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在这边等着赛马, 远远便瞧见方才冲出去不见的马五少爷和一群少爷小姐们一起走了过来。

  他脸上还带着一些淤青的痕迹,衣服上蹭了一层土,一看就是方才不知在哪里摔了马了。

  许霜觉得马五活该, 嘴角也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那马五却直勾勾的盯着许霜的脸, 双目里满是不善的神色,似是因着这件事与许霜结了仇了!

  许霜可懒得搭理这等纨绔,只专注回自己的比赛上。

  他的小矮马是北羌商人送给许大人的礼物, 本就是千里挑一的汗血宝马血统。

  矮马个子虽小,跑起来却是很快。跑马赛几轮下来, 这小矮马竟一不小心超常发挥, 拔得了这次燕云跑马比赛的头筹。

  燕云的跑马比赛的头筹奖励不过是一套上好的马具, 价值也就十多两银子, 算不上什么值钱的东西,图的就是一个喜庆。

  然而许霜却格外高兴, 因为燕云的跑马大赛, 多年来都是男子夺得头筹。虽然比赛从不禁止哥儿和女子参加, 但如他这般的拔得头筹的哥儿还是第一个!

  “没想到这次竟是个哥儿夺冠。”

  “这许哥儿十分厉害,听说之前北羌人打过来的时候, 他还在唯县带领一群哥儿女子去杀敌。”

  “这般厉害的哥儿, 也不知长什么模样?看他戴着面纱, 身段十分精瘦的模样, 想来也是长得十分好看的!”

  ……

  许霜虽破了相,但平日里都是戴着面纱出门, 若光是看他身段, 瞧着就是个十分俊俏的小哥儿模样。

  这踏青的百姓们五花八门, 也并非各个都知道许霜的身份,就更不清楚他破了相的事。见到许霜如此春风得意的模样, 也难免对他生出一些美好的遐想。

  许霜听在耳中,心情也是不错的。即便是破了相,人人也都喜欢听好话,谁又爱听别人议论自己的短处呢?

  他翻身下马,一手牵着缰绳,一边大步朝着领奖的司仪走了过去。

  然而没走几步,忽然有一女子从斜前方蹿了出来,脚下一崴,便朝着他身上摔了过去。

  “当心!”许霜连忙伸手将那女子扶住。没想到那女子手忙脚乱之中,却是一把将他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还啊的尖叫了一声,随后大声说道:“对不起,许哥儿,我不是故意扯掉了你的面纱,你脸上的疤……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原本一件小事,因着那女子大声尖叫,又咋咋呼呼的大喊大叫,弄的动静极大。

  一下子四周的人便都看了过来,视线也集中到了许霜的脸上。

  许霜脸上的疤痕,比皮肤浅一个色号,从一侧眉角延申到下颌处。虽说因为用了上好的医药没有增生,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好长的一条疤痕啊!真吓人!”

  “难怪许哥儿平日里天天戴着面纱,原来是破了相不能见人!”

  “这疤痕这么长?看是好不了了。难怪他一直都没有说亲呢!这模样谁敢娶啊?”

  ……

  被一群人围在其中指指点点,饶是许霜这种心大的哥儿,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红了眼眶。

  他再看那女子,才发现她早就已经跑到了一群纨绔公子附近。正用扇子捂住嘴,指着许霜与他们说说笑笑。

  而那群纨绔之中,马五少爷也赫然立在其中。那女子与马五眉目传情,显是认识已久。想来她方才摔的那一下,也并非巧合,八成就是与那马五串通了,故意来帮他报仇,让许霜当众出丑的!

  见许霜看向自己,马五此时便勾起嘴角,故意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这许哥儿仗着自己的父亲是燕云通判,平日里傲的不行,听说对燕云许多商贾出身的公子都是挑三拣四。”

  与他站在一处的都是些商贾人家的少爷小姐们,闻言便都十分不忿的说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长得那般吓人,还敢对别人挑挑拣拣。”

  “就是!这般尊容,还是个哥儿,就算送给我做妾都不要!”

  “也不知谁敢娶这么个夜叉回去,半夜醒来,看到他脸上的疤痕怕是都要吓得做噩梦。”

  ……

  这些恶毒的话语像一把把刀子一样刺进许霜的心里,让他在和煦的春光里如坠冰窖,浑身都冷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这脸上的疤痕了,没想到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哪个哥儿不爱美?更何况许霜才刚刚过了十八岁。

  他气的手都抖了,紧紧抓着手中的面纱,想把它重新戴回脸上。

  然而那面纱一角方才已经被女子扯坏了,许霜心中紧张,也没有注意到!

