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人来衙门升堂, 附近的百姓一下子便围拢过来,都想来看看热闹。

  “林老二,你可知道, 大晋朝升堂有个规矩, 若是诬告了对方,提告之人是要挨三十大板的!”裴大人指着堂下的林二老爷说道。

  “我自是知道。”林二老爷此番倒是不怕,他梗着脖子说道:“此事乃是家丑, 若非没有办法,我也不至于将亲侄子告到衙门里来。裴大人尽可以找林晓寒过来对峙, 看看他那买宅子的六千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六千两银子?这么多!咱们老百姓得要几辈子才能赚得到啊!”

  “这林家我是知道的, 是府城的出了名的富贵世家, 百花巷里都有铺子。看来这是林家之人为了家中产业打起来了!

  “那个林晓寒又是什么人?竟一下花了六千两买宅子, 也难怪堂上这个林老爷会生气了。”

  外观的老百姓们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听了堂上林二老爷的话语, 便开始指着他议论纷纷……

  林二老爷一把年纪了, 并非做事冲动之人。若非六千两银子的诱惑实在太大, 他也不愿意这样跪在堂下被一群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

  不过他此番过来状告林晓寒,已经提前打点好了两个写话本子的写手和文华堂的管事。让他们就稿费一事, 必要时出来帮自己做个人证。

  除此以外, 林二老爷还找了那卖房子的牙人, 塞了她五十两银子, 让她来堂上作证,证明那宅子确实是花了六千两银子买下的。

  陆秋成一个村里出来的穷秀才, 仅仅写了两本话本子。按照如今的稿费, 他们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赚到六千两银子!

  此番准备以后, 林二老爷便觉得自己证据确凿,自是不怕裴大人带林晓寒过来对峙的!

  林二老爷这副模样, 让裴大人心中一梗,心道此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此事怕是不好解决。

  他虽然心中偏袒林晓寒,但于断案一事,有大晋律法在前,又有堂下百姓见证,自是不可太过儿戏。

  此时也只能叹了口气,让官差去把林晓寒给带来。

  官差去找林晓寒的同时,他又让人把衙门里的登记档案调了出来,查阅之后,便找到了林晓寒的房契。

  仔细一看,裴大人微微一愣,那海棠巷东头的宅子,的确是登记在了林晓寒的名下了。

  这么大额的房产,竟然就这样登记在了一个哥儿头上?裴大人一面觉得此事匪夷所思,一面又松了口气。

  这宅子既然登记在林晓寒的名下,那此事与陆秀才便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之后若是证明了这宅子的银子确实是林家私产,也可将此事全部推给林晓寒,将陆秀才摘出来,对他的前途倒是影响不大。

  如裴大人这样官场上的人精,自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对一个哥儿偏袒。

  他之所以对林晓寒印象不错,其实也只是看在细雨斜风先生夫郎的面子之上。

  此时他心中便想:这个林晓寒虽然是个哥儿,但着实是个心野的。这么大的房产,竟然不登记在男人头上,反而记在自己一个人的头上,可见也不是个贤惠的。

  此事若是实在保不住他,那自己便说服陆秀才将他休了。只要与他划清关系,这银钱之事便是林家家事,与他陆秀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再说林子轩去麓山书院找了宋昱文,请他帮忙请家父过来给林二老爷撑腰。

  宋昱文却是十分为难,因为林子轩与他来往甚密,此事不好不帮,但他却是细雨斜风先生的书迷,心中其实也不愿此事牵连到陆秋成本人。

  思索再三之后,宋昱文还是请了个假随着林子轩离开。

  走之前却又让书童去通知了一声陆秋成,告知他林家二房去衙门提告了他的夫郎。让他留在书院,若是无人通知便不要离开,自己会想办法让父亲将他从此事里摘出来。

  陆秋成听了宋昱文书童的话,才知道林晓寒竟然被林二老爷给告了!

  他心中猛地一跳,当下便有一股血气上涌。连假也不记得去请,便冲出了书院,朝着衙门的方向跑去。

  跑了一会儿以后,才听到身后有马蹄的声音,又有人叫他的名字。

  原来是李枫知道此事之后,心中也是十分担心。便立刻帮陆秋成去找了院长告假,又特地借来了马车,过来追他。

  陆秋成坐上马车,两人一路飞奔到了衙门,也不过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的进了衙门以后,却没有见到自己想象中的林晓寒跪在堂下,被林二老爷欺负的情景。而是只看到林二老爷一人跪在堂下,林晓寒压根还没见到人影。

  “裴大人!”陆秋成大步走到堂上,对着裴青松一跪说道:“林晓寒是我的夫郎,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有什么事情,还请裴大人先行问我,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陆秋成有秀才功名,见了官可以不跪。裴大人自是也不会为难他,见他跪下,便连忙说道:“陆秀才快快请起,你有功名在身,堂上无需下跪。来人呀,请上座。”

