要追着自己问仙人是谁。

  长安里的仙人还有谁?长安城哪有什么仙人。

  裴渊也正色起来,他当作没看见顾长安此刻强忍的心酸:“那我说错了,那应该是我对你负责,我娶你过门。”

  “裴渊啊……”顾长安垂下眼眸,这话不知道是说与谁听的,他低声婉转叹息,说出来的话悠扬轻灵,又像一把利刃,轻快切割着两人的心:“男子,是不能嫁人的。”

  男子,是不能与男子成婚的。

  裴渊忽然嗤笑,他捏住顾长安肩膀,心里野草漫天生长,快要裹挟着恨意和不甘长到天际:“我不在意!顾长安,你不能嫁人我可以!你不要我娶你,那我嫁给你,我才不在意!”

  “裴……”人言可畏还没说出来,裴渊便用力将他按进怀里,大将军抱着自己肖想数年的人,狠话放的铿锵有力:“谁敢胡言,杀了他!我不在意,你在意吗?”

  顾长安不在意流言蜚语在自己身上,可他在意流言蜚语在裴渊身上。况且,除去他们同为男子这一重,他们还是师徒。

  断袖本就足够让人诟病,遑论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裴渊,我们走不下去,我太累了,我已经……走不动了。”

  那些帽子太重了,他不想,他不想剩下的日子自私了几天,走了让裴渊独自面对这些指摘,裴渊原本就足够不幸了,他岂能看着裴渊声名败坏?

  “即使你愿意嫁给我,我也不能……裴渊,我总不能叫你守寡吧?”他像寻常玩笑般说着戏谑的话,可是多疼只有他自己知晓,顾长安沙沙笑着,喉咙里因为汹涌的的酸涩和哭意发出隐忍的呜咽:“我怎么能让秋生为我守寡?”

  这笑实在让人心疼。

  那双平日里澄澈无物的桃花眼盛满了月光,月光泡在一池水里,顾长安看不清眼前的人了,可他含着水雾蒙蒙的眼睛看不清人,里面却也全是他茫然走了半生后,无知无觉间放进心底的人。

  裴渊越看越觉得荒唐。

  如果因为时间太少就松手,岂不是剩下的年年岁岁都是遗憾?岂不是人生只剩下不甘心?

  “顾长安,我才不怕守寡!”

  裴渊铿锵有力开口,比那日必胜的许诺还要用力:“我从来没打算和除了你以外的人成亲,即便你没能在夏初那天风尘仆仆出现在碎叶,即便你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我也绝不会和旁人成婚,我是非你不可的,你知道吗?”我不怕你不来,我也不怕你离开,我只怕我们走到最后剩下的只有遗憾。

  顾长安没说话,他被按在那个宽阔的胸怀里,在裴渊给他铸出来的铜墙铁壁当中,眼泪无声决堤。

  怀里的人发出闷闷的呜咽,紧接着胸口便是滚烫的湿润。

  “顾长安,我要你回程那日,你问我你走了八千里难道只为回程吗?你说你是为了救我,为了救碎叶。”裴渊无意识抚慰顾长安,手掌一下接一下拍打顾长安的后背,动作轻柔,可问出的话一阵见血:“今日碎叶得救,这话换我来问你,你走了八千里,难道只为了当一回圣人,救碎叶于危难吗?”

  顾长安没说话,裴渊步步紧逼:“顾长安,碎叶得救了,我还没得救,你不想救我吗?”

  怀里的人没说话,可是肩膀渐渐缩到一起,抽泣着放声哭出来了。

  “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你担心的那些,在我眼里没一点值得畏惧,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裴渊硬着心扳开顾长安,让他看着自己:“我只想问你,你甘心就这样松手吗?我爱你若痴若狂,爱到非你不可!没你也不会有别人,即便你不要我也不会有别人,这样你还是要放手吗?你舍得吗?”