  他越是紧张,手脚就越是不受控制,那面纱怎么戴也戴不上去!急得他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都给我散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许霜身后响起。围拢在附近看热闹的百姓们便纷纷散开了。

  许霜余光一看,便见到唐适正带着一队镇西大营里的骑兵队赶了过来。还冲着方才那群对许霜指指点点的纨绔公子们大声喝道:“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欺负许家哥儿的?还不快过来磕头认错!”

  “对!过来磕头赔罪!敢欺负许哥儿,就是欺负到我们镇西大军头上来了!”

  “你们这群狗东西出去避难的时候,是许哥儿留在城里冲锋陷阵,和我们镇西大军共进退!谁敢动他一下,我们饶不了你们!”

  ……

  一群杀气腾腾的军人突然冲了过来,其中还不乏五品守备。燕云百姓们四散开来,那群纨绔公子们也吓傻了。

  许霜一看,来得这一群骑兵,不少都是在唯县时与自己并肩作战过的,也算是老熟人了。

  他们一个个把那群纨绔公子们架到许霜面前,反扭了他们的手按到地上跪下说道:“还不快给许哥儿磕头认错!”

  “许哥儿,你看谁欺负你最恨,你就指出来,我们帮你打他一顿!卸了他的狗腿!”

  “饶命啊!军爷饶命!我们不过乱说几句,求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马五此时在其中瑟瑟发抖,哀求的看着许霜,不断磕头说道:“我错了,我错了!许哥儿我不该招惹你,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那扯了许霜面纱的女子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是那马五说你让他难堪,让我帮他报复你,我是被他指使的,不关我的事啊!”

  “你别怕。”唐适此时来到许霜身边,一手抚上许霜的脸,摸了摸他脸上的疤痕后说道:“这疤痕不碍事,我瞧着挺好看的,像只小花猫似的。”

  许霜睁大双眼,看着唐适的脸。唐适剑眉星目,站在一群人中显得十分的鹤立鸡群。再加上一身盔甲,好看的有些犯规了!

  看着唐适温和的眼神,再看到那帮纨绔们如此狼狈的神色。许霜方才紧张又尴尬的情绪忽然间便消失无踪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心中暖暖的,之前那泫然未落的泪,却直接滴落了下来,把唐适的手都给弄湿了。

  唐适似乎吓了一跳,连忙把许霜搂到自己胸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又赶紧给了四周的下属们一个眼色。骑兵队的士兵们便立刻七嘴八舌的大声说道:“许哥儿你很好看!”

  “对!许哥儿你美得很!我们头儿可天天都想着你呢!”

  “就是!我们头儿晚上做梦还叫你的名字!”

  ……

  许霜听着听着耳朵都红了,抬起头来偷偷看了唐适一眼。

  没想到眼神却和唐适对了个正着。唐适看着许霜,倒也并不否认那些士兵们的话,反而对他说道:“你不用有什么压力,你若是不喜欢我,也不必强求。”

  “只是我并非是因为同情才想要娶你的,大晋百姓那么多,比你惨的人多得是,我若见一个娶一个?岂不是娶不完了?”

  许霜面红耳赤,连忙从唐适怀中挣脱出来。这时他才走到那帮纨绔面前,想了想后,指着马五说道:“除了这个人外,其他的都放了吧!”

  那帮士兵们手上一松,那些纨绔们便连忙起身逃跑了。只留下马五少爷一个,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对着许霜苦苦哀求道:“许哥儿,是我瞎了眼,不识好歹!你心地善良,就饶了我吧!”

  “你这般欺负我,我若还轻轻放过,岂不是对不起我自己!”许霜冷冷说道。

  他本就不是个软性子的,马五这般羞辱他,他定是要报复回去的!

  许霜扬起手中的马鞭,正要朝着马五抽过去,却被身后的唐适给抓住了手腕。

  “就抽他几鞭子,岂不是便宜他了?”唐适说道:“让他断了手脚回去,才能涨涨教训!“

  那马五听了两眼一黑,便看到唐适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一只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又用了一股巧劲,一下子就把那只胳膊给卸了。

  “啊——”马五惨叫一声,浑身疼的冷汗直冒。

  许霜也有些心有余悸的,连忙对唐适说道:“你这样出手好么?”