  说着便有一个官差搬来了一张椅子,陆秋成这才起身坐在了椅子上面,余留下旁边的林二老爷还跪在地上,此时神色复杂的看了陆秋成一眼,头上泌出汗珠,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林二老爷自方才进来便跪在堂上,到陆秋成过来的时候已经贵了有近一个时辰了。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去请林晓寒的官差,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林晓寒一直不来,他就只能一直跪在堂下等着。林二老爷近四十多岁的年纪,哪受得了这样的磋磨,此时双腿早就又麻又酸,膝盖也开始酸疼,整个人都几乎要跪不住了。

  外面的冯氏与林诗月看在眼里,也是又怒又恨十分心疼,觉得林晓寒定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但是此时是在衙门,她们两个妇人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盼着林子轩快些把宋大人请来。

  只是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宋大人却也没有过来。反倒是林子轩一脸愁容的走了过来,见到冯氏之后便道:“昱文兄已经去说过了,但宋大人却不愿意来,说此事裴大人自有公断,还把宋昱文批了一顿。”

  冯氏听了十分生气,对林子轩说道:“多亏了你平日里日日请这宋昱文吃香喝辣,结果关键时刻他也帮不上忙。这宋大人与裴大人也是穿得一条裤子,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药,竟都偏帮着林晓寒与陆秀才他们!”

  到了此时,时间已经过了巳时,外面看热闹的百姓都等不及了散去了一些。

  裴大人等得也有些不耐烦了,便对身边的公差小声说道:“怎得林晓寒人还没有带来?”

  林二老爷此时跪的已经白了脸,在堂下听到裴大人的话后,便连忙开口说道:“大人!那林晓寒没下了林家家产,怕是知道自己没有理,所以不敢过来对峙了!

  “你简直胡说八道!”陆秋成听了愤怒的说道:“林晓寒做事光明磊落,他在林家之时,大房的财产都被你搜刮一空。嫁到陆家的时候身无分文,就只有几身旧衣服和一箱子书,你怎敢这样污蔑他!”

  “既然出嫁时身无分文,那你们是怎么一下子拿出六千两银子买下新宅子?”林二老爷挺直腰杆,吹胡子瞪眼的说道:“你敢说说你们钱财的来历?你一个书生,日日在麓山书院念书,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陆秋成一梗,犹豫着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家里的银子都是林晓寒赚的稿费,但林晓寒不让他在外面说。

  他这一犹豫,反倒让林二老爷觉得他定是心虚了。立刻十分激动的指着陆秋成道:“裴大人!你瞧瞧,这六千两银子的来路,陆秀才也说不出来!分明就是林晓寒从林家没下来的!请大人一定要为我林家做主啊!”

  裴大人见状,也觉得有些头疼。他想了想后,走到堂后,又让人把陆秋成给请了进来。

  到了没人的地方,裴大人便对陆秋成道:“陆秀才,此事不是我不愿偏袒令夫郎,只是你看看这房契。”

  裴大人说着把手上的房契档案递给陆秋成道:“这房契的名字,登记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你这夫郎,可是个野心大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陆秋成的脸色,又开口说道:“陆秀才,我是真心欣赏你的才华。把你当成自己家中的晚辈才这样说的。你如今前途大好,又一表人才,日后若是拜朝入仕,什么样的荣华富贵,什么样的女子哥儿没有?”

  “这个林晓寒确实是有才气,但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哥儿而已。不过还好他太贪心,将这房产登记在自己一个人的名上。今日之事,若是他真的做了错事。你只要堂上当场修书一封,与他撇清关系,大义灭亲!日后的仕途,便不会受到影响。”

  陆秋成愣住,没想到裴大人将他叫到堂后,竟是要让自己给林晓寒写休书。

  “不可能的。”陆秋成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裴大人的好意,陆某受不起。”

  “林晓寒没做错任何事情。他买宅子的银子,和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陆秋成道:“而且就算是这些银子与林家有关系,我作为他的夫君,宅子住着,银子花着。难道享受了好处,却不用付出代价?”

  “恕我直言,大晋朝的法度里,哥儿是有权利登记田产与房产的。晓寒将房产登记在自己名上,也是合情合理!哪里谈得上什么贪心?这房产我早就知道,也支持他登记在他自己名上,日后便是再有其他田产,我也愿意全部都记在林晓寒一个人名上,请裴大人不要再因为此事苛责晓寒,让他平白的遭受非议。”

  裴大人屏住呼吸,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之前与陆秋成也不过见过几次,就说了几句话,见他说话谦和有礼,以为就是普通的文人性子。

  然而此次打交道下来,才发现此人实在是有些轴。

  比如此时,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对他示好,他竟为了一个哥儿与自己怼了起来!

  一个哥儿罢了,哪里值得如此看重?难道这陆秀才还真的想要做《偿星债》里的文书生?

  就在裴大人无语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公差的声音:“被告人林晓寒已带到!”

  陆秋成面色一变,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外面奔去。而裴大人也咳嗽了两声,整了整官服,跟在身后走了出去,重新坐回了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