  “我怎么舍得,我怎么可能舍得?”他哽咽不清,哭的肝肠寸断,又守着最后一道关门:“可我是顾长安啊!”

  这个名字给了他一生传奇,也将他困在了菩萨的躯壳里。

  那年科举,盲审判卷后,被三位主考评做当年榜首的那张考卷卷首写着顾长安。

  可当年参考的学子没有叫做顾长安的,涉及到科举,众人自然不敢马虎,最后查下来,原是状元郎在卷首写了乳名。可大可小的一件事,上报后先帝看了他的考卷,又在殿上问他为何在考卷上犯糊涂。

  当年的顾涟说,幼时母亲希望自己一世长安,故而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后来到了长安,天子脚下皇城里不便再叫这个名字,便随着宗族排字改了姓名,可他母亲故去,他怀念母亲,才会在考场上恍惚,写错姓名。

  顾长安岂是那样不仔细的人?他只是缅怀母亲才刻意如此。

  先帝看过了顾长安的文章,又听了这么一段母慈子孝的动人故事,当即给顾长安赐名,特许他可以用长安两个字。

  先帝说:“卿是未来的大梁肱骨,今日赐卿‘长安’两个字,将来大梁的长安还要依靠你。”

  于是自此,顾长安为了一点私心,被这两个字困在了长安,困在了高台上。

  这世上谁都可以犯错,可是顾长安不可以,他不是自己的 他是大梁的。

  他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是没有瑕疵的皓月,是绝不能行差踏错的顾长安。

  裴渊心疼了,但他不要同情画地为牢的顾长安,他要看着顾长安正真放下那个地方,从一身重担里解脱,他帮顾长安擦掉眼泪,柔声道:“你是顾长安没错,可你忘了,这原本不是先帝赐给你的名字,顾长安是顾长安,不是大梁的帝都,这原本只是一个母亲的期许,只是有人希望她的孩子能一世长安。”

  顾长安无言。

  裴渊恨恨道:“你已经离开那里了,顾长安也好,顾涟也好,你如今只是你。”

  他用力扣着顾长安单薄的后背,“顾长安,你为天下做了这么多,他们何曾报答过你一分?你又何必在意他们的神明是否崩塌?你不是他们的神明,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可我……”顾长安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拒绝了,裴渊放了一个过于诱人的果实在他面前,恰巧他行至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格外渴望那个甜美的果子。

  可他若是伸手摘了……

  “顾长安,你真的不要我吗?”裴渊怜惜地擦干顾长安的眼泪,下了最后通帖通牒。他微微低头将滚烫的唇印在顾长安额头,就像他们重逢那日,顾长安病中一样。

  裴渊最后卖着惨:“我早就没有别的家人了。你不要我,我要去哪里寻一个家?你真的不要我吗?你舍得吗?”

  裴渊一句接一句引诱,顾长安原本就不坚定的心防一点点碎裂,他依旧哽咽着,无知无觉顺着裴渊说出一句实话。

  “我舍不得,舍不得……”

  “那你要娶我回家吗?”

  “咳咳……二位……我是不是,来得不巧了?”不远处看了有一会的男人怕自己再看下去就是不堪入目的东西,他用力咳嗽几声:“顾大人晚上好,今晚月色甚好,大人和小裴也在这里赏月吗?”

  顾长安情绪都还在外放,冷不丁被忽然出现的傅东夷打断,一时尴尬窘迫无所适从皆涌上心头。

  裴渊也慌了一瞬,扭头瞧见吊儿郎当斜倚在墙下的傅东夷。

  “我来得不巧了,没赶上打仗庆功酒也没喝上,还坏了小裴的花前月下。”傅东夷靠在那里说着不好意思的话,但看着似乎没多不好意思。

  顾长安手足无措,裴渊挡在顾长安身前让他暂时逃避一下现实,而后忍下掐死傅东夷的想法,问他:“你怎么来了?”

  傅东夷双手环胸:“长安城近来流行辞官,傅某也赶上了一次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