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顾府。

  小顾煜病着高热不退,粉团似的小脸烧得通红,萧灼华不眠不休守了他三天三夜也没见好。

  傍晚萧灼华给顾煜掖被子时,睡了一天的小家伙突然哼哼唧唧地睁开眼,肉乎乎的小手抓住萧灼华的衣袖,像是小蜗牛出壳一样从被窝里探出身子要往他柔软温暖的怀里拱,奶声奶气地哭着撒娇:“华哥哥……煜儿难受……”

  萧灼华心疼地坐在床上,把小哭包搂在怀里揉搓,用修长白皙的手轻拍他的背,柔声道:“乖乖不哭啊,想吃什么,哥给你做。”

  顾煜把小脸埋进萧灼华的胸膛蹭蹭,烧得迷迷糊糊像一只没睁眼的小狗,噙着泪花委屈巴巴地说:“煜儿想吃西街的……糯米桃子糕……”

  “不哭啊,哥去给你买。”萧灼华笑眯眯摸摸顾煜的脑袋,把生病了还嘴馋的小少爷塞回被子,随后逆着霞光披衣,举步款款推门而去。

  可是小顾煜满心期待窝在被子里等啊等,一直等到月牙漾在窗户里,夜帷缀上星棋,也没等到华哥哥的身影。

  顾煜开始乱想,华哥哥去了这么久,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

  呜呜,我不要糯米桃子糕了,我要华哥哥。不争气的热泪盈上眼,小哭包少爷的金豆豆吧嗒吧嗒滴落在萧灼华给他绣的小花枕巾上。

  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萧灼华含笑向顾煜走来,放下斗篷的白毛滚边风帽坐在顾煜床头,把手里的纸包放在小少爷枕边。

  “李记糕铺换到东街啦,我在西街问了半天才知道……咳咳……对不起啊,路有些远,排的队也长,哥回来迟了。”萧灼华身上的桃花香掺杂的冬夜的几分寒凉,向来白玉似的脸颊冻得微红,打着哆嗦不时咳嗽几声,语气自责地说着,打开纸包取出一块递到顾煜嘴边,“少爷尝尝可还热乎?”

  怀中人的喘息突然急促,眉心紧颦着痛哼出声,抓着腹前布料的那只手绞得更紧,将顾煜从回忆中惊醒。

  “哥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顾煜脑中一片空白,一遍遍地说。

  泪水迷了眼,顾煜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将萧灼华抱到医馆交给苏云澈,只知道萧灼华流了很多血,滴在来时的青石板上,星星点点灼红了他的眼,刺痛了他的心。

  也许是因为太痛了,施针时萧灼华还在浑身发抖,清瘦的锁骨随着艰难的呼吸起伏,黑发被冷汗沾湿粘在鬓边,脸色白得吓人,口中不时发出极低的呻吟和呓语,浑身不是黏糊糊的冷汗就是湿漉漉的血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快被你扎成刺猬了,你少扎两针。”顾煜手足无措站在一旁看着苏云澈神色凝重地忙活,抹着眼泪道。

  “扎得不多,三年前他病着还被你打晕的时候才叫扎成刺猬。”苏云澈冷冷地说着,再添上几针。

  “那你……扎得轻一点。”顾煜想起以往自己的任性暴躁,肠子都悔青了,低头愧疚地看着自己的鞋尖,方才还强硬着的语势迅速弱了下来。

  “唉,嘱咐过你看好灼华,怎么能让他独自出来?幸亏你送来的早,不然指定要小产。”苏云澈皱着眉头收针,叹着气说。

  “他偷跑出来的,他以前从来不偷跑的。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快傻了。”顾煜直勾勾盯着苏云澈。

  苏云澈平静地回头看顾煜一眼,似乎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不是快傻了,”苏云澈忍着悲痛缓缓说出口,“是已经傻了,按理说以后不会再认得人,什么都不会再记得了。”

  一片长夜似的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久久弥散不开,让顾煜一时语塞,心痛无以复加胜于刀割,扶住身旁的桌子才能站稳。

  “他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他还记得……给我买糯米桃子糕……”顾煜瞳孔震颤,轻声呢喃,欲抬起广袖拭泪保持风度,却仍藏不住尾音随着哭腔颤抖。

  苏云澈摇摇头,知道老天留给萧灼华的时间不多了。

  “血差不多止住了,问题不大。待他醒来,你把他带回府好生照料。你年轻气盛正是事事较劲的时候,公事误家也算寻常,但韶华易逝花易落,莫忘怜惜眼前人啊。”事情到这份上,苏云澈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顾煜。

  凉夜漫昏黑,不见寒鸦飞。

  月色荡漾在清院的莲池,那时几番别样红,如今已成残荷终,被静默的长天尽收眼底,化作几行未解的晦涩诗句,朦胧间辗转风干几笔,似是早已晕染开了玉损消香的结局。