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沁水凉,石阶覆寒霜,静宅流光空明,溯越迷凄。

  天海吞声,万籁皆悄寂,朔风迂回,吹动夜客衣。

  顾煜神色凝重立于案前,仪如刚劲松柏。织金黑衣绣卧虎,绿玉正央腰封上。雪白宣纸铺开,修手稳执名贵狼毫,跃上的依然是方正规矩的秀楷,只是今日笔锋硬得不寻常,气势恢宏似剑,行云飞快如燕。

  灯光如黄纱笼了满屋,他长睫低垂落影,双眸忧郁仲仲,提笔轻盈,转腕有力,不带思索倾刻写下哀辞一篇,只见那:

  狼烟塞断河山艰,兵戈跃重帘。腌瘴渡越,黑云压骤天。可怜雁悲鸣,聒看几十里血溅?

  金雕玉龙,的卢飞电,良将何惧鞍马前?角声顿,恨却连。催神虎下月,蔑碎煞星野遍!

  作罢顾煜已是指尖微抖,未留意毫尖垂下墨滴,于纸上泛起一朵涟漪,缓缓晕开既覆难收的污迹,像极了满腔压抑难诉的英雄苦愁。

  “进来吧。”顾煜阖眸叹气道。

  书房木门被“嘎吱”推开,外头冷风卷进来,惊动烛影摇晃。

  苏云澈未提药箱,银冠嵌玉,一身广袖墨绿缎衣,领间绣云细滚黑绒,装扮不似往常质朴素淡,身上多了几分疏离的寒。

  “不愧是顾将军,未曾叩门便知来人。”苏云澈眼带深意微笑道。

  顾煜蹙眉睁眼,搁笔负手,低头并不看他,躲闪的目光流转片刻,定在桌上摇曳的烛焰。

  苏云澈不介意顾煜沉默不语,信步走到他身边,佯装无意瞄一眼桌案上墨痕未干的纸,移开眼自顾自说:“圣上听闻将军今日告假抱恙,特遣小人前来诊治。不过如此一看,咱们将军好得很啊,多半是心疾。”

  “哼,我看是陛下知我铁了心不赴江南,派你夜访来劝吧。”顾煜心领神会冷笑一声,抬眸正对上苏云澈沉稳的目光,出言强势难驯。

  苏云澈被夹枪带棒似的几句话完全戳破,额前霎时出了冷汗,先前准备好旁敲侧击的软话相劝尽数作了废,只好尴尬不失有礼地回道:“陛下也是为难,他若是执意要你去,也就一纸诏书的事,不过还是念着咱们哥俩关系好,叫我过来劝劝。你想啊,君后有孕不久,胎还没坐稳,定是不能去;公主在西娘子关剿匪至今未归,更不能去;其余几员大将要么战事缠身,要么老病休养,要么历练不足,如何去得?这节骨眼上,要问最合适的人选,陛下挑挑拣拣,就剩你了。”

  “那现在咱俩没关系了,劝也没用,趁我还没动手快滚。”顾煜一听这话,火气浇了油似的蹭蹭冒出嘴边烧成狠话,对好兄弟进行无情驱逐。

  “不是,兄弟,你再考虑一下……”

  “我不考虑!”苏云澈话刚出口,顾煜的信香倾刻燃炸四起,烈焰似的弥漫开来,迫他闭嘴。

  不待苏云澈反应过来,顾煜狠急揪住他的领子上稀碎的黑毛,愤然吼道:“我就没有难处吗!萧灼华身体不好,肚子里那个还要折腾他,昨夜吐血到三更,天明时才勉强睡下,到现在还未醒。我不管,我妻月份大了临盆在即,我就是去不得!爱他妈谁去谁去,我要守着我妻!”

  “草民知晓了,还请将军手下留毛,这是我夫人亲手给我续的滚边。”苏云澈梗着脖子看着面前武将冒着怒火的眼,虽与顾煜身高相近气势上却矮了半截,唯唯诺诺地弱声说。

  顾煜闻言迟疑一瞬,随后气愤地将毛领松开,甩甩手上的几根碎毛。

  苏云澈知道不宜多留,垂眼极爱惜地整理自己的衣领,临走时叹气道:“唉,你好歹再想想,毕竟国事为大。”

  说罢,苏云澈摇摇头,拂袖而走。

  门扉再响,烛影猛晃。

  顾煜目光阴沉望着窗外鹅毛飞雪,独自伫立在原地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