  唐适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把马五伤得太重,对他的仕途怕是不好……

  “不怕,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在场的弟兄们都可以作证。”唐适淡然的说道。

  接着又是咔嚓几声,马五的胳膊与双腿便都软绵绵的摊在地上,全都被唐适给卸了下来。

  许霜闻到一股骚味儿,他掩住鼻子后退一步,才发现原来是那马五疼的吓尿了。

  此时唐适才退到一旁,让手下的人去把马家人叫来,将马五给抬了回去。

  “不过吓唬他一下,让他手脚脱臼罢了,回去找大夫装上就好了,没想到竟这般没用。”待马五被人抬走以后,唐适才对许霜说道。

  “啊?原来你没真的断了他的手脚!”许霜闻言倒是松了口气:“我还真以为你把他手脚打断了,要养个半年才好呢!”

  “我毕竟是五品守备。”唐适笑笑道:“他虽欺负了你,但也没恶劣到伤天害理的地步,我不能乱用私刑。”

  此时方才热闹的赛马场,经过这一番动静,四周早就没几个人了。

  唐适把许霜的奖品领了过来,帮他装到矮马身上,才对他说道:“好了,这马鞍挺配这矮马的毛色的,你可以骑走了。”

  “唐大人,谢谢你。”许霜翻身上马,这才开口对唐适说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以后你有什么麻烦,记得找我。”唐适淡淡的说道:“我送你回去。”

  他与许霜一前一后,骑着两匹马回了城中。一直将许霜送到了许府门口,看着他进去了,才转身离开。

  “咦?你的面纱?”许夫人走出来,看到许霜竟没戴面纱就回来了,脸上还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十分担心的问道。

  许霜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一直没有戴面纱,就这么和唐适一起走回来了。

  许夫人见到许霜的模样,当时没说什么。背后倒是连忙找人去打听了一番今日在城外发生的事情。

  当她听到镇西大军的唐守备帮许霜解围,又一路送他回来的事情以后,便忽然想起,当初也是这位唐守备护送许霜离开,又与他一起守住了唯县。于是便找到许大人,与他说起了此事。

  “许霜伤了脸后,我原本是不准备把许霜嫁出去的。”许夫人对许大人说道:“那些来提亲的,我都差人打听过了,十个里有八个都是别有用心。要么是想通过霜儿与你搭上线,要么是看上了霜儿手中的产业。”

  “然而这个唐守备,他已经是五品武官了,官职比你还高。且看他对霜儿也极好,我觉得他若是真的对霜儿有意,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都五品了,想要娶个什么女子没有?真的会娶霜儿么?”许大人有些犹豫的问道:“况且你不是最不想把霜儿嫁给当兵的,怕打起仗来,霜儿要守活寡。”

  “可如今大晋不是太平盛世了么?”许夫人推了推许大人说道:“就是因为他如此条件,却仍对霜儿这么好,我才敢放心将人交给他。你帮着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个唐守备。是否婚娶?是不是真的对我们霜儿有意?”

  许大人闻言,便也照着去做了。没想到他打听了一圈回来以后,才长叹了一口气,对许夫人说道:“我打听过了,这唐守备在唯县时就说过要娶许霜,是霜儿他自己不愿意。”

  “这么好的姻缘?他怎么还不愿意?”许夫人登时感到无语了,她摇了摇头,对许大人道:“算了,若是霜儿不愿意,那也不能强求。这么好的男子他都不愿意,也不知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

  自此,唐适在许夫人的心中,就落下了一个极好的印象。

  从这日以后,许夫人就经常给他发些帖子,邀请他来家中参加些宴席。

  只要是不值班的时候,唐适便来了,若是来不了时,也会及时说明原因。

  不知不觉间,唐适竟与许府走的很近,每个月都会去个几次,每次过去,许夫人又让许霜陪着他说话。

  一年后,唐适又正式给许霜下了聘,这一次,许霜终于点头同意了。

  当年春天,又是一个沙冬青盛开的季节里,唐适与许霜成亲了。

  陆秋成作为许大人的顶头上级,自然是许府的座上宾。而林晓寒则被许夫人邀请,去给许霜做送福人。

  婚后,许霜与唐适在燕云城置了业。平日里,许霜就陪着唐适住在镇西大营,两个人出了名的和